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如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身处一片黑暗混沌中,面前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着灰白修士服的姑娘,一直看着她。
柳玉如走上前:“你是谁?”
姑娘的面容模模糊糊,声音也分辨不清,但语调凄凉:“我心有不甘,但命数已尽。你即占了我的身也不是白白占的,要替我完成我的心愿。”
柳玉如了然:“你的心愿是什么?”
姑娘沉吟片刻,柳玉如看着她抬起头不知望向何处,眼中有光闪动:“我这一辈子命如草芥人人厌弃,我修仙术是为了让看不起我的人能高看我一眼。”
后来呢?柳玉如联想到那身体里少到可怜的灵力,她忽然说不出话了。
“所以,我要让你拜入苍灵派名扬四海,让以前看不起我的人看看!”那姑娘说。
“……”
她没有听错?拜入苍灵派?杀了她吧!
面前的少女仍盯着她。
“好,我答应你……”柳玉如叹了口气。
名扬四海不难,她这辈子注定又会走上修补结界的老路,到了最后关头想必也是低调不了的。
但拜入苍灵派此事还得细细琢磨。实在不行她补完结界后去求一求宴尘清,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面前的少女好像笑了笑。
柳玉如看着她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心中莫名悲恸。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渺。”在彻底消失之前,她这么说。
柳玉如从梦中睁开眼睛,入眼的是雪白的幔帐。
低头一看,她躺在床上,被子盖的严严实实。她伸出手来,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要死不死穿的还是苍灵派的宗服。
翻身下床,她坐在铜镜前端详起镜中的“自己”。
这是一张跟上一世的自己全然不像的脸。上一世的她长相是明媚大气挂的,而现在镜中的她脸本来就小了,五官还紧在了一起,看起来有些小家子气。
眉毛很淡,眉尖不动也微蹙,看来是原主皱眉皱习惯了。鼻子和嘴都小小的,唯一的优点是眼睛稍微大了些。
这是一张无功无过的脸,最多能说个清秀。柳玉如这样想。
她刚从铜镜上收回视线,门就被人从外推开了。端着汤药进来的正是那天柳玉如救下的姑娘。
“你醒啦!”小姑娘眼睛亮亮的,忙把汤药放下走到柳玉如身旁:“怎么不多躺会,刚醒就下床?”
柳玉如觉得身上有些酸酸的,活像一块没抻开的面团,她于是边活动身体边问:“想下来活动活动。对了,我睡了几天了?”
“五天了。”
五天……柳玉如动作顿了顿。
“那今年是哪年?”
“天宁十三年啊。”小姑娘狐疑,但到底没多问。
天宁十三……细数之下,离她上一世牺牲已过去八年了。
“那些魔呢?”
小姑娘把柳玉如往桌前带着坐下,把汤碗递给她:“有苍灵派在你在担心什么?那些魔已经被宗主收拾过了。”
很容易联想,让宴尘清亲自“收拾”的话,那些魔下场肯定不是很美好。
她于是专心喝起了汤药,边喝还边在分辨这药中放了什么药材,还真给她分辨出了几味,但还要继续锻炼。
小姑娘朝她靠了靠:“你叫什么呀?”
柳玉如垂眸,喝完一口后说道:“阿渺。你呢?”
“我叫姚雪。”姚雪笑嘻嘻的,表情意味不明:“我问你,你跟我们宗主什么关系呀,他为什么这么在乎你?”
“噗!”柳玉如一口汤药喷了出去。
姚雪被吓一跳,连忙帮柳玉如顺背:“反应这么大做什么呀。”
柳玉如咳嗽半天,好不容易停住之后说道:“我不认识你们宗主,你不要胡说。”
“真的不认识吗?我们也很少见宗主发怒呢。那天你昏了之后宗主脸色可吓人了!尘雪出鞘直接把那些魔都打翻了,冥苍的鞭子都被打断了。”
冥苍一向以斩灵鞭出名,死在他手下的人不计其数,现在终于被毁了本命法器。
“毁了也好,省的冥苍整天用那破鞭为非作歹。”柳玉如思索,全然跑偏。
姚雪急了:“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
她还待再说,门外忽然有人叩门:“小师妹在里面吗?师尊在找你。”
姚雪闻言从凳子上蹿起,这下也不管什么重点不重点了,匆匆告别之后就跑了出去。
房内,柳玉如捧着药碗喝完了药,然后起身朝后窗走去。
翻窗跑,什么也不用说了,跑。
她和宴尘清以及苍灵派天生不和,上辈子闹过的事也不少,现在还是先跑为妙,别到时候把她真实身份扒出来了趁着她人在苍灵派又手无缚鸡之力就跟她算账。
柳玉如悄悄打开后窗,确认外面没人后翻了出去。
然而才把窗小心关上,身后便传来熟悉的声音:“去哪。”
这声音让她的小心肝也跟着颤了颤。
本来就做贼心虚,现在还被宴尘清逮到了!真是倒霉到家!
她僵笑着转身:“出门转转,躺了五日骨头都躺酥了。”
宴尘清眉毛一挑,扫了一眼窗又看向她,仿佛在问:“从窗出来?”
柳玉如尴尬地拍拍窗框:“试试苍灵派的窗框质量怎么样。”
“那现在当是试出来了。”
柳玉如只好认命地嗯了一声。
她其实还不死心:“其实我是来到了从小崇拜的苍灵派有些激动,这才想出来转转。”
宴尘清点了点头,本来柳玉如还准备了一众说辞来应对“那为什么不走正门呢”“这不是你该逛的地方”,没想到宴尘清说:“那我陪你逛。”
柳玉如:?什么时候苍灵派还出了掌门陪逛服务了?
天气很晴朗,气候很宜人,但身旁站了尊不会说话的佛,所以并不舒适。
没想到宴尘清就这般陪着她逛起了苍灵派,这个她上一世烂熟于心的地方。她一路上不仅要表演被苍灵派的宏大所折服,逃跑的机会也是渺茫。
就连好不容易走到宗门口,宴尘清却带着她又换了方向。
逛了半天还没逛完,这身子骨却酸的不行,柳玉如忍不了了:“我可以自己逛的。”
宴尘清脚步丝毫不滞:“苍灵山太大,你会迷路。”
甩不掉了是吧。
她眼珠骨碌一转,忽然想起之前宴尘清最讨厌她碰他骗他,于是计从心来,柳玉如当下叫了一声,以弱柳扶风之姿朝宴尘清倒去,捏着嗓子道:“哎呀,逛了半天身子好酸哦,站不稳啦~”
最好将她甩出去,然后把她丢出苍灵山。柳玉如得意地想。
然而千算万算,她却没算到她倒入了宴尘清的怀抱,他居然接住了她,还抱得十分稳当。
鼻尖是熟悉的梅花香,耳边是衣袍下宴尘清沉稳的心跳。
头顶,宴尘清道:“那可要站稳了才好。”
柳玉如愣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宴尘清正抱着她这个事实,忙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她的脸色变化十分精彩,可明明是她主动贴上去的,宴尘清好整以暇站在原地,神情丝毫不变,倒是她头发都乱了,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想张口说些什么,一名弟子匆匆赶来:“宗主,清云村有一波妖兽出没,已经死了三名村民了!”
宴尘清刚才脸上的一点笑意全然褪去:“门下可有弟子前去了?”
“已经去了一波了,但……也伤了几位师兄师姐。”
几人的脸色愈发凝重。
宴尘清敛眉:“照顾好伤者,我去看看。”
弟子点了点头,应声退下。
宴尘清本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了下来,侧头望向柳玉如。
柳玉如忙说:“我也想一同前去。”一来是为了帮忙,二来是为了逃跑。
“不用。”
柳玉如道:“怎么不用,那可是妖兽伤人!我去了……”
话还没说完,从宴尘清手中飞出两道白光,一道缠在了柳玉如手上,像两把手铐,牢牢环住了她的手,一道拢了屋子一圈,设下了个结界。
柳玉如一看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限身环都用在我身上了,你快解开。”
宴尘清看着她却不说话了,只是手一挥,那限身环便强拉着她往房内走去。
这一次走的是正门。
似乎是料定柳玉如无还手之力,宴尘清那厮施了限身咒后就御剑飞走了。
这倒是跟上一世场景重合了,上一世宴尘清也喜欢这么做,没想到她都重生了还是逃不了被锁的命运!
但坐视不管不是柳玉如的风格,柳玉如恨恨地看了一眼手上两个环,下一秒果断闭眼大喊:“强抢民女啦!苍灵派宗主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啦!”
不炸裂一点想必是不会有人来的。
她嚎得撕心裂肺,嚎得惊天地泣鬼神,就在左脚要踏进房门时,倒真给她嚎出来一个人。
“这位小友可是有何困境?”
温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此时柳玉如一脚踩在门槛上,手环往前拉,她身子拼命往后缩,看起来像在跟自己互搏。
看到来人,她就知救星来了,连忙道:“仙长请救救我,宴尘清疯了要把我锁起来!”
那人轻轻一笑,手中飞出一道白光来,刹那间手环和结界全解开了。
柳玉如擦了把汗,脚都有些瘫软,但还不忘道谢:“谢仙长。”
“无妨。尘清这么做属实不对,我代他向小友道歉。”
柳玉如这才看向眼前的男人。他身着一袭白袍,袍边金线点缀,一头白发,仙气飘飘宛若佛光傍身。
稍有遗憾的是,他腿脚不便,坐在轮椅上。
能叫宴尘清为尘清的,天底下也就一个鹤昀了。
众所周知,宴尘清师承沈清风,而沈清风有个师弟鹤昀。两人性格截然相反,沈清风沉静,鹤昀跳脱。年少时两人一同惩奸除恶荡平所见奸邪,是为天下一桩美谈。
但后来一场突变,鹤昀失了一双腿,沈清风逝去,留下个徒儿宴尘清。鹤昀没有徒弟,却把宴尘清当做自己的徒弟一般悉心教导,不是师父胜似师父。
许是遭受了年少失友的巨变,从那以后鹤昀做什么事都格外保守温顺,他无心宗主之位,整个人也逐渐褪去了年少的跳脱与意气风发,倒是生出了几分佛性与悲悯,颇肖沈清风。
柳玉如上一世也只是匆匆见过鹤昀几面,对他的印象一直都是淡雅温润,如今也一样。
柳玉如于是说:“许是宴宗主有自己的思量也不一定,仙长不必为他道歉。”
鹤昀含笑,微点了下头:“小友何名?”
“叫我阿渺就成。看仙长之姿,想必就是昭明君了,百闻不如一见。”
昭明,是鹤昀的字,世人尊他一声昭明君。
“不敢当。”
整个宗唯一能管得下宴尘清的人就在眼前,柳玉如很懂得抓住这个机会:“前几日我意外受了伤,承蒙苍灵派肯收留我替我疗伤。但如今伤已好就不叨扰了,我这就先走了,跟仙长道个别。”
鹤昀看她一眼,断然也没有像宴尘清一般强留人的心思,也向柳玉如道了别。
风水轮流转,半个时辰前从窗户跳出来被发现的柳玉如,此刻正大光明在鹤昀的注视下从正门离开了苍灵派。
想锁她?上辈子不行,这辈子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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