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周围瞄了一眼，见没人，便扬腿朝空气蹬了两脚。

呵，多年不见，谢无恕气人的本事，只增不减呢！

气顺的差不多了，云灼慢悠悠蹲下，倚靠着剑坐在地上。剑身寒凉，耳根不小心触碰到冰冷的剑柄，连带着她半边脸哆嗦一下。

云灼双手环胸，目视前方。

谢无恕消失的突然，她又被困于此，终还是不知如何是好，干脆原地等他回来，虽然云灼也没把握谢无恕一定会回来。

这里很安静，一切风声雨声人们的嘈杂声，都被隔断。云灼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声都被放大了数十倍。

经历了一整天，不，一整月的被追杀与逃命，中途还意外会面了两位特殊的故人，云灼的神经一会儿像流水一样松松垮垮，一会儿又绷得比筋绳还紧致。

累。

好累。

这片小天地恍无旁人，静谧而幽深。不自觉放松了很久，谢无恕一直不出现。云灼眼皮渐渐厚重起来，视线模糊不清，整个人摇摇欲坠，剑身坚硬森寒，她闭上眼睛，挪了挪身子，头部半仰着，挑了块舒服的背骨抵着身后的那把剑。

…

云灼是被冻醒的。

她呼吸了一下，冷空气霸道而强势的窜入鼻腔，逼得她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周围一切事物都阴暗下来，偶尔有寒风拂过，云灼找不出源头在哪，只觉得远处近处的陌生植被带着手舞足蹈，黑黝黝一片，活像下一秒就要扑来的怪物。

只有脚边消着一泽月光，弯过一个拐口在放大。云灼坐直身子，原地发了会呆。已经入夜了吧，过了这么久，想必谢无恕不会来了，即便来过，也已与她错过。

大约是这样睡久了，脖子又酸又硬，云灼只好梗着脖子，踩着月光走。月光是从小洞天中央顶部的天空倾泻下来的，寒霜清晖，是一层极宽敞的薄纱帷幔，与半空中轻浮的尘土交织。

云灼莫名想起谢无恕的那把本命剑---夙光。

美则美矣，其后的冰冷也是让人不寒而栗。

云灼下意识抬手轻抚脖子，两道伤口都不算大，已经结痂了，触感有些粗粝，隐约还能感觉到那股细密的疼痛。

人总是会不自觉朝光的源头靠近。

那一片木屋小庭院是月光最集中照耀的区域。

走近后，云灼瞬间被眼前一幕吓了一跳，差点跌倒。

她目不转睛的望着，这哪里是什么木屋小庭？

一切都变了样，阴气逼人的山洞不见了，张牙舞爪的植被消失了。

这里是一座宫殿。亭台水榭，玉砖琼瓦，空气温暖，云灼仿佛置身一个暖融融的温室，冻僵的身子开始解冻。

云灼眉头紧皱。这里又是哪呢？

有那么一瞬间，这一片事物，让她觉得有那么点眼熟，可惜的是，这股熟悉下一秒就像烟雾一般消散，飘走，抓也抓不住。

仔细搜罗所有的记忆，不但空无所获，反而头先痛了起来。

这时，一道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仿佛从远处传来，又好像就贴在耳边。

不过只有短短一句。

“影光殿，你暂时住的地方，直走便可。”

云灼雾蒙蒙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这是谢无恕的声音。

他在这里留了传音。

“影光殿…”云灼喃喃。

这里地上，边墙上，皆是白玉瓷砖，世界白茫茫一片，烟雾缭绕，飘逸的氛围，云灼陡然生出一种羽化成仙的虚无之感。这座殿不远，建筑呈立面式，玲珑别致，室内敞亮剔透，月霜铺面如银沙，粒粒分明。

云灼一进屋就直奔床榻，被褥和枕头，都是全新的，脸贴在上面，隐约能闻到淡淡的药香，与谢无恕身上的如出一辙。现在才算是全身心放松了，上蹦下窜的心脏也平静下来。

已经睡过一轮的云灼，此刻睡意并不多，她黑溜溜的眼珠子闪着淡淡的光泽，周围都是沁人心脾的气味。

谢无恕。哎。？

云灼记得谢无恕以前身上不会有药香的，再寡淡的药中溢出来的气味，他都嫌熏人。

为了报复谢无恕，云灼特意在他生辰那日送了颗苦涩无比的药丸，外头用更浓厚的蜜汁与香粉覆盖，骗他说是凤凰族特色美食，美味**，而且必须在做成后的半个时辰内用，否则，就失了精髓。

只记得当时谢无恕淡淡扫了一眼宾客席，一下子就捕捉到藏在角落的自己，两双眼睛遥遥相望。

那个瞬间，她心脏如打鼓般跳动，拳头握的紧紧的，准备随时跑路。

谢无恕垂下眸，缓慢把药丸往嘴里送，他的唇即将贴上药丸的外衣时，突然再往云灼那里看。

云灼送给他一个甜甜的笑容，对方动作顿了一下，又不看她了，最终吃下去。

第一口，谢无恕的唇角明显抽了下，眉头拧成“川”字，紧接着迅速划了个小结界。

云灼瞧着好像吐了，奸计得逞，她笑得很开心，声音没控制住，惹得旁边人用奇怪的眼神瞅了一眼。

云灼则报之以微笑。

她扬着唇角，感受到一股久违的放松，药香渐渐适应她的呼吸频率，丝丝潜入沉夜。

云灼这一觉睡得很久，很沉，又是难得的舒心。

顶着满是暖意的光线醒来，云灼边挪着步子边伸懒腰，出了房间，一眼便注意到了一桌子玉碟，呈着各式各样的糕点，云灼微微睁大眼睛，脚步停下来，几秒后扑了上去。

这是。

怎么这么多她爱吃的。

云灼脖子一紧，下意识抬手摸了摸伤口。

谢无恕这是要给她吃断头饭。

真的认出她来了。？

云灼当即后退了一步，指尖胡乱摩挲着铜钱勉强维持镇定老神在在的模样。

几分钟后…

她开始东张西望，在偌大的殿中晃荡了一圈后，顶着一脸的失败回到原地。

“去哪了。”

云灼僵硬地转过头。

谢无恕神态一如既往的淡漠，他注意到桌上的糕点，问：“不合味口？”

云灼连连否认：“不不不仙君……其实我很喜……”她突然间顿了顿，拍手：

“就是太合了，一时半会挑不过来……哈哈”

只见谢无恕一个抬手，绿油油的物什忽的蹬鼻子上脸，云灼倒吸一口气，不敢睁开眼。

“那我帮你挑。”谢无恕动了动指尖。“吃吧。”

云灼掀开一只眼皮，灵力托着一块绿色方糕，被贴心地靠在嘴边。

谢无恕盯了她几秒，然后云灼面前又出现了一块桃花酥，淡淡香气丝滑入鼻。

云灼的身子依旧板正正，她眨了眨眼：“我自己来就好，不劳烦您。”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接住刚才那个蹬鼻子上脸的。谢无恕轻点头，表示许可。然后他后退了几步。

云灼把方糕往唇边送的时候，谢无恕刚好退到了屋门。

对，就是这样！快走快走

谢无恕往门前望了一望，转而回头看她，正巧对上了眼。

偷偷观察的云灼：…

谢无恕：“这是神界裴录阁送来的新品。”

裴录阁，云灼知道的，神界呼声最高的点心铺，每一粒下去都是灵晶，她以前尝过几回，口味甚佳，几番念念不忘。

只是没想到谢无恕会给她这么丰盛的断头饭。

云灼：“嗯嗯！”

几缕阳光从屋门绕进来，男人被风吹拂的发丝投下浅灰影子，云灼磨磨蹭蹭间，盯着那小片灰影。眼神充满期许。

只是。

云灼抬头，谢无恕就问：“怎么了？”

他虚倚门栏，头略微倾斜，目不转睛地站在原地。总之……就是没有任何打算离开的意思！

云灼挤出一抹笑。怎么，这人是打算亲眼看着她归西吗。

一片静谧之中，她又看向唇边近在咫尺的绿色方糕，心底立即有了主意。

片刻后，云灼主动走过去，谢无恕缄默着，眼神望着一个方向，但却没有聚焦，只积着空乏的浮云。

云灼垂下手，低头掏鼓了一会，很快把手中的东西递给对方，“仙君，你也尝尝。”

对方没有应。

又唤了一句：“仙君？”

谢无恕眸子动了动，似是终于回过神，但他没有看过来，只淡淡回绝：“不必。”

闻言，云灼睫毛颤动了几下，垂下脸，面部肌肉松垮，便有东西轻易顺着流淌下来，温热的。

青龙族有控水之能，对周围水分变化的觉察天生便细致入微。果然，谢无恕终于看向云灼。

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女，第二次在他面前流泪。

少女身上依旧是粗糙麻衣，几处布料破损了，脸上灰蒙一片，原先亮着光的杏眼也笼上一层薄雾，一只手背着，抓起了衣角，另一只手半悬在空，随着她低头的动作一并被收回。

或许真的只是好意。是他太冷漠。

谢无恕：“可以。”

云灼听到了，刷地一下扬起脸，她连忙抹开泪，重新抬起手。

谢无恕看着她，先一步动了动手指。一阵淡蓝光蓦地在眼前扑闪，云灼顿住，眨眼之间，自己身上的麻衣，竟变成了质地上佳的广袖裙，头发不乱了，脸也不脏了。

少女脏兮兮的面孔恢复白皙亮洁后，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散漫，双手随意搭在一起，时不时来点小动作。两次见面，谢无恕观察过她的言行举止，没有世家出身自带的仪态，没有扎根底层而沾染的浑气。难道是经过特殊培训的杀手？如果是，那么一定是擅于伪装的那类。

云灼现在觉得谢无恕人还挺……讲究的。就送个仇敌上路，还要给人打扮一下，留点体面啥的。

这么想着，她摇了摇袖子，滚出一个花圈。

别说，还有点合身。

云灼还算满意地抬眼，却见谢无恕正在看着自己，长眉蹙着，鼻梁骨将光线分割阴阳，映出一股长久积攒而无可奈何的倦烦。

“……”

云灼收回刚才的想法。

谢无恕根本就不是讲究！说不准下一秒就要使什么手段折磨自己！

那被掰成两半的方糕，现在被云灼抓紧了。

不出她所料，沉默一段时间后，谢无恕突然开口了，然而他的问题却让云灼摸不着头脑。

他问的是：“你从来自何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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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影光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