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运三十七年隆冬，是夜。

白雪如鹅毛，砭骨的寒风像是永远吹不尽。

地上的雪却渗出妖冶的红，蜿蜒着爬出一道门外，流到一个过路老大爷的脚边。

那老大爷正要低头看个仔细，一柄雪亮弯刀猛然架上他喉咙！

一张凶狠狰狞，满是横肉的脸冲着他怒喝一声：

“滚！”

老大爷哆嗦着跑出数十米远，才心惊胆战地回头。

雪光映照下，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守在将军府外，乌黑盔甲泛着冷硬的光，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

一门之隔，沈家院子里早已火光冲天，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一道尖细的嗓音不急不缓地宣旨：

“圣上有令，查镇国将军沈巍——结党营私，意图谋反！着沈巍凌迟处死，诛九族！凡包藏沈氏余孽者，同罪论斩！”

然而，无人接旨。回答他的，只有呼啸的寒风。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数十具尸体，每一个都死不瞑目，像在听着这迟来的宣判，大雪渐渐将他们掩埋。

只有一个人，单膝跪在院子中央，还没彻底倒下。

一杆长枪自他后心刺入，将他整个人贯穿，仅是看着，就觉得痛极。

他右手死死地握着一柄剑，剑尖扎进地面，才勉强支撑着自己没倒下。

雪落了他满头，明明是正值壮年的年纪，却像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听到宣旨，他嘲弄地笑了一下，可这一笑便牵动了胸前的伤口，血立刻从他唇边涌出来，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暗红的坑。

从宫里匆匆赶来宣旨的张公公看了这一幕，皱了皱眉，转向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

少年一袭黑色劲装，浑身无装饰点缀，唯有一条御赐的银质蟒纹腰带束于腰间，却越发显得他整个人清贵冷峻，气度不凡。

他默然注视着院中的一切，这份平静却让张公公怒上心头。

“咱家不是告诉过你，要留活口么？这沈巍是要处凌迟之刑的！你把他杀了……咱家怎么跟圣上交代？”

闻言，晏临霜冷冷抬眼，那一眼如同鹰隼般锐利深幽。

“臣不过是为陛下排忧解难，乱臣贼子，自是杀之而后快。张公公莫非觉得……他这死法不错，想亲自试试？”

“你！”

张公公被气得冒烟，却也知道这位脾气向来恶劣，胆大包天。

别看他像是在开玩笑，若是他想，张公公毫不怀疑自己会被他捅个对穿。

于是他只好先忍下这口气，回去再和圣上参他一笔！

“沈家的人，都清洗完了？”

张公公有些不耐烦地开口，显然不想多留。

既然事情都已解决了，他可不想一直站在死人堆里。

晏临霜收回目光，盯着院子中央那个仍在勉强支撑着的人，不出半个时辰，他便会鲜血流尽而死。

今夜似乎一切都很顺利。

他转身准备离去，却突然脚步一顿。

方才沈巍听到宣旨时，唇边嘲弄的一抹笑，那笑容中竟藏着一丝如释重负。

他瞳孔猛然一缩。

不对。

沈巍莫非早就知道今夜会被围剿？

像他这样的人，会留下来坐以待毙吗？

他低头望向脚边，那里有两具刚从火海中拖出，被血糊得面目不清的尸体。

下属禀报称，这是沈巍夫妇的一儿一女。

晏临霜盯着那具男尸，眯了眯眼。

听闻，沈家有位扬名京城的小少爷，名为沈慕安。

此人生来早慧，多智近妖，传闻如松竹朗月般清冷出尘，替其父解决了不少难题。

今年，他刚满十五。

他突然蹲下身，掐住了那具尸体的手腕，在他骨节上摩挲了几下。

张公公见状，嫌恶的话还没说出口，眼前黑影一掠，少年已飞身而起，转瞬跃上了屋檐。

他大惊失色，匆忙追出门外。

“晏临霜！你做什么？！”

夜风扑面而来，只来得及瞥见少年翻身上马的背影。

他反手捞起一柄长弓，策马飞驰，顷刻间没入黑暗之中。

寂静的寒夜里，传来张公公气急败坏的声音：

“给我追！别让这小子跑了！”

城北郊外，离京城已有数十里远。

两匹马踏碎积雪，如银箭离弦，将空茫的雪夜撕开一道裂口。

沈慕安一手控缰绳，一手紧紧护着怀中的妹妹。

十一岁的沈清月瑟缩在斗篷下，小脸被冻得苍白，却死死咬着唇不肯哭出声。

沈慕安心中一酸，拢了拢斗篷，看向一同策马的影卫。

“寒刃！还有多远？”

“少主！前方三里换马！”

前方便是一片树林，沈慕安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些。

逼近树林时，沈慕安终于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他抱着妹妹下了马，沙哑地唤道：“钱叔。”

“少爷，小姐！”

钱勇抱拳，单膝重重跪地，声音有几分哽咽。

“将军和夫人他们……”

一听到将军和夫人几个字，沈清月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沈慕安眼眶一红，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才能慢慢说出那四个字。

“恐怕……凶多吉少。”

钱勇颤抖着双唇，猛地低下头，身后众将士也红了眼眶，眼神中流露出恨意。

“我们定会给将军报仇！”

“对！”众将士齐声应道，“给将军报仇！”

钱勇深吸一口气：“浮屠寺寺主是将军昔年战友，他定会伸出援手，我们快走吧。”

沈慕安正欲上马，却听到一声箭啸破空而来，立刻皱起眉。

“追兵来了！”

钱勇也蓦地愣住：“怎么这么快？！”

沈慕安嘴唇紧抿，盯着雪地上的马蹄印。

因为要以最快速度撤离，即使会留下痕迹，也只能选择策马。

今夜大雪，就连眼前的马蹄印也被掩盖了大半，可他们离府已将近一个时辰，那人竟如同鬼魅般紧追不舍。

“钱叔，你们先撤，其余人和我一起断后！”沈慕安毫不犹豫开口。

钱勇愕然抬头，但他立刻便了然：“少主要在林间设伏？”

沈慕安点头，亲自将沈清月抱上了马，又将一封信悄悄藏进她袖间。

他对钱勇使了个眼色，钱勇立刻下令让其余人原地待命，带着沈清月先行离去。

半炷香后，树林外传来一道勒马的长鸣。

晏临霜盯着满地凌乱的马蹄印，神色阴沉。

幽暗的树林内，沈慕安无声无息地靠在树后，听着树林外的动静。

倘若今夜有月光，便可发现无数条极细的银丝横在林间，仿佛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蛛网，却比蛛网更锋利万倍。

隔着层层叠叠的树影，沈慕安虽看不清那人的脸，却能感受到他锐利的目光在黑暗中扫视，似在思索。

却在此时，变故突生！

一支黑羽箭划破夜空，啸声尖锐，直奔晏临霜后脑勺而来！

开坑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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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血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