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
想念能够带来什么?
忽然之间的走神、食不知味的恍惚、无人入画的夜梦……和重逢时不计后果的白日欢愉。
海面碧波依旧荡漾,水蓝色的床单也似浪潮被身后追逐着戏弄的风波掀起褶皱又被松开,叫他头一次觉得海浪拍打的声音如此磨人,又如此迷人。
半透光的纱帘拉开,半边落日已沉入海平面。
就着落日余晖,意识到他二人竟就这样白日宣淫的事实使他拉回剩余一半的理智。
贺嘉宁回头看向李谨,那件被糟蹋得不像样子的衬衣仍旧套在他身上,李谨浑然不觉,只将衬衣下摆向下扯了扯,光着两条沾染着浊渍的长腿从床上走下,胸膛相贴着搂他的脖子,“刚刚干嘛对我这么凶,你明明也想我。”
贺嘉宁不言语。
他低下头,发现李谨变矮了——或者说,出国的这段日子,他自己又长高了些。
不过两三厘米的高差,他垂着头时便能见到李谨发旋中偶生的几丝白色,见到李谨通红的双耳,以及分明说着挑逗性的话语,却因不带一分笑意甚至显得紧张苦涩的唇角。
李谨向来不太掩饰他的爱意,毕竟他做生意人的方针就是在做事周全的前提下敢于争取,争取才有可能。在生意场上,贺嘉宁曾经逼着自己去学李谨这一点,他应该学得还不错。但退出这处阵地,他还是愿意做他自己。
或许是他觉得对李谨的了解已然透彻,自己放松得过头,后来又被愧疚感淹没以至于在亲情与爱情中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远走,于是直到如今看见李谨的改变,他才骤然发现李谨并非他想象那样,或者说他希望的那样容易抽身。
他的不告而别和避而不见使李谨丧失了游刃有余的情调,多添几分小心翼翼地讨好和试探。
所以不是因为不想他才“凶”,只是因为他已经觉得可以不想了,但偏偏有个明明清楚一切却不改固执的人,自己脱不得身,便一定要把贺嘉宁心里忽视掉的那点想念想方设法地勾出来,逼得他不能随意地将这段情感付诸流水。
李谨在逼他。
逼他不准说放就放,说走就走。
李谨理所当然地亲吻着贺嘉宁的嘴唇,他就是刻意要把看起来轻松投入新生活的青年拐回床榻,他就是要刻意让年轻恋人的身体想起他们肌肤相亲的亲密无间,他知道这可鄙。所以他合该被粗暴些对待。
亲吻带来身体的意动,贺嘉宁抓住李谨试图往他腰上缠的腿,把人扔回床上。
在衣柜里重新找了件新的T恤递给他,“去洗澡。”
李谨望着他笑了会,才抓着衣服向他伸手,“腿软,你抱我去。”
李谨不重,贺嘉宁遂了他的愿将他放进浴缸,靠在门边正要说话,李谨忽然暧昧地向他眨眨眼,“你要看我洗澡啊?”
贺嘉宁不为所动,“我有话要问你。”
“就这么急?”李谨调笑道,“你先出去,等我洗完出来再聊行不行?”
“刚才没带套,等会你一偷懒又要发烧。”贺嘉宁很难理解,“再说了,以前不止看你洗澡,洗都一起洗过,你哪里我没见过,你突然害什么羞?”
李谨脸色倏地红了,也不再赶他,背过身去解衣服。
贺嘉宁方才不过是嘴快,李下位者虽然在这种事上难免会有羞意,但以前也从不至于此,见李谨居然真是要避着自己脱衣服,才泛起疑惑,他叫了声“谨哥”,李谨动作一僵,仍没有回头。
贺嘉宁叫了他,又不知道问什么,索性上手扳住男人的肩头,把人的正面又转到自己面前,一只手将他双手手腕处扣住,另一手撩起他的衬衣下摆。
李谨原还想挣扎,可惜现在的身体哪哪都是酸痛发软,只能任他动作。
于是腰腹上方的那道伤疤便很突兀地出现在贺嘉宁眼前。
贺嘉宁动作停滞,整个人愣在原地。
难怪。
难怪他那件衬衣被揉成褶皱不堪也不肯脱下,难怪他第一次提出要用坐在自己身上的姿势,难怪自己明明躲了那么久他还是要不死心地追到公海上来见自己一面……
“别乱想,嘉宁,”李谨感觉到手上的控制松了些,忙把手挣脱下来,跪坐起上身摸了摸青年失魂落魄的面庞,“没事啊,不是上次那样,做了切片,良性的。”
贺嘉宁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又垂下眼盯着那道伤疤看了很久,才问道:“诊断书呢?”
“放家了,下次回京州——”
贺嘉宁打断他,“现在医院的诊断手机上都有电子版。”
李谨无奈,“我手机在沙发上,你自己去拿。”
贺嘉宁这才“嗯”了一声,把他浴室的门掩上,径自去找李谨的手机。
报告展开,确实是良性。
切除的手术也已经做完,术后暂时没有其他后遗症。
贺嘉宁定了心,又翻了翻他之前的就诊记录,李谨那边见贺嘉宁方才突变的表情就已经料定青年要生他的气,不敢再磨蹭,压抑着疲惫带来的不适飞快洗了澡出来,穿着浴袍就跨跪在他座位两侧讨好地覆过来亲他。
贺嘉宁伸手捂住他的嘴,连带着带了些力度把人也给掀到一边,态度颇为冷淡,“等我看完。”
李谨不敢再动,贺嘉宁把他的病情从头到尾看完,与他认为的那段李谨终于开始不再试图找他的时间相比对,认定那就是李谨去医院检查的开始。
他以为的李谨不再来找他,其实是生病了。
生病、治疗、住院、手术、恢复……他通通不知道。
贺嘉宁问他,“有人陪你吗?”
“招了个助理,又请了护工。”李谨如实交代,“怕爸妈担心,做完手术才和他们说的。”
“为什么瞒着我?”
“……”李谨沉默片刻,“怕你担心又不能回国,白白担心一场。”
“刚才呢?”贺嘉宁继续问,“为什么还要瞒着?”
李谨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贺嘉宁便偏过头亲了亲他,含含糊糊地哄了声“谨哥”。
李谨不得不举起白旗,别扭道,“丑。”
那么久没见,他不想让贺嘉宁只看到那条丑陋的疤痕。
贺嘉宁觉得好笑,将手伸进衣服向上摸了摸他伤疤处的皮肤,李谨身体轻抖,讨饶道,“嘉宁……”
贺嘉宁便不动了,只是追问,“我怎么觉得谨哥你还有话没说完?”
“……我怕你担心我,又怕你已经放下这段感情了,就算知道我生病也什么反应都没有,”李谨轻笑一声,“那还不如不叫你知道,至少还是个缓刑。”
“这件事过去了好不好?”李谨见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心里又在难受,责怪自己说这些有的没的。一时只能边缠着他亲吻,边握住他的手岔开话题,“洗澡之前,你不是说还有别的事要问我吗?”
贺嘉宁点了下头,没说话。
他是有问题要问。
他想问李谨非要来找他一趟睡一觉有什么意义。
想问李谨后面有什么打算难道真是要偷偷摸摸做一辈子的地下恋人。
想问李谨考没考虑过父母发现他们二人仍然藕断丝连时他们该怎么做。
但是什么都没问出口就先被男人拽上床榻负距离地疯狂一番,后来又看到这道伤疤,知道他这些分别的时候都是如何度日,他又不知道要怎么把那些伤人的问题真的问出口。
李谨却安抚地在他手背摩挲着,“嘉宁,我知道你要问我为什么要追过来再见你,其实没有什么别的,只是想起很久没见你,担心你真的把我忘了。”
现在确认了贺嘉宁对他分明仍然有意,李谨心中绷紧的那根弦也能松泛些许,他握紧贺嘉宁的手,“再给我点时间,我会再想办法让爸妈接受。”
贺嘉宁却摇摇头,“不用了。”
李谨一顿,“为什么?”
“前段时间不是有个关于你的挺大的新闻,讲你要结婚的事。”
李谨急道:“嘉宁,那是——”
“那是爸妈没有办法可想了想出来逼你结婚的招数。”贺嘉宁替他说完,“你解释的短信我收到了,后来那些说你是独身不婚主义的新闻我也看到了。”
贺嘉宁叹了口气,“那段时间你和爸妈应该关系很紧张,所以才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最后诱发了这次肿瘤。”
李谨的身体里原本就有易得肿瘤的基因,像上一世那样为了拼事业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过度透支是他最后发现癌症就是中晚期的主要原因。这一世李谨倒是注意不少,但贺嘉宁见他模样便知道这段时间他根本没有再能维系健康的作息,再联系那些新闻和贺广与宁莲对李谨闭口不言的态度,猜也能猜得到了。
“就这样吧,”贺嘉宁说,“你如果能不被发现就就瞒着他们来找我吧,我不再躲你了。”
背着贺广与宁莲继续与李谨纠缠他心声愧疚,但就这么和李谨分开……李谨做不到,他也不忍心。
何必要纠结一段关系的定义,贺嘉宁想,只要能在其中平衡,就让他做一只将头埋在沙地里的鸵鸟,随波逐流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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