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旧年盛桃美瑕目

沈自寒眉心微动,双手深深陷进身下的泥土。

“公主——,自……”突兀的声音传来,柳榴身后跟着几个下人。

她步履匆匆,一双眼在嗅到“心泪”香气的刹那,蓦然有了颜色。

她循香奔去,恰好撞见正亲吻的两人,不由一怔:

“自,自寒……”

孤山千灵抬头,天光映得唇色水润,她脸色酡红,上气不接下气,带着哭腔,急道:“柳阙郎,沈将军胸口中刀,昏,昏过去了。”

柳榴呆呆盯着面前的一幕,仿若没听见般,眼神微颤。

*

一夜过去,香欲燃尽。

宅子里,太医急得反复跺步,他时而往里屋内探探头,压根不敢再进去。

阿吾状态不怠,自天亮而起便已嚎啕了几回。

若公主他们还不回来,那他也快没招了。

太医五次三番想出门找人,皆因大门侍卫的拦守无疾而终。

“大哥们行行好,人命关天啊!”他再次来到大门,“下官知道柳阙使的命令,可你们看房里那位……”

见守门侍卫们仍是无动于衷,他指向里屋的手指一滞,还是决定强闯。

太医眯起眼晴,准备一头撞开人墙:“啊——”

“呯!”大红木门从外边兀的被推开,撞得他脑袋嗡嗡。

太医捂着头,不解而望:

几个下人掺着沈将军,柳阙使跟在前面,神色默然。

“沈,沈将军怎么了?”正当他疑惑时,孤山千灵突然从几人后蹦出。

她抓着泛红尖的剔透小草,泪中带笑,兴奋非常:

“我们找到药引了!”

……

线香烟灭,里屋的门被太医推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扑鼻而来。

他环顾了一圈外厅,发现只有孤山千灵一人,径直朝她走去:

“阿吾姑娘安定下来了。”

孤山千灵松了口气,收起惴惴不安的目光。

“只是……”太医脸上不见一散阴霾的愉悦,插嘴道:

“能不能苏醒还得靠心力,接下来就只能看阿吾姑娘的造化了。”

闻言,孤山千灵眉心紧锁,心里不禁揪成一团。

“……”

“公主,公主——”

格格不入的欢悦之声传来,孤山千灵抬眸,见小圆一身鹅黄软袄站在门前。

小圆左手提鸡,右手抓鹅,粉扑扑的脸上咧开个甜甜的笑。

她喘着粗气,圆溜溜的眼珠子透出精光,欣喜非常,可爱非常。

可下一秒,她心疼又担忧,忙来到孤山千灵身边,嗔怪:“奴婢听说您昨夜险些遇险,也不知道那些下人们干什么吃的!”

“今儿个奴婢来了,就等着好生给公主烧鸡炖鹅呢,您瞧!”

小圆提起左右手:“公主喜欢清蒸呢,还是红烧?”

孤山千灵一双杏眸弯起,目光里盈满难以言喻的感激。

此刻,心里蓦地有什么东西松动了。

笑着笑着就哭了。

她一把抱住小圆,孩子似地,无声埋在她肩上。

“公主?”小圆顿时慌了,双手下意识抱紧孤山千灵,似乎要将自己的力量渡给她。

小圆眼里忽然也酸涩起来,她哄孩子似地轻轻拍起孤山千灵的背:

“我们,我们炖汤好了,软烂脱骨,您一定很喜欢的。”

与此同时,寝殿内。

沈自寒放松绷直的身体,痛苦再次席卷而来,他瞳孔涣散,额前碎发已被浸湿。

“上回是左臂,这回是胸口,看来你对那个公主确实不一般嘛。”

冰冷的声音响起,淡绿裙摆晃荡,柳榴从曲屏后幽幽走出。

“师弟,我们费尽心思回来,混成盛名将军和秘阁掌司,才成为皇上身边的近臣,你可别忘了我们的任务……”

“我未曾忘,也未敢忘。”沈自寒抢声,暗自紧了紧掌心。

柳榴朝殿门外转身,无甚情绪:“你好自为之,我要回宫了,阙天处少不得掌事的。”

将要跨出殿门时,她顿了顿,回身,朝沈自寒担忧地看去一眼。

“阿寒,你知道的,情与仇只能选一个。”

柳榴眉头微蹙,转而匆匆离开。

沈自寒失力地靠回榻上,他扯了扯唇角,浮出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

“情与仇,只能选一个……”

窗外日光正好,照得他整个人愈发病白,恍惚间,他仿若又见当年桃花树下的少女。

——“小宫侍,你怎么都没笑过啊?你是生来不会笑吗?”

小千灵竖起两根细嫩嫩的手指,戳向小自寒的双颊,扯起个笑容。

——“公,公主……”

小自寒动来动去,又怯又羞地看向小千灵,他有些不自在,害怕自己笑起来的样子会吓跑公主。

——“小宫侍,你脸尖尖的,无几两肉,戳得我手指都疼了……”

小千灵注视着小自寒的脸,认真道。

小自寒慌了,顾不上失落,似害怕失去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般,连忙挽求:

——“啊?那奴才,奴才再也不……”

——“你笑起来可太好看了!依我看,比这天底下所有美物加起来都绝色。就是,你太瘦了,得吃胖点才行。”

小千灵手指用力戳了戳,见小自寒愣愣盯着她不说话,蓦地紧张起来:

——“小宫侍,你傻了?不会是我把你玩坏了吧?”

小自寒真的“傻”了,那是他第一回听见有人说他好看,第一回有人夸他、有人关心他……

——“对了!我不是说过,你不许在我面前自称奴才吗?”

小千灵叉着腰,看起来有些生气。

——“仅此一次,我们是好朋友,你以后要是再自称奴才,我可真就讨厌你了!”

说着,小千灵望了望太阳落山的方向,起身离开。

小自寒将将反应过来,正欲起身赶上,谁料小千灵兀的回头。

桃花瓣簌簌而落,她迎着晚风,抛来句呼唤:

——“还有,别忘了笑,本公主喜欢你笑的样子!”

小自寒痴痴傻在原地。

凉风乍吹……

一颗心扑通扑通。

尖瘦的小脸,不知不觉,已扬起个绚丽的笑,盛比桃花。

是啊,笑。

他笑,疼也笑,乐也笑。

沈自寒笑着,却不解同样三月的天,为何今日却冷得似块寒冰。

胸口处传来撕烈般地疼,蔓延到心里,一颗心也似被人撕扯着。

沈自寒生生忍受。

这时,殿门外突然传来孤山千灵怯生生的声音:“沈将军?”

小小的脑袋试探着,在瞧见四下无人后,蹑手蹑脚走进去。

待看清沈自寒上半身裸着,孤山千灵脸颊一红,顷刻顿住。

“你的伤!”她抬起左手挡在眼前,右手直直将碗递过去,结巴道:

“没,没事吧?”

沈自寒早就见到了她,现下故意沉默。

“沈,沈将军?”

没听见应答,孤山千灵左手指偷偷分开,正准备偷瞄。

下一秒,药碗被夺,眼前瞬间黑了,草药味袭来,沈自寒猛地起身抱住她。

孤山千灵心口一颤:“沈,沈将军?”

“……”

见沈自寒又也回答她,孤山千灵索性也不再问,双手紧紧揽住沈自寒。

只是她没想到,沈自寒的身子会这么冰。

胸口的伤被压得发疼,可沈自寒却仿佛没知觉般,紧紧抱住孤山千灵。

伤越疼,他抱得越紧……

越紧,越疼。

疼到他倒吸口冷气,紧到他与孤山千灵再也无法分离……

孤山千灵觉察出沈自寒的异样,兀然记起他的伤,推开:

“你的伤!”

她目光下移,沈自寒的胸口处果然渗出斑斑血迹。

孤山千灵心疼地皱眉,放缓语气:

“是不是很疼啊?”

“是,疼,疼得快死了。”明亮的声音仍是那样轻浮,笑意在沈自寒嘴边绽放,美得刺目,美得令人心碎。

“你!”孤山千灵一时红了眼眶,“真傻假傻啊?”

沈自寒凑近孤山千灵,直视着她的眼睛:“真傻如何,假傻又如何?”

他目光里全无往日乖驯:“公主这一碗药,可解不了在下的痛。”

孤山千灵被迫对视着他,脸红得早已赛过猴子屁股。

“你,你……”就在孤山千灵不知该如何回答时,殿外突然炸了般,传来阿吾苏醒的消息。

她下意识追出去,全然没看见沈自寒在背后幽暗又不悦的表情。

“阿吾姑娘醒啦,阿吾姑娘醒啦——”小圆接上孤山千灵,才踏回里屋,阿吾便朝孤山千灵下跪。

孤山千灵本想将人扶起,谁料却听见阿吾哭道:“公主,是禧宁王府的人要将奴婢灭口,也是她们,逼奴婢作证诬陷姬存娘娘!”

“什么?!”此话一出,小圆赶紧将前厅的门关上。

“砰——!”

正欲进屋的太医迎头吃了闭门羹,他端着药碗站在门外,眯起星星眼站稳,晕乎乎:“咦!都日上三竿了,怎,怎么还能瞧见星星啊?”

屋内,孤山千灵与阿吾同坐一起。

阿吾双眼泛红,哭个不停:“奴婢原是禧宁王府新来的侍女。某日,经过后殿听见户部侍郎吕览吕大人对我家福晋说什么私募流民一事已被户部尚书周辅恩周大人发现……”

听闻“流民”二字,孤山千灵一下警觉。

阿吾压低声音:“恐皇上知晓,最好的法子便是杀人灭口!”

闻此,孤山千灵眼神一变。

“他们为了摘干净,不惜嫁祸给地位低下,人也不起眼的存娘娘,只是谁也没想到存娘娘后来莫名跃升成了贵妃。”

阿吾偷偷观察着孤山千灵的表情。

“禧宁福晋需要,需要一位长相陌生又忠心耿耿的新侍女跟着混进宫去行嫁祸之事,而奴婢相貌丑陋,平日里不敢见人……”

说着,阿吾低头摸了摸脸上的烫疤:

“只躲在柴房里做些粗活,加之我还有个好赌的阿爹,病弱的阿娘,年幼的小弟,便被她用一贯银币收用了。”

话到此处,阿吾再次哭起来,她胆怯地瞄了眼孤山千灵,拉起她的手再度跪下:

“公主,奴婢知道自己犯了滔天大罪,您让奴婢给您做马做牛都行,只是,只是能不能求求您……”

阿吾哭得几乎快要晕过去了。

“让奴婢跟着您吧,奴婢如今是回不去禧宁王府了,奴婢就这一条命,求您,求您让奴婢跟在你们身边吧!”

阿吾灵光一闪:“奴婢可以,可以为姬存娘娘作证,还娘娘清白!”

话音才落,孤山千灵仿若见到救命稻草般,咻地抓住阿吾双臂:“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的公主!”

阿吾一愣,心下冷笑,忙回以热切的目光,含泪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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