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盯着桌上那个空药碗,眼神冷得像“霜寂”的剑锋。
倒掉药?这只是权宜之计。
老医师不是傻子,赛勒斯更不是。
一次两次能糊弄过去,时间久了,他那“伤了根本”的谎言迟早会被戳穿。
更别提里昂那个金毛,像条闻着腥味的鲨鱼,时不时就在他营帐附近“路过”,那探究的眼神,让维特如芒在背。
他需要离开,越快越好。
不是回银月高地,他爹那双精于算计,视他为“有价值但麻烦”工具的眼睛,只会比赛勒斯更敏锐。
也不是去凛冬堡,他爸的热情和粗犷他招架不住,而且凛冬堡人多眼杂,他那个“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
翡翠林。
这个念头在维特脑海里越发清晰。
只有那里,神秘的东方森林国度,与世无争,自然魔法昌盛,更重要的是,有林萱。
他唯一能信任的挚友。
她精通治愈术和草药学,或许……或许能帮他弄清楚这鬼东西到底是什么,以及……怎么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把它“处理”掉。
维特下意识地摸了摸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传来的微弱但安稳的搏动,让他心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抓不住,随即被更强烈的决心取代。
必须走!
但怎么走?
赛勒斯现在把他看得比刚出生的霜狼幼崽还紧,营帐外明里暗里至少杵着两个赛勒斯亲卫队的壮汉,眼神警惕得连只苍蝇飞过都要盘查三遍。
强行闯出去?
动静太大,而且他现在这状态……
维特感受了一下身体里还算充沛但需要小心使用的冰霜魔力,以及肚子里那个不能剧烈颠簸的“祖宗”,否决了这个莽夫方案。
得智取。
维特冰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
演戏,得演全套,还得演得更“真”一点。
机会很快就来了。
第二天一早,老医师又颤颤巍巍地端着那碗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黑药汁来了。
维特这次没让他“放着”,而是当着他的面,捏着鼻子,以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表情,将那碗药灌了下去。
药汁入喉的瞬间,那股难以形容的古怪味道混合着强烈的刺激感直冲胃部。
维特脸色瞬间煞白,额头青筋暴起,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死死捂住嘴,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整个人蜷缩在床上,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和单薄的病号服。
“大……大人?!”
老医师吓坏了,手足无措地看着维特这副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的样子。
“呕……呃……”
维特痛苦地呻吟着,身体蜷缩得更紧,手指死死抠着床板,指节泛白。
他调动起全身的演技(外加那碗药确实恶心到极致),将“重伤未愈、药不对症、病情急剧恶化”的状态演得淋漓尽致。
甚至逼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脸色白得发青,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老医师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冲出营帐,扯着嗓子大喊:“不好了!维特大人他……他喝了药……快不行了!快叫统帅!快叫医师!”
外面的守卫一听,也慌了神,一人飞奔去找赛勒斯,另一人赶紧去喊其他随军医师。
维特蜷缩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兵荒马乱,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很好,第一步,把动静闹大。
赛勒斯几乎是撞进营帐的,身上的铠甲都没卸,带着一身寒气。
他看到维特蜷缩在床上,气息奄奄的样子,虎目圆睁,冲过来一把抓住维特的手腕,对着后面同样吓得不轻的其他医师咆哮。
“怎么回事?!不是说温养内腑吗?!怎么越喝越严重了?!你们这群废物!”
被骂的医师们噤若寒蝉,慌忙上前检查。维特非常“配合”地让他们把脉,同时继续维持着痛苦虚弱的状态,甚至巧妙地引导体内的冰霜魔力在经脉中制造出混乱虚浮的假象。
“统帅……维特大人这脉象……乱得厉害!气血逆行!像是……像是虚不受补,反而被药力冲撞了!”
一个稍微年轻点的医师战战兢兢地得出结论。
“虚不受补?!”赛勒斯一把揪住那个开药的老医师的领子,“你开的什么鬼药?!想害死他吗?!”
老医师吓得魂飞魄散,鼻涕眼泪一起流:“统帅……老朽冤枉啊!那方子……是温补的啊!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啊!除非……除非维特大人内腑的伤……比老朽诊断的还要重得多!根基……根基可能真的……”
“根基?!”赛勒斯松开老医师,踉跄后退一步,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维特,眼神充满了痛惜和深深的自责。
他以为维特只是透支过度,没想到……竟然伤到了根基?!
这对于一个战士,尤其是一个流淌着龙裔血脉,前途无量的强者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维特……”赛勒斯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重的无力感。
他走到床边,看着维特眉头紧锁的痛苦模样,这个铁塔般的汉子,第一次露出了近乎茫然的神情。
维特适时地“醒”了过来,他缓缓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眸失去了平日里的锐利和冰冷,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和……灰败?
他艰难地抬起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无力地垂下。
“维特!你感觉怎么样?”赛勒斯赶紧抓住他的手,急切地问。
维特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哥……疼……好累……”
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神涣散地望向赛勒斯,里面充满了无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送我……走……这里……不行……”
“走?你想去哪?”赛勒斯心都揪紧了。
“翡翠……林……”维特断断续续地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找……林萱……自然……魔法……或许……”
他没说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翡翠林?找林萱?”
赛勒斯愣了一下。翡翠林确实以自然魔法和治愈术闻名,林萱那丫头也深得林尊真传。
难道……自然魔法能修复根基损伤?
“好!好!哥送你去!马上送你去!”赛勒斯看着维特痛苦的样子,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他立刻对着外面吼道:“来人!准备最快的马车!不!准备我的坐骑!我要亲自送维特去翡翠林!立刻!马上!”
营帐外又是一阵忙乱。
维特在赛勒斯看不见的角度,轻轻松了口气。
计划……成功了一半。
他闭上眼,继续扮演一个“根基受损、痛苦不堪”的可怜病号,内心却在冷静地盘算着下一步。
翡翠林路途遥远,赛勒斯不可能全程护送。他必须在中途制造机会,彻底“消失”。
就在赛勒斯风风火火地安排护送事宜时,营帐的帘子又被一只戴着金色护腕的手,慢悠悠地挑开了。
里昂·莱昂那张俊美得刺眼的脸探了进来,碧绿的眼眸扫过一片混乱的营帐,最终落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维特身上,眉毛高高挑起。
“哟,这么热闹?”他语气依旧带着惯常的慵懒,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听说我们维特大人……快不行了?”
赛勒斯猛地回头,看到里昂,本就糟糕的心情瞬间点燃了炸药桶:“里昂·莱昂!你又来干什么?!守卫是干什么吃的?给我滚出去!维特需要静养!”
里昂非但没滚,反而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无视了赛勒斯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径直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维特。
他的目光很直接,带着审视,甚至有些……玩味?仿佛在看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
“啧啧啧,”里昂摇着头,语气夸张,“昨天还能生龙活虎地冻飞蛇,今天就病入膏肓了?维特,你这身子骨……也太‘娇弱’了点吧?”
他刻意加重了“娇弱”两个字,眼神意有所指地在维特苍白虚弱的脸上扫过。
维特紧闭着眼,睫毛都没颤一下,仿佛已经昏死过去。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里昂那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让他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怎么哪哪都有这混蛋啊!
而且这金毛的直觉……准得可怕!
赛勒斯气得额头青筋暴跳,一步跨到里昂面前,像一堵墙隔开了他和维特。
“闭上你的狗嘴!莱昂!维特是重伤未愈!不是娇弱!你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知道凛冬堡的拳头有多硬!”
他砂锅大的拳头已经攥紧了,骨节捏得咔吧作响。
里昂看着赛勒斯那副护崽的凶狠模样,再看看床上“毫无生气”的维特,碧绿的眼眸微微眯起,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摊了摊手:“好吧好吧,算我多嘴。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投向维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赛勒斯统帅这是打算……送维特去翡翠林‘养伤’?”
“关你屁事!”赛勒斯没好气地吼道。
“确实不关我事。”
里昂耸耸肩,转身作势要走,却又在门口停住,回头,对着赛勒斯露出一个灿烂得晃眼的笑容。
“不过,看在我们是‘盟友’的份上,友情提醒一句。去翡翠林的路……可不太平。最近有伙流窜的沙匪,专挑落单的车队下手。赛勒斯统帅亲自护送,自然无碍。”
“可万一……路上有什么‘意外’,维特大人这‘娇弱’的身子,怕是经不起折腾啊。”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床上的维特一眼,也不等赛勒斯反应,便哈哈笑着,潇洒(欠揍)地掀帘而去。
营帐里只剩下赛勒斯粗重的喘气声和维特微弱(装的)的呼吸声。
里昂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了赛勒斯焦躁的心湖。
沙匪?意外?他当然不怕!可维特现在这状态……万一真遇到点什么事……
赛勒斯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维特,眉头拧成了死结。他必须亲自护送维特去翡翠林!一刻都不能耽误!
但前线……他身为霜狼军团统帅,也不能长时间擅离职守。尤其是现在伊斯梅尔的反扑越来越凶猛……
一个两难的抉择摆在了赛勒斯面前。
维特躺在那里,看似昏迷,内心却在飞速运转。
里昂那个混蛋!临走还要给他添堵!
他故意提起沙匪和意外,分明就是在提醒赛勒斯护送的风险,也是在给他维特制造障碍!
这金毛……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维特感觉一只温热粗糙的大手带着一种笨拙的温柔,覆在了他的额头上。
是赛勒斯。
“维特……”赛勒斯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决心,“别怕。哥……会想办法。一定把你安全送到翡翠林。你……好好睡一觉。”
维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丝极其陌生的酸涩。
他强忍着没有睁开眼,只是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很快,一辆铺着厚厚皮毛的马车被准备好了。
维特被小心翼翼地抬了上去,赛勒斯亲自守在车旁,挑选了最精锐的一小队霜狼骑士护送。
临出发前,赛勒斯站在马车旁,对着留守的副官低声交代着什么,脸色凝重,显然是在安排他离开后的军务。
维特躺在柔软的皮毛里,闭着眼,耳朵却竖得老高。
机会……就在路上!
马车缓缓驶出军营,朝着翡翠林的方向前行。
维特能感觉到马车轻微的颠簸,肚子里那点微弱的动静似乎有点不安分,但还在可承受范围内。他悄悄睁开一条眼缝,观察着车外的环境。
赛勒斯骑着高大的冰原战马,寸步不离地跟在马车旁,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护送的小队骑士也个个神情严肃,如临大敌。显然,里昂那番关于“沙匪”的“提醒”,成功给赛勒斯敲响了警钟。
维特在心里又把里昂骂了一百遍。
这增加了他的逃跑难度。他必须耐心等待,等待一个赛勒斯不得不暂时离开他视线的机会。
马车在荒凉的戈壁上行进了大半天。天色渐暗,风沙也大了起来。
按照计划,他们需要在一个叫“风语者绿洲”的小型补给点过夜。
就在距离绿洲还有几里地时,前方负责探路的斥候突然策马狂奔回来,脸上带着焦急。
“统帅!不好了!绿洲方向有浓烟!好像……好像着火了!还有打斗声!”
赛勒斯脸色一变:“什么?!”
他立刻策马向前奔去查看。维特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是沙匪?还是伊斯梅尔的残兵?
赛勒斯很快回来,脸色铁青:“是沙匪!人数不少!正在洗劫绿洲!我们的补给点也在里面!”
他看了一眼维特所在的马车,眼神挣扎。
绿洲里不仅有补给,还有留守的少量士兵和商队平民!
“维特……”赛勒斯的声音带着歉疚和决断,“绿洲情况危急!我必须带人过去!你……”
他看向护卫小队的队长,“索林!你带三个人,保护马车退后五里,找个隐蔽的沙丘后面躲起来!等我解决了沙匪,立刻回来接你们!记住!保护好维特大人!出了半点差错,我拿你是问!”
“是!统帅!”护卫队长索林是个沉稳的凛冬堡老兵,立刻领命。
赛勒斯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马车,仿佛要穿透车帘看到里面的维特。
最终,他一咬牙,带着大部分护卫骑士,如一阵狂风般朝着浓烟滚滚的绿洲方向疾驰而去。
马车在索林和另外三名骑士的护卫下,迅速掉头,朝着远离绿洲的方向驶去,寻找安全的隐蔽点。
维特躺在马车里,感受着马车转向带来的轻微晃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悄然坐起身,掀开车帘一角,观察着外面的情况。索林带着三名骑士,两人在前,一人在后,警惕地护卫着马车。
夜色渐浓,风沙更大,能见度很低。
就是现在!
维特深吸一口气,调动起体内冰霜魔力,没有凝聚成攻击性的冰锥,而是将其化作极致的寒气,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咔嚓……咔嚓…
细微的结冰声响起。拉车的两匹健壮的沙地马,突然感觉蹄子一凉。
低头一看,只见脚下的沙地不知何时凝结了一层光滑的薄冰!马匹顿时受惊,嘶鸣着试图挣扎,蹄子在冰面上打滑,瞬间失去了平衡!
“吁!吁!稳住!”索林大惊,连忙勒紧自己坐骑的缰绳,试图控制局面。
然而,维特要的就是混乱。
就在马车因为马匹打滑而剧烈颠簸,索林等人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的瞬间,维特如同鬼魅般从马车另一侧掀帘而出。
他的动作快到了极致,落地无声,借着风沙和夜色的掩护,瞬间没入旁边一片嶙峋的风蚀岩群中。
“大人?!”索林听到动静回头,只看到空荡荡的车厢和晃动的车帘!他脸色剧变,“维特大人不见了!快找!”
三名骑士也慌了神,连忙下马,在风沙弥漫的岩石间搜寻。
而此时,维特早已利用复杂的地形和对冰霜魔力的掌控(冻结小片沙地掩盖足迹,制造冰面滑倒追兵),像一道融入夜色的银色影子,朝着与翡翠林都截然不同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不能直接去翡翠林!
赛勒斯解决了沙匪,第一时间就会去翡翠林找他。
他需要一个中转点,一个能让他彻底改头换面的地方。
风声在耳边呼啸,卷起的沙砾打在脸上生疼。
维特将速度提升到极限,冰冷的魔力在经脉中奔涌,驱散了身体的疲惫,也暂时压制了肚子里那点因为剧烈运动而传来的微弱抗议。
他不敢停歇,一路狂奔,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彻底远离了绿洲和可能的追兵范围,才在一处偏僻干涸的河床底部停了下来。
这里乱石嶙峋,地形隐蔽。
维特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湿了内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的线条。
他抬手抹去脸上的汗水和沙尘,冰蓝色的眼眸在晨曦微光中,闪烁着劫后余生的锐利光芒。
第一步,成功了。
他脱离了军营,摆脱了赛勒斯的“保护”。
接下来,就是彻底改头换面,然后……去那个传说中能解决一切麻烦的地方——黑市小镇“渡鸦巢”。
那里龙蛇混杂,消息灵通,更重要的是,有他需要的“东西”。
维特从贴身的储物戒指里,取出一套早就准备好的灰色亚麻布衣服。他迅速脱下身上那套标志性的银月高地内衬和轻甲,换上这套毫不起眼的平民服饰。
然又取出一瓶特制的药水,胡乱地抹在脸上和手上,将原本冷白细腻的皮肤染成一种饱经风霜的粗糙麦色。
最后,他拿出一顶宽檐破旧的毡帽,压低了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巴。
做完这一切,维特对着河床里一汪浑浊的积水照了照。
水面上倒映出的,不再是那个气质冷冽的月影副团长,而是一个面容普通、风尘仆仆中带着几分阴郁的……游商?或者佣兵?
维特满意地勾了勾嘴角。
他收起“霜寂”(这东西太扎眼,暂时不能用了),换上一把毫不起眼的精钢短剑插在腰间。
他最后看了一眼军营的方向,眼神复杂。
赛勒斯……抱歉了。
然后,他压低帽檐,转身,毫不犹豫地朝着“渡鸦巢”的方向,大步走去。
阳光渐渐升起,驱散了戈壁的寒意,却驱不散维特心头沉甸甸的阴霾。
肚子里那点微弱的搏动感,随着他步伐的稳定,似乎也安稳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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