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往事皆如烟

陈西又是想听清秋三寒说的什么的。

但是太吵了。

太吵了。

遥远的岸上,演员们斗将起来,棍棒打在一处,旋转着跳跃,第二十三次,台下已按捺不住喝彩。

近处,眼球们咕啾叽噜地挤着秋三寒的身体,他在吐血,命流失得比血更快。

陈西又曲起膝,半支起身子:“你先前却不问我见未见过,只打听禁地怎么进?”

秋三寒咳,身体弓得自己痛不欲生,一手捂住自己,硬将那些自内脏剥离的部分咽到了胃:“那怎么办呢,我想见她。”

眼睛在急速成熟,陈西又恍惚间听见水果瓜熟蒂落般的声响。

她撑住秋三寒的上半身,有恍惚的崩溃之意,“等等,别醒,”她和那些眼珠商量,“等一下,我换个法子让你们看天地,别醒。”

秋三寒的面色惨白,所有血色仿佛都从口中呕出,他这次没压住血,猩红的血流过陈西又后背衣料。

他断断续续地笑:“它们是真的听你的话,那你见过那样一个人吗,那里……有她吗?”

大多数法衣和灵衣都防水,但不防血。【1】

陈西又清晰感到血液爬过她,而后感觉血液漫上她的身体,灌满她的耳朵。

她几乎是无法思考,相当一段时间,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等……

可,还有……不能……

心底有东西声嘶力竭地尖叫——

秋三寒快死了,他真的快死了!

陈西又用尽所有力气,扇了秋三寒一巴掌。

声音擦过她的喉咙,怎么会这么痛:“把灵池封了!不要这样问我!你要先活着!”

秋三寒只枕着船呛血:“来不及了,我要死了,你不是说……那里不是有……残魂在轮回?你见过她的吧?她开心吗?”

陈西又将秋三寒推至船壁,船在晃,岸上的戏唱到声声泣血的质问。

她咬住舌头吸一口气,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泪水滴落秋三寒面庞:“把灵力封了,你听不懂吗?符合条件的人太多了,你要先活着才能听见,才能排查。”

“是……吗?”秋三寒觉人生适意般,要闭上眼睛,“你见过许多……这样的人?那些她们,开心吗?”

想不了特别多。

顾不上大多事。

陈西又此时才发现自己的病态,此时才意识到相较于自己的血流干,她更受不了看着别人的血流干。

她受不了。

她真的受不了这个。

“又是我做错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呢?为什么怎么流都流不完呢?

“我不该和你说禁地的?”她的声音颤巍巍的,眼泪也颤巍巍的,眼睫被润得低垂,“我又错了?别死……别死……求求你。”

秋三寒固执地盯死她,仿佛等待一个让他含笑九泉的答案。

陈西又偏不如他愿,她抽出乐剑,在左臂划出一道长长的、深可见骨的伤,她撕开秋三寒的衣服,她对那些眼睛说:“来我身上,不要吃他。”

那个瞬间——

她听见大吉祥极遥远的轻笑。

那叠声音有韵律地齐笑,男的、女的、苍老的、年幼的、像人的、不像人的,他们一齐笑了出来。

寄生物是非成熟不离体的,但归属于大吉祥的寄生物,又面对陈西又,自然而然是大开例外。

眼睛们睁开了,攀向、流向、涌向陈西又。

迫不及待地,倦鸟投林地。

*

水声。

潺潺不息的水声。

秋三寒睁开了眼睛,他惊异自己清醒,惊异自己尚活着。

下意识地,他寻找自己的眼睛。

眼睛?眉毛下面的两个不就是?

可为什么要找眼睛?

他想不起来了。

秋三寒环视一圈,

这是一艘船,他独自躺在小小的船舱,船板硌人,船顶悬着一盏小小的灯,左右晃。

他取下那盏灯,来到船头。

水面一片浩荡的漆黑,有小小的、漆黑的影子在水中泅游。

秋三寒跳入水中,漆黑的水包住他,柔软地拥住他,让他想起羊水。

水里的黑色影子发出细小的惊慌叫声,一下散开了,秋三寒下意识追着它们,捞住一个。

温热而有韧性的古怪触感,刺溜一下从手中滑开了。

秋三寒试着再追,再追不上。

游着游着,游至河心一座孤零零的小亭。

有个身影跪坐亭边,她的手探入水中,水中攒聚的黑色影子挤来挤去,争出一个幸运儿,攀住她的手,**地爬上岸,伏在她膝头哭。

“我没见过,”那影子抽泣着,“我没见过冬天就死掉了,我不想死这么早的,我不要死那么早。”

“冬天吗,”那道身影笑,声音像幽深谷地破晓前的淡蓝色,“这里就是冬天,有一点点冷,天上会下白色的、小小的雪。”

“这样就是冬天了?”黑色的影子好奇,坐上她的膝头。

“还有一些,冬天的夜晚太冷,早起常有大雾,再冷些,田间会覆上一层厚厚的霜,白天太阳出来晒一晒,霜会化掉。”

“化掉然后?”小小的黑色影子扒上那道身影,好奇地望着她。

“第二天可能又会落霜,也可能回暖了,不落霜了,”那道身影在手心凝出一片雪花,“这就是雪。”

黑色的影子伸手捧住那片雪,再伸出自己细细的手,深深抱住这片雪,破涕而笑:“奇怪,好凉,像夏天的水。”

那道影子消失了。

岸上的身影又向水中伸出手。

一个又一个黑影踩着其他黑影哄抢她的指尖,靠近她。

而后挨个哭诉,像是一个个魂井然有序地排着队,往只一个的赎罪净瓶中倒眼泪。

“我不甘心,我本是要成将军的。”

“我……院墙里还藏了一袋钱和三颗灵石,我家幺儿,我家幺儿,她拿到了吗?”

“我见过你,你那时便该死了,你怎么还活着?”

……

那道身影一个个听过黑影的故事,一个个与他们说话,一次次伸手向水面。

秋三寒不知自己如何想的,在那只手又一次探向水面时,发疯似的和那些黑影们争抢,软韧的黑影扑将上来,压住他的脑袋,揪住他的头发,死死勒住他的手。

秋三寒给挤得恍惚错乱,在一阵发黑的近乎昏厥里眼冒金星。

以至当真被那只手握住的时候,由不得什么其他心思作乱,自发地有了受宠若惊的荣幸。

指尖传来的力道坚定,黑色的影子们见没争过,不情不愿地退去了。

秋三寒趁机将脑袋露出水面,顺着那只手的牵引到那身影身前。

“啊,”少女看清他,面露讶异,很快展颜一笑,“上来罢。”

秋三寒依言上了岸,却不知道说什么,湿漉漉地蹲在一旁滴水,发怔。

水中的黑影先前那么争着上岸,这会却不争了,静静地泅在水中,仿佛等故事来喂。

“我,”秋三寒试着吐出点东西润润舌头,却发现唇齿比他更知晓他的渴望,它们倾倒出心愿,急不可耐,趁得他像个局外人,“我在找一个人。”

“我要找到她,我……”秋三寒彷徨地看向自己的手,他的唇齿在自作主张,他只剩一双眼睛能茫然地看来看去,在找寻一个早已失落的故人,“我不是有意的,我知道错了。”

少女换了个坐姿,支起一边膝盖,双手叠放膝上,侧头望着他:“你找到她了吗?”

“没有,”秋三寒看向少女的眼睛,声音艰涩,“我哪里也找不到她了。”

“她的模样,她离去前的衣着,你还记得吗?我或许见过她。”

“见过?”秋三寒的眼睛苦笑着,唇角却咧得乐观,“你如何见过呢?她走了那么多年?”

于是只余寂静。

身份不明的少女也不催他,将指尖又伸到水里,看着那些黑色影子围着她的手指绕圈。

她对这些黑影说:“这样会累的,再等等哦。”

秋三寒埋头想了一遭,还是要开口。

许是此地有问题,许是此女有问题,也许是他有问题。

他太久不能将那人的事诉诸于人,那些从前不甚在意的琐碎往事炸开了,在他体内胡乱沉积,一朝找到出口,竟是覆水难收。

秋三寒干咽一口唾沫:“这里说出去的话,外面会知道吗?”

少女望住她,神色安定:“你希望它外传的话,它就外传,你不希望的话,便当没发生过。”

“那,道友当个笑话听罢,”秋三寒像个局促的守财奴,摆出全部家底,窘迫又非做不可一样,下定决心后再不看旁人反应,“我要找的人,是我母亲。”

秋三寒其母秋三伏,人如其名,是个如三伏天般热烈明媚的女子。

秋三寒牵着母亲的手悄悄躲过巡逻,实在躲不过时屏了呼吸,并没有用。

秋三伏脑筋一转,掀了裙子,顺手便将孩子藏进了裙子:“蹲好。”

“哎,这位木人姐妹,知道小厨房在哪么?阙姐姐胃口好差,脸色也不好,我想着给她熬些汤儿水儿的,她日子也好过些。”

“没有那地方?”

“不能有一个吗?日日辟谷丸,谁也受不住的。”

秋三寒半蹲在秋三伏的掩护之下,来回绕着秋三伏的脚步遮蔽自己,他觉得好玩。

他不记得秋三伏是如何磨得那木人松口的了。

再有印象已是秋三伏将他放在一小小栏杆前,指着院子外的绿油油的原野:“看见了吗?那些红红的果子叫野草莓,可好吃了。三寒最厉害了,摘回来给阿母和阙姐姐吃好不好?”

肯定好。

秋三寒乐颠颠地钻出栏杆,扑通跳到地上,脖子上挂着用于盛野草莓的布兜,喜陶陶奔向了野外。

秋三伏教他要稍微躲一下那些木人,于是他跑几步便蹲下身子,猫在草丛里,小心翼翼地向远处走,觉得够远便撒了欢,新奇地走走看看,再揪下那红色的果子。

一半吃,一半塞布兜,太阳晒得面庞暖呼呼的,就这样消磨一下午。

后来的秋三寒回想。

那定是一个春天。

那必然是一个春天。

【1】法衣灵衣防水不防血原因:

掉水里了出水干爽是优点,别人的血沾身上了一拂就掉也是优点,但自己的血因为衣服防血全兜身上等自己流干就不算什么优点了,衣修们又不愿败了自己人流血了衣服不破的名声,修士们也不许每件衣服都要滴血认主的流程,争来争去,灵衣法衣多就就成了防水不防血的款式。

不要和寄生物对话,陈西又记得但是不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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