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旁显示的人数上上下下地波动，基本稳定在一万左右。谢知衍的注意渐渐移向门外，昨天的老奶奶拎着个竹篮行走在外面的人海里。

乌鸦守卫见她走来，恭敬地朝她行礼。谢知衍缓缓靠近门口，老奶奶掀开竹篮上盖着的白布，里面是一块块单独包装的糖。

老奶奶拿出三块糖放在了乌鸦守卫手上，然后走回人群当中。谢知衍默声地跟了出去，从乌鸦守卫过时，心底升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低念他的名字。

“谢知衍。”像是一种震慑和警告。

谢知衍装作没听见，两步并作一步地追上去。老奶奶正在挨个发糖，一人一块，拿到糖的人都很快把糖藏了起来，生怕让人抢了去。她看见了谢知衍，却没有要搭理的意思。

谢知衍亦步亦趋地跟着，对方不开口那他就主动，“奶奶你好。”

老奶奶瞅他一眼，继续手头的工作，“我姓贾，他们都管我叫贾婆婆。”

“哦好的，贾婆婆。”谢知衍笑眯眯的样子配上他那张脸，很具有蛊惑性，“您每天都来这边发糖吗？”

贾婆婆轻轻颔首，肯定道：“每天都来。”

“我昨天吃了您的桂花糖，特别好吃。”谢知衍两眼一睁就是胡扯，糖对于正常人来说腻的要死，“贾婆婆您用什么做的啊？”

“你不用阿谀奉承，我对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这糖其实挺难吃的。”贾婆婆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很久之前，根本没人买我的桂花糖。”

换言之，诅咒让贾婆婆的桂花糖受到欢迎。谢知衍也没再瞎客气，“是因为守灯人喜欢吃？”

贾婆婆怔了怔，似是有些恍惚。面前的村民正朝她挥舞着手，向她讨要能够救命的解药。

“您大概是知道什么，能告诉我吗？”

贾婆婆有些为难，刚要拒绝，谢知衍便佯装一副无助的样子，张口打起虚假的感情牌，“我家人被诅咒了，我想救他们，您能告诉我吗？”

自打他发现这里的NPC像人一样拥有情感，他就想试试这么干了。

“唉……”贾婆婆无奈地叹息，往跟前的村民手上放了颗糖。村民很是欢喜地摸了摸，然后飞速地把糖收在了衣服夹层。

谢知衍默默勾起唇。贾婆婆领着他走了一段距离，到乌鸦和村民都看不见的地方。

“大概20年前，村里有个小姑娘。她是个孤儿刚出生没多久，家里就剩她一个人了。可怜的是，她连个能帮忙的亲戚都没有。”

“村里的人更是愚昧，说她是灾星，人人离她远远的。”

“我不信那些。”

贾婆婆剥了颗糖放进嘴里，明明甜到腻人却反上一层苦味，“虽然日子很艰苦，但她还是努力地活着。”

“那时候我还很年轻，偶尔卖糖的时候会看见她拿着一本很旧的小书，坐在树下读。”

贾婆婆苦闷地笑了笑，“她在那坐着，我在旁边卖，再加上我的桂花糖做得很难吃，所以根本没人过来买。”

“干脆我就过去，问她吃不吃糖。”

“然后她问我糖是什么。”贾婆婆很是惊讶，“那时候我才知道，她好多东西都不认识，也不识字，对整个世界的认知都很陌生。”

“所以后来，我偶尔会抽空教她识字。村子人惧怕她，厌恶她，我和她一起玩就连着我一起讨厌。”

“但我无所谓。”贾婆婆眨了眨眼，“只不过没过多久，听说她摔断了腿，我便没了消息。”

贾婆婆看着海边的方向，“再然后，村子里莫名开始有人失踪，乌鸦也越来越多。白鸟村变成了乌鸦诅咒之地，而我印象里那个可怜的孩子变成了人们口中可恨的守灯人。”

“村里人咒骂我，说她因为给我治病摔断了腿，后来惨死荒野，这才让海啸淹没了村子，导致村子遭受诅咒。”

谢知衍打断了她，“这和你没关系。”

贾婆婆在陈述刚刚的话时很平静，顿了又顿，掀起起伏，“我对不起她。”

“不是你，是这个村子。”

贾婆婆默了声。

“您记得海啸的具体时间吗？”

“我不知道，村子在那天遭受了严重的破坏，我虽然活了下来，但是也忘记了一些事。村子里的幸存者不多，恐怕没有人记得那是哪天。”

“虽然不记得日期，但我想那场海啸没有人会忘记。”

谢知衍沉默片刻，“傍晚的时候所有乌鸦都会去海边进食吗？”

贾婆婆答道：“对，守灯人有号令群鸦的能力，海边已经暗划于她的地盘，每到傍晚村子里所有乌鸦都会去海边，守灯人会为它们提供食物。”

“也包括民宿老板的那只木雕乌鸦吗？”

“你说小婧啊。”贾婆婆摇摇头，“她是个无辜的孩子……作为守灯人诅咒的乌鸦，她也是包括在内的。”

“这样啊。”

谢知衍转而轻笑：“贾婆婆，回头能去您那找您聊天吗？”

他们抽空去探索村子，始终没有找到贾婆婆的住所。贾婆婆微微顿了下：“聊天？”

“嗯。”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住在村外的后山上，离村子很远，门前有四名乌鸦守卫保护我，除我以外没人能进入。”

“有您首肯也不行？”

贾婆婆摇了摇头，乌鸦守卫十分霸道。旁边的人忽然安静下来，她不禁投去视线。

谢知衍刚刚一直在看这片天空，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直到贾婆婆拎着竹篮准备离开，他才问：“贾婆婆，你记得守灯人的名字吗？”

贾婆婆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她有个很好听，寓意很好的名字。”

“姓霁，光风霁月的霁。”

【隐藏任务：守灯人的姓名】

【任务进度：16.7%】

*

谢知衍望向海的方向，天空渐渐暗淡，这象征着傍晚的到来。他出了集市一路朝那个方向走，乌鸦越来越多，村民越来越少，只有半点零星。

海面平静，波光粼粼。灯塔周边却巨浪翻滚，汹涌无比，局部聚集紫黑色的云降下天雷，和平静的海面形成割裂的两极。

谢知衍在一阵阵轰隆声前行，观察着四周。这里不同于白鸟村，看不见任何生物。

海浪缓缓冲上岸，湿软的沙子里嵌着一架白骨，上面还残存着被啃食剩下的血肉。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即使被海风吹淡了依然难闻。

谢知衍找了块地方坐着，拿纸笔开始整合目前得到的信息。

白天村子平安无事。傍晚乌鸦会集体飞向海边，贾婆婆会发放桂花糖，桂花糖可以阻止一次攻击。黑夜则会随机降下诅咒，诅咒时间为七天，和任务存活时间一致。

【5月19日，诅咒第一天，产生乌鸦印记，集市的黑瞳乌鸦会在七天后转化成赤瞳乌鸦（推测）】

【5月20日，诅咒第二天，会获得乌鸦的听觉，声音像叠加——待补充。】

【5月24日，诅咒第六天，童谣六带走→身体被带走（推测）。】

……

笔杆在谢知衍指尖左右打转，他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没有解决的问题依然很多，例如自动修正的房间，还有只停止过一次的时间。

第五天的转折，或许要去再见见刘老头。

谢知衍调出了系统面板，人气火苗的数值突破了五万，远比他这几天看的任何时候都要高的多，甚至还在成倍地增长。

嗯。

现在又多了一个问题。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弹幕炸开了锅。

【灯塔那个方向，黑色斗篷的是守灯人吗？主播要完了？我还想再看一会儿呢。】

【不是哥们你什么眼力，那带鬼面的是修正官啊！】

【修正官怎么会来这里？这个副本没触发修正啊？】

即使看不见，他也能从暴涨的人气中察觉不对，就算不知道具体缘由，也能猜个大概，必然是这里存在着什么。

存在着什么能让观众兴奋的东西。

谢知衍抬头张望，找寻着这四周是否存在异样。从沙滩上的白骨到平静的海面，再到割裂开来的惊涛骇浪，都与刚刚没什么不同。

猛地，直觉引他望向灯塔，再往上，至灯塔塔尖。

灯塔顶端，有一人浑身墨色伫立在那。紫电降在他身周，而那人泰然自若，自上而下睥睨世间。

距离太远，谢知衍看不太清，既不知他什么时候来，也不知他究竟看了多久。

心念此，身已动。

他朝着那人的方向迈步。

*

塔顶，被观众讨论的修正官并没有如他们所说的那般显露杀意。

他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蹲了下来，仿佛能看得更清楚一些，看着渺小的人类无所畏惧，仰着头，始终盯着他，步步向他靠近。

“你也会想我吗？”

无需回答，他带着笑意的呓语被狂风卷走，“不过有点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

藏在鬼面下的面容笑得畅意，发自内心，说不清是遗憾多一些，还是欢喜多一些，这样的笑在这场充满恶意的游戏里对他来说实为奢念。

他享受着这样难得的时刻，直到一旁弹出的传讯让他生出被打扰的心思，埋怨地看向消息。

【衍，“孤舟”计划已经开始了，我需要你想办法绕开祂和我见一面，现在。】

【信息传递者：L】

衍慢慢站了起来，屈指隔空点了点已经快要走到塔下的谢知衍，随后勾起一笑。

这种无聊的哄自己开心的法子不亚于望梅止渴，但这似乎就足够了。

衍侧身朝虚空走去。他步行前方的虚空裂开一个口子，似梦境又似碎镜。他踏进去，不见身影，一切恢复原状。

谢知衍独自留在塔下，仰面注视着衍离去的地方。

守灯人？

他很快否认了这个答案。

隔着遥远的距离，他没把那人的面具看得很清楚，可以肯定的是那人带着一张鬼面。

这个人，不，甚至说这场游戏和他的梦有关。

*

黄昏将至，谢知衍远离海岸，找了个能够避身的地方躲了起来。

沙滩上投下成片的影子，鸦群叫喊着飞来，重物拖拽的声响混在海浪声里。

谢知衍不动声色投去视线。群鸦收了翅膀，以先前白骨所在地为中心等候在沙滩上。真正的守灯人拖着沉重的尸体往中心走去，迟来的鸦群越过她的头顶，分立两侧。

鸦群数量庞大，整个沙滩仿佛都被深渊笼罩着，守灯人把尸体拖到中央，换掉了白骨，随后便没了动作。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群鸦起唱，身后的浪似乎因她的到来更加凶猛，随身携带的灯被她放在脚边，忽明忽灭。而她只是平静地望着村子的方向，等待着。

“你可记得我。”

“你可记得我。”

……

低吟的歌谣如同诅咒，质问着这里的谁，亦或者是每个人。

因为有过前车之鉴，谢知衍立即注意着身周，小心翼翼地退后，恍惚间，他听到一句若有若无的回答。

声弱而清晰、漠然且肯定。

“无人记得我。”

刹那间，谢知衍抬起头，风吹动守灯人的斗篷，恰好让谢知衍得以窥见他的脸。

那张男性的脸谢知衍不久前刚见过，守灯人和地上的躺着的人的脸如出一撤。

“无人记得我。”

又一次重复。

这道声音出自一名女子，显然不属于眼前的守灯人。

谢知衍停止了后撤，反倒大着胆子尽可能地往前凑，到一个极限的距离才停下。

直到最后一只乌鸦姗姗来迟，这场血腥的进食才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