杨萝从米袋里拿出一颗霉米和一颗新米,分别放在左右手上折断。
“郡主你看,”杨萝把两颗米放在长平郡主面前,“这颗霉米短而粗,掰开之后纹路毫无规律,而这颗新米长而润,纹路清晰可见,说明这两颗米,并非一个品种。”
长平郡主从慌乱中镇定下来,顺着杨萝的话抓住了其中的漏洞,“你是说,霉米很有可能是被别人故意混进去的。”
杨萝点头,一般来说,同一袋米就是同一批同一个品种,如果不是,那极大可能是有别人做了手脚。
长平郡主怒道:“放肆!究竟是谁敢对我的东西动心思!”
满仓库堆了四五十袋米粮,如今都不能用了。
杨萝问道:“郡主这些粮,是从王府里支的吗?”
说起这个,长平郡主更心疼了,叹气道:“不是,是我和太妃娘娘用积蓄去米铺买回来的。”
“郡主派谁去采购的?采购之时,去的又是哪家米铺?可曾验过货?何时入库的?”
长平郡主被这一连串发问砸蒙了,捋了好半天,道:“采购之事,交给了王府管厨房采买的赵管事,她是我母亲的陪房,素来管着厨房,从未出过错,米铺也是王府惯用的陈家米铺,应当不会出岔子的,昨日午后便悉数运入库房了。”
“至于是否验过货,我倒是不知道了。”
“会不会是昨日夜里,有人故意使坏,把好米换成霉米了?”长平郡主犹豫着问道。
“不会,”杨萝指了指仓库一尘不染的地板,“昨夜下了大雨,出入鞋底必然沾上泥土,地板必然不会如此干净。”
“所以,这个问题必然出在入库之前,而非之后。”
长平郡主被说服了。
离开大相国寺去陈家米铺的路上,长平郡主略带审视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杨萝身上,她想忽视也难。
杨萝无奈转过头,“郡主想说什么?”
长平郡主有些赧然,“我想知道,你一个闺阁女子,怎么会知道那么多断案的手段?”
杨萝手指一曲,拢进斗篷里,“恰巧看了些杂书,略懂得一些罢了。”
长平郡主不知道信了没有,只道:“这样么,我的闺中密友,也是个断案高手,她想查什么事情,没有查不到的。”
杨萝微微一笑,“若有幸,我还真想见见她。”
长平郡主艰难地勾出一抹笑,转过头去看车窗外的景致。
这也是杨萝重生之后,第一次离开大相国寺进入京城。
西市里门庭若市,街道两侧商铺林立,鳞次栉比,货郎摊贩沿街叫卖,行人络绎不绝。
和从前并无半分差别。
故地重游,总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陈家米铺是西市里最大的米铺之一,不仅做达官贵人的生意,也做市井百姓的生意。
近来入冬,许多人家都添了油米钱,准备屯一点粮食过冬。
因而陈家米铺里生意兴隆。
雍王府的赵管事得了长平郡主的传讯,早早就等候在米铺门口,看到她的马车行了过来,急忙上前扶了郡主下车。
然而长平郡主下车之后,竟然还有一个裹着斗篷、看起来病病歪歪的少女从车上跳下来。
赵管事打量了她好几眼,识趣地闭上嘴。
杨萝感觉到了赵管事的打量,并不是很在意,跟在长平郡主身后走进陈家米铺。
米铺的陈掌柜是个人精,早在赵管事出现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长平郡主要来,连忙迎上来,扯着一张枯树皮一般的老脸笑道:“郡主驾到,小店有失远迎,请郡主恕罪。”
长平郡主摆摆手,“我来是有事情说,你这里人多不便,还是进内堂说话吧。”
陈掌柜暗暗观察长平郡主的脸色,知道恐怕不是什么吉利事儿,连忙将一众人带入内堂。
落座后,长平郡主示意随从将一袋大米放到陈掌柜面前,“掌柜的,你瞧瞧,这是不是陈家米铺的大米?”
陈掌柜的抓了一手米放在掌心,黑白相间的米粒让他当即愣住了,脸色大变,连忙解释道:“郡主,小店虽然规模不大,却也是正经做生意的,这怎么会卖霉米给客人呢?”
“赵管事。”
赵管事得了长平郡主唤,上前一步道:“陈掌柜,你也知道,我们雍王府的米素来都是你供应的,都是用的最好的阳川贡米,这些是次些的珍珠米,是我们郡主前些时日买来明日施粥用的。”
“你还有印象吧。这些大米都掺了霉米,陈掌柜,你竟然敢以次充好糊弄我们雍王府,正当我们雍王府是吃素的吗?!”
陈掌柜确实有印象。
雍王府素来买的是贡米,赵管事来买珍珠米的时候他也很意外,没想到是长平郡主施粥用的。
但是偌大一个亲王府邸,皇家钦封的郡主,没有理由来诬陷他们,这其中必然有误会。
“郡主,赵管事,”陈掌柜长揖到底,言辞恳切道:“我们陈家米铺卖米,都是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从来不曾卖过霉米,这一点,请郡主明察。”
长平郡主一时之间无从判断这话是真是假,只能看向一旁坐着一直没有出声的杨萝。
杨萝抬了抬眼皮,“不知道掌柜能不能带我们去米仓看看。”
陈掌柜愣住了,直接开口拒绝道:“抱歉,米仓重地,外人不能入内。”
“既如此,空口无凭,掌柜要如何证明你陈家米铺的清白?”杨萝把玩着瓷白如玉的茶盏,“此事方才没有在大堂里当众说出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掌柜的,你可要想好再说。”
陈掌柜哽住,杨萝这话分明是**裸的威胁!
像他们这样的大米铺,哪怕是名声有一点不好,都容易被对家钻了空子抢夺市场,此时大堂里来来往往的客人可不少,此事宣扬出去不知要如何被大做文章。
陈掌柜在米铺当了当年大掌柜,长平郡主也就罢了,这个小丫头竟然敢威胁他,这不一定叫他感觉到了被挑衅。
“这位姑娘,”陈掌柜指着这袋米,略显轻蔑地抬起下巴道:“你们带着这袋米来我陈家米铺,不也是无凭无据吗?谁能证明,这袋米不是被你们掺了霉米,再拿来诬陷我们?”
杨萝微微挑眉,差点被逗笑,“那敢问掌柜,郡主花了白花花的银子,来你们陈家米铺买了一千斤大米,然后又拿这一千斤大米去掺了霉米,再来找你要说法。”
“掌柜不觉得这个说法很好笑吗?”
陈掌柜被讥讽,顿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杨萝素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直截了当道:“掌柜的,带我们去米仓吧。”
陈掌柜犹豫半晌,道:“此事我得先知会我们东家一声,还请郡主稍候。”
长平郡主说好,陈掌柜作揖后便掩门离开了。
陈掌柜走后,长平郡主疑惑道:“米仓里未必就真的有霉米,就算有,也会藏起来不叫人察觉,为何你还执意要去?”
杨萝搁下茶杯,道:“不是非要去,只是试探试探掌柜的态度罢了。若是不心虚,自然会同意,若是心虚,无论如何都会阻止的。”
从方才陈掌柜的态度来看,有恼怒却没有心虚,还算坦荡,想来也不是他们做的。
既然购货环节也没有问题,那么问题就只能出在押运的人身上了。
长平郡主了然地点了点头。
众人等了约莫一刻钟,陈掌柜便进来领着杨萝一行人去米仓。
米仓里仓廪充实,虽有陈米,但也没有坏米。
想来日常打理也十分用心。
杨萝打消了疑虑,和长平郡主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同陈掌柜告辞离开。
离开了后堂的米仓,陈家米铺的大堂里有人人头攒动。
一个抱着米袋的小孩拼命地挤出人群,猛地一头撞到杨萝的腹部,将她撞得往后一仰,后退了好几步踩到了后面人的脚。
杨萝踉跄一步被人掺住,却见那小孩已经跑远了。
杨萝吐了口气,转身朝那人道谢,一抬头,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陈公子?”
司道玄松了手,瞧见杨萝出现在这里,眼睛里滑过一抹不自然。
“李姑娘。”司道玄后退几步拉开距离,淡淡颔首。
这里是陈家米铺,眼前这个人又姓陈,身上穿着的外袍是织锦缎,腰间挂着黄玉雕成的阴阳鱼,周身气度不凡,看来身份没有那么简单。
“陈公子来陈家米铺,不会是来买米的吧?”杨萝勾唇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司道玄面不改色地说了一句:“是。”
杨萝瞧着不像,正要发问,谁知陈掌柜突然风一阵似的冲了过来,惊讶道:“少东家,您怎么来了?”
杨萝:……
司道玄:……
杨萝挑眉,“少东家?”
司道玄闭了闭眼,“是,我叫陈致,是陈家米铺的东家。”
杨萝往前走了两步,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陈家米铺的少东家,夤夜刺杀户部尚书,还挺有意思的。”
司道玄手掌蓦地缩紧,眼神如刀刺向杨萝,突然握住杨萝的手腕,将她拽走了。
陈掌柜:……?
曹景乐拿着米袋走过来,看了看好友飞速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陈掌柜。
“是他吃错药了,还是我眼睛坏了?”曹景乐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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