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宫阙

浓雾沉沉,深秋已至。

建璟帝亲召祁昱之前往皇宫议谈。

明厉的叶洒了满地,落了薄薄的透色霜降。顶天的朱墙砖瓦之下,玉阶庄严漫长。

祁昱之发冠齐而束,他身着暗夜金线织锦麒麟袍、腰系着宝兰蛮纹金缕带,正于此间款款而行。

凌冽的风掀起衣袍,凝眉厉形间不自觉携了满身的流光。

年幼之时他同父亲初次觐见时,也是行于此路。

时过境迁,似乎一晃而过就走穿了幕风半场。

正叹于此时,一个浑厚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褚月。”

只见卢蕴淳正阔步前来。

此人为祁赁风的同僚,年已半百,深沉目明。自祁昱之记事以来,他就与父亲同朝为官了。

(祁赁风是祁昱之的父亲。)

祁昱之见到来人,悠然一笑。“卢先生。”

卢蕴淳:“许久未见,不知近来如何?圣上此次传你,怕是已然将前事的气消了。”

“一切安好。此事终究怪我过于气盛了。”祁昱之随意的理了理衣袍,与人共行于此。

卢蕴淳单手负背,望着余阳渐明道:“哈哈,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啊。你爹那个时候脾气比你还倔。”

祁昱之不明所以的望了过去。“嗯?”

卢蕴淳回忆道:“那时你年纪尚小,天下的储君还是先帝。“

“在靖安之变时,群臣如履薄冰,皆难自保,只有你父亲站了出来,抗下了这顶梁大业。”

祁昱之:“晚辈大概知道一些。”

卢蕴淳:“你父亲为人刚直,你见他现居高位,众人敬慕。但他年轻时在这朝中可没少碰壁。”

祁昱之温文尔雅的点了点头,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轻笑来。

祁赁风虽在政坛上雷厉风行,但于家事上,可对他自幼都没有什么束缚。

祁昱之似乎打小就和其他的孩子不同,无论是日常功课还是练剑,做起什么事来都像模像样,从来都不贪玩。

即便是父亲对他管束很少,他也总有自己的行事准则,算是一个比较早熟的人。

祁赁风年轻时孤高自傲,闯过不少的祸端。人至中年,才稍微沉稳了些。认识祁赁风的人都经常玩笑说他们父子二人的性子真是截然不同,幸好祁昱之没有随了他。

金乌西坠,晚风习习。

卢蕴淳望着远处的辉煌阁楼,眼里泛出明厉的光来。

“我年轻的时候,盯着这浩荡皇城也总是在想。”

“鸿鹄总有扶摇而上之时,而我走到何年才能见到那抹曙光呢。”

晚风卷起他鬓间的苍发,携满了岁月沉霜的皱纹在此刻舒展开来。

“可真正走到这扶风而上的高门前时,却已然整整用了大半生。”

“已经是油灯见枯、两鬓斑白。”

他的声音萧瑟的贯穿在风中,透出几分沧桑来。

“世人皆想进这朱墙皇城,末了一路到了头儿以后,行迹匆匆。生前的一切皆是带不走的。”

明坠的沉影阔阔,投到了他的身上,祁昱之仿佛透过那人看到了自己父亲那凌风难止、逆光而行的半生。

“褚月,你年纪轻轻就居此高位,更要明白——但居其位,则谋其政。在圣上面前万事更要谨慎而为。”

祁昱之抿了抿唇,目色渐而沉稳了下来。“谢先生指点。此番明叹,盛过千言万语矣。”

卢蕴淳嗓音沉沉。“哈哈哈。我啊,年纪大了,有时话不经口。这朝廷上,从前没了我们不行。现下,是没了你们不行呐。”

祁昱之:“先生是大晟之梁柱,后辈应当效之。”

鸿飞高悬,划空惊鸣。

转眼二人就走到了那大殿前,卢蕴淳步伐戛然而止。

“褚月,快去吧。”

“嗯。”祁昱之向人礼节性作揖,后踏着那波光款款行于了大殿之后。

待他进去时,建璟帝正在与一小倌对弈。

祁昱之立于不远处。“参见圣上。”

建璟帝闻此话才看了过来,后摆手赶走了对面的小倌。

“褚月,你来了。你来陪朕下一局吧。”

祁昱之听罢上前正襟危坐,一旁的侍女将棋子重新整理着。

“褚月,上次的那件事,是朕过于冲动了。”建璟帝因感染风寒,嗓音如漏风的破钟。

祁昱之敛眉:“圣上怎会有错,此事彻头彻尾本就是臣的罪责。”

建璟帝听罢满意的一笑。

见那侍女已将棋盘重新整理好,建璟帝便叫她下去了。

建璟帝拿起一粒黑子放到了天元之位。“自你走后。这朝中党派争纷不断,姚旭撞了柱、戈扶每两天就要弹劾你一次,好不热闹啊。”

祁昱之凉指捻棋落子,听罢轻笑。

“姚旭撞柱”他一月之前就听闻了,此人城府深重,与祁氏素无往来,大抵是看到了些许蛛丝马迹,竟为保他归职而当众撞柱,让祁赁风强行接下这个天大的人情。

“戈扶弹劾”也是令人哭笑不得。自祁昱之离位后,此人可谓是见缝插针,想尽办法的去搜集自己过往的纰漏,迫不及待的要落井下石。只可惜越是心急反而越容易反露出破绽。

此下祁昱之眼中依然透着镇定自若。“辛苦圣上了。”

建璟帝盯着棋盘,眼里暗光闪烁。“你对此没有什么想说的么?以及我想问问,先前的姑苏一事和钟府一案可有关联。”

祁昱之:“党派争纷自举国以来就杂乱如麻,姚旭撞柱乃是逢场作戏,戈扶弹劾,也不过是偷渡趁隙罢了。”

“未出圣上所料,姑苏一事的幕后之人确与钟府之灾有关联。”

建璟帝眉头微皱,“啧”了一声后,稍整盘腿而坐。

“你上回书信中所说,幕后指使者为八王爷,可是寻到了什么端倪?”

祁昱之将棋子轻轻摩挲,眼神寻着落子点。“圣上可曾记得两年前八王爷所奏民间茶坊一事,八王一直以来体弱多病,全靠垄断京城的茶叶而得以立身,各地所属皆要经他之手。”

“圣上当时念血脉之情便应允了此事。后钟氏崛起,传承百年的各类技艺竟在不声不响中对他造成了威胁。”

建璟帝:“你的意思是,是他指使夏折锋去做了灭门之案?”

祁昱之:“正有此意,夏折锋之案由我与衙门总督云鹰主审,想必当日的笔录圣上也看过了。”

建璟帝:“嗯,朕反反复复查看了几番,心中总觉疑惑。你既如此说,可是找到了什么证据?”

祁昱之深深的叹了口气。“臣数日前踏玄阳之时,被八王爷暗中使计抓去了,关到了他府邸的暗狱中。”

建璟帝面上顿时浮上了冰冷的阴霾。“他的府邸竟有暗狱?”

祁昱之:“臣也是经历了此事后得知。他将我囚了几日,欲探口风。钟府的那场大火想必也不是空穴来风。”

建璟帝将茶杯重重的放到了案上。“他想毁了证据。呵,朕从前,真是小瞧了这个弟弟,若无你冒险查探,恐怕朕此刻还被蒙在鼓里呢。”

祁昱之:“圣上勿怒。既已查出此人,以后臣也会更加提防。”

建璟帝揉了揉眉心。“灭门之案就罢了。姑苏暗渡冷兵器之事,你可找到了确凿的证据?”

祁昱之:“已让臣在姑苏的线人悉数整合,为确保不要打草惊蛇,还尚在暗中摸索。”

建璟帝神色一凝,双指捻一颗棋子朝祁昱之的方向一落。“做得好。此番辛苦你了。再过几日,朕就让你官复原职,京城九门,目前还离不了你祁昱之。”

祁昱之敛眉作揖。“谢圣上。”

建璟帝:“河南灾荒已被整治,但朕左思右想,总觉其中还有疏漏。你全程未参与此事,朕只信你。那批账簿过几日就会暗中送到你的府邸,到时你可要好好查探一番。”

他浓重的眉毛下目色如锋。“不想一场小小的灾荒,竟可牵连出这般多的脉络来,群臣各怀心思,叫朕,好不费心啊。”

祁昱之肃然:“圣上既信得过臣,臣定当竭尽全力。”

“嗯。” 建璟帝说完像是想到什么一番,向着门外招了招手。

“来人,给褚月赐茶!”

门外的夏公公听到此话后,忙迈着小步子一路端茶跑来。

“谢圣上隆恩。”祁昱之行了一礼后,毫不犹豫的拿过那茶一饮而尽。

建璟帝看到此举,严色顿敛,忍俊不禁的大笑了起来。

“褚月啊,朕赐你茶,是叫你慢慢品茗。此为上贡的好茶,朕、都未饮过几次呐。”

他倒想知道,就算是赐了人毒酒,他也会这般视死如归的喝下去么?

祁昱之顿首。“是臣心急了。”

似乎是对他的举动很满意,建璟帝续而又赐了人一些奇珍异宝、绫罗绸缎。

殊不知祁昱之背后早已覆上了层薄汗,此时才在心中偷偷的舒缓了一口气。

建璟帝后续同他下完了这盘棋以后,才有了放人离去的意思。

在夏公公清点完交叉点后,颤着那常年曲利的嗓音说道:“此局圣上胜出。”

祁昱之:“圣上棋艺超群,臣不能及也。”

建璟帝哈哈一笑。“褚月棋艺精湛,也不必过谦。时辰已晚,早些回去吧。”

祁昱之作揖,板正道:“臣告退。”

望着那人将要消匿于月色中的背影,建璟帝忽的换了一副狠戾神色,抬手招来了夏公公,后倚在榻上懒声道:“叫暗中的人看好他。还有,这几日随时向朕禀报临枳阁江无寒的动向。”

待祁昱之出了宫后,天色已晚,万物罩上了一层银白的薄光,他坐于马车内,撩帘看着那街上灯火思绪沉沉。

世人皆羡他身居高位。

此间清尘纷涌,他望着那凌空直跃的狂疾之鹰,渐而出了神。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