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大片黑云压在沙地上空,欲倾压而下,电闪雷鸣轰隆作响,中心处的风眼搅动云层,与地面连成线。
灰暗的龙卷风快速移动,卷起一路的黄沙。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一处火山口停了下来。
这是一座活火山,山口处还在发烫的岩浆岩昭示着这座火山前不久才喷发过。
阴霾渐渐散去,露出西边天际的一轮红日。
红色身影难以控制地摔落在炽热的火山岩上,随后白衣身影缓缓降落在她面前。
攻守之势异也。
阎刹按着胸口粗喘,眼神狠厉地死死盯着他,一种悲哀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碎婴时限已过,透支的法力如流沙消散,体内经脉干涸黯淡,虚空的疲惫感与尚未痊愈的阴寒之气一同反噬,竟叫她身体发寒,冷汗涔涔。
若非意志力坚定,她早已晕厥过去。
寒魄剑一直追在龙卷风外,雷电干扰了感应,此时百里晏川终于从风暴中脱身,寒魄剑便迫不及待地飞回他手中。
阎刹迎着灿金的落日余晖挣扎站起身,踉跄几下才站稳。
身渡金光的白衣仙尊面容朦胧,手握灵剑静静望着她,即使一身残破白衣沾满尘土,依然掩盖不住风华。
“百里晏川,我最讨厌你这幅高高在上的样子,你们修界的人都一样恶心,道貌岸然蛇鼠一窝!”
饱含深浓恨意的话音传来,阎刹站在火山口边缘,猩红的眼灼灼地望着他。
听闻此话,百里晏川向来没什么表情的冰块脸也只是轻轻拧眉,不自觉向她走近了两步。
“你们魔族之人,有脑子正常的吗?”讽刺的话从他口中说出,似乎只是单纯的疑问。
他到现在都不明白,阎刹为何非杀他不可。
作为宿敌相处了几百年,他们是对手、是立场不同的敌人,你追我赶地修炼,各自较劲。他们了解对方每一个弱点,在每一次过招中下手毫不留情。
可是,他们没有要杀对方的理由。
至少他,从未起过杀心。
阎刹诡异地大笑两声,强忍剧痛调动最后一点法力。
双掌凝出压缩到极致的细长焰针,倏地暴起跃向半空,朝着百里晏川袭击。
琥珀色瞳孔映着的红色影子迅速放大.逼近,百里晏川体内灵力也近乎殆尽,加上地域属性对他的压制,此时面对阎刹的攻击避之不及。
只好以攻代守,他抬剑向阎刹刺去,若她不想被剑刺破心脏,就必然要避其锋芒。
然而阎刹却没有选择躲避,直直地撞了上来,噗嗤一声剑锋入肉的闷响,寒魄剑刺穿她了胸膛。
剧烈而密密麻麻的绞痛裹着窒息感席卷了全身,不可抑制的疼痛令她面部肌肉微微抽动。
阎刹却勾起右唇,露出一个苍凉而安心的微笑。
百里晏川瞳孔震颤,蹙眉偏头不看她,手腕微微用力,想把剑拔出来。
遥远天际,落日一点一点被地面吞没。
背着金光、掩映在阴影下的面容终于显露出来,
阎刹虚弱地摊坐在地,清晰地看见他冷俊的面容展露着嫌恶万分的表情。
心中忽然升起一个恶劣念头。
她右手颤抖着抓住企图收回的寒魄剑,锋利的剑刃割开掌心,鲜红的血液无力再燃成火焰,只是汇成细流,沿着手腕、剑身蜿蜒而下。
她握着剑寸寸逼近,任由利剑继续刺入胸腔,直到只余剑柄横亘在两人中间,百里晏川下意识松开手指。
趁这一霎,阎刹快步迈上前,流满鲜血的手掌捧上他的脸,歪头吻上唇瓣。
平日那样硬的嘴,亲起来却温热而柔软。
周围万籁俱静,在这连呼吸都停滞的一瞬,一团焰火在百里晏川识海中砰地炸开,焰火星子落在一处柔软的地方,像是被轻挠了一下。
他莫名喉咙紧哑,指尖发颤,识海中混乱一片叫他无法思考,直接怔愣在原地。
红霞从衣襟下方的皮肤升腾而起,爬上他的耳尖。
幸好尚未落下的金色余晖将他笼罩其中,可以说耳朵殷红只是因为光照而非其他。
血液顺着他的轮廓流下,从微小的缝隙中渗入两片紧贴的唇瓣。阎刹感受到温热的液体,不自觉吸吮了一下。
被她吸吮唇尖的湿润触觉激起一串的奇异电流,从他的唇瓣瞬间流入四肢百骸。
鸦黑的睫毛不住颤抖着,空气静默良久,他神思倏而回笼,猛地推开她肩膀。
此时阎刹身子软弱无力,承受不住如此大力,瞬间向后方的火山口飞去。
寒魄剑自动脱身,从她胸口拔出,鲜血喷涌而出,将她的红衣染成更深更暗的红色。
百里晏川半面脸染着鲜血,无措地望向她,却发现她神情淡漠,不见半点娇羞,她眼底甚至闪过一丝得逞的戏谑。
此情此景,他终于意识到阎刹只是在戏弄自己。
面上羞赧的红霞瞬间消失不见,冷静自持的面具彻底碎裂,游逸出无可抑制的恼怒。
阎刹看得真切。
虽没能杀死这位宿敌,但成功恶心并激怒了他,她发自内心灿烂地笑起来,露出一排染血的牙齿。
活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感受着热风灌入耳中,阎刹阖上疲惫不堪的眼皮,任由自己坠落火山口中。
百里晏川追着她的身影向前飞奔,然而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坠入深渊。
夜色已然吞噬整片天空,火山口泛出幽暗蓝光,这是洞底的蓝焰岩浆。
仅仅只是站在洞口边缘向内探望,便能感受到谷底传来的滚滚热浪,普通人跌入洞底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从上方只能看见一点幽深处的微弱蓝光,除此之外一片漆黑,瞧不出洞底深浅。
百里晏川垂眸思量少顷,决定亲身下去看看。
正当他撩起头发准备跳进火山口时,身后黑夜里忽地传来一声哭丧,诡异得很。
他机警地回头,斐望不知从哪跑出来的,嘴里悲切地唤着“少主!!”趴在火山口边缘哭了起来。
连手里捡回来弯月刀与噬风鞭都扔在了一边不管。
浓黑的夜色中又冒出一群魔兵,跟在斐望身后,黑压压的站在一堆,看不清楚谁是谁。
已经提起的膝盖默默放了回来,百里晏川转而立在一旁,冷眼看着斐望哭泣。
“少主!!你走了奴可怎么活啊!”斐望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倒不如随你去了!奴也不用独活。”
百里晏川瞥一眼他纹丝不动的身影,眼底浮出一丝嘲讽。
斐望不动声色地将视线转向百里晏川,从微弱的蓝色火光中发现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视线撞上,斐望适时地表演起来:“百里晏川!你杀了我们少主,今日必定要你付出代价!”
说罢斐望站起来怒视他,身后的一群魔兵也跟着逼近两步。
“你们都不下去找找?”百里晏川没什么反应,只是有些疑惑地问道,“人都没找着,就当她死了?”
“少主受到碎婴反噬,又被你一剑刺入心脏,本就危在旦夕,还跌入这深渊之中。”
“你知不知道,寻常人接近蓝焰三米之内便会化为灰烬,少主如何能自保!”斐望愤愤说道。
百里晏川听着这话,直觉哪里不对,可又暂时说不上来。
他不再与斐望争论,自顾自地走向火山口,“你们不去找人,我下去找。”
话音落在斐望耳中,斐望顿时受到奇耻大辱,疾步上前推了一把百里晏川,赶在他前头爬入火山口。
火山口内壁皆是凝固的岩浆岩,虽陡峭但并不完全平整,可借力行走其中。
斐望向着身后的魔兵们一招手,提起衣袍咬着牙爬入了黑灰之中,魔兵们乌泱乌泱地挤开百里晏川,也爬了下去。
越往下,空气中的热浪越汹涌,触及到的岩壁也愈发滚烫。
离出口不远处还尚不明显,到了后半程洞内渐渐开阔,火山内部竟然呈倒漏斗型,攀爬起来更为困难。
岩壁上偶尔有一两滴新鲜血迹,却过于零散,无法连成路径,只能判断出大致方向是向下的。
在这灼烈干燥的热气中,斐望感觉鼻腔中充满了铁锈味,呼吸都小心翼翼,却又不敢懈怠,脸上泛着潮红努力向下攀爬。
逐渐靠近底端岩浆,连空气都因恐怖的高温变得扭曲。
与狼狈的众人相比,百里晏川要显得从容许多,他跟在队伍末端,不疾不徐地脚点岩壁辗转飞下。
只是额上滚落的汗珠与汗湿的衣襟暴露了他的不轻松,这火山对他的压制力极强。
蓦地,下方传来斐望的惊呼声,百里晏川脚底加速,轻灵地飞至斐望身边。
此处已接近底端,可以清晰地看见大片大片冒着蓝焰的岩浆流动着,比火山口大了三倍不止。
斐望脚边的岩块上有一大团颜色发暗的血迹,被高温烤得干涸,血迹路线清晰,直直指向下方的岩浆。
这种蓝焰岩浆比普通的红色岩浆温度更高,此时离底部岩浆还有十几米远,在场之人无一不在硬撑。
蓝焰的发出的光线幽暗,周围环境虽看不真切,但这近乎平整的岩壁上至多只有几块拳头大小的岩块,不足以让人休憩。
想来以阎刹的身体状况,压根支撑不了片刻,依证据来看,她的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百里晏川与斐望对于这点心知肚明,百里晏川低头望着刺目的蓝焰,视线逡巡良久却没有发现一丝踪迹。
也是,离这岩浆三米之内就要化为灰烬,若跌入其中,更不可能留下什么东西。
斐望不死心地呼喊:“少主,少主!咳咳咳......”
热浪灼烧了他的气管,令他止不住地咳嗽,再张口时,声音已经哑得快要听不见。
整个洞底只有斐望的呼喊与岩浆爆裂声静静回荡着,无人应答。
少顷,百里晏川瞥他一眼,兀自踏着石壁飞出。
看见百里晏川离开的背影,斐望闭上嘴巴,向众魔兵打了个手势,干净利落地齐齐向上爬。
出了洞口,百里晏川还长身鹤立地站在那,斐望不知他在想些什么,遂又放出狠话:“百里晏川,你等着,你杀了魔界少主,魔尊会让你以命偿命的!”
百里晏川沉默,眼神都懒得抬,空气陷入尴尬的寂静。
蓦然开口,却是对斐望身后的玄衣男子说的。
“你是谁?”虽然这一群魔兵们都穿着一身黑,乌泱乌泱地挤在一块,但他直觉这个人刚刚才出现。
“我...”这声音过于喑哑,玄衣男子清咳两声才继续道:“我为少主侍夫,薛刃。”
他声线有些哽咽,不知是否因为伤心过度所致。
原来是那个白狐狸精,百里晏川眼神扫过他戴着半扇面具的俊俏脸蛋,轻嗤一声。
确实是伤心,物理意义上的伤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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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宿敌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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