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裹挟着白梅荡漾,茶炉内的水咕嘟咕嘟烧开,又渐渐平息。
温负雪翻看着书册,纸张的摩擦声细小。
头顶的穹光映得他冷峻的轮廓多了几分柔和,乃是夕阳照冷雪,衬得琉璃般淡漠的眸子染上了几分暖意。
不过此等美景沈昭无心在意。
美人乱道心。
他不看。
天道酬勤,学习才是真谛。
几炷香之前,他举着右手,信誓旦旦,表明自己绝对不会打扰,果然是说话算话,说一不二。
此时此刻,猫似的伏在桌子上,脸压在臂弯里,露出平和的侧颜,肩膀起伏着,呼吸平稳。
沈昭生得明媚而又矜贵,是位芝兰玉树的少年郎,容易让人生得亲近之心,若是收去了浑身上下的刺,露出柔软的肚皮,热度不比温负雪少半分。
而他面前的书册,俨然才翻看了一半,睡梦中手指甚至还停在温负雪的批注上,“此处,切记”。
梦中不知有什么,嘴角向上而弯起,但照这个样子看,肯定与书中内容无关。
雪邬山山规第一千八百五十条,行坐合礼,睡息有度。
白日不可贪睡,尤其不可如此睡状。
温负雪不是山上的第一位弟子,却可堪称大师兄,年纪轻轻就掌管山规与处罚,手段严厉,毫不留情,山上人尽皆知,除了自行约束,加之这一点,山上的修士都像是一个模子套出来的一样,到现在也没有几人真得被罚过山规。
没人知道,温负雪根本懒得管这些。
遇见了,就淡淡说句“自去领罚”,他对自己要求严格,对于旁人,只求不出乱子就好。
所行所做皆是为了帮师尊减轻山门负担。
他抬眼,又低下去,笔尖顿了又顿,反复几次之后,手肘终于不小心碰倒了早已经空掉的琉璃盏,倒在案上。
沈昭被这下惊醒,指节下意识抹了嘴角,接着手扣着下巴,膝盖晃晃悠悠抖着,双眼逐渐清明,慢慢缓了过来。
靠。
这下意识的举动,还是高中练出来的。
他居然睡着了,跟做梦似的,都感受到班主任的凝视了,还好没流口水,不然也太丢人了。
“沈昭,你可以的,不就是背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本书吗,蓝色生死恋都没再怕的,为了抱大腿,拼了!”沈昭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哄着哄着就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学了。
沈昭手掩着眉梢,悄悄抬眼,发觉温负雪没有注意,彻底安心下来。
膝盖停止了晃动,继续装作好好学生。
温负雪抬眸一视,摆正了本就不近的琉璃盏。
沈昭大眼睛瞪着卷册上的每一行字,打算与其斗个天昏地暗,你死我活。
幸好还有温负雪作的批注,笔触挺劲俊逸,概括简练精确,实为考前必备,速成良药,省略了不少内容,这可比大学老师期末画的大纲重点强多了,重点内容能画一整本书,简直跟没画一样。
瞧瞧温哥这笔记,这才叫划重点,等回去发出去让他们看看……不过,貌似是回不去,那不就诈尸了,再把其他人吓死了。
沈昭秉承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努力备考,抱好大腿”的想法,坐得笔直,如狼似虎般盯着卷册。
但有一点,让人大叫不妙。
就是,就是。
这字怎么越看越糊。
就像……吃了菌子一样。
一行一行的字被打散,从下边跑到上边,从上边跑到下边,揉成一团,由黑变白,
沈昭诚挚坚定的双眼逐渐涣散,两眼一翻又一翻,眼白多余黑,最终,眼力不支,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拄着下巴的手带着脑袋轰得砸上桌案。
碰撞声在安静的儒阁之中尤为响亮。
温负雪再一次,不得不看过来。
沈昭皮肤天生白皙,任他如何晒都晒不黑,想当年,大学半个月军训里,就他,在太阳底下白得发光,像个闪亮的电灯泡一样。
当温负雪的目光投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面色潮红的沈昭。
还在尽力捂脸掩盖。
可额头上的红印,足以见得刚才那一下砸得有多严重。
温负雪眉心微皱道:“你……”
沈昭慌忙打断,许是因梦回高三,他莫名有种被班主任抓了现行,还是那种前脚刚发誓励精图治,后脚就“不小心”闯了塌天大祸的尴尬和心虚,揉着额头:“那个,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去找本书。”
捂着脑袋就闪到了书架里。
随手抽了一本书,挡着脸,割裂出一个狭小的空间,掩耳盗铃般看不见温负雪。
沈昭叹了口气,站着醒盹,歪歪斜斜靠在书架上,两条大长腿支着,手上扇书去掉热气。
未免有些太不争气,这可是印象分啊,很重要的,温哥肯定是中意勤学奋进的同窗,哪里会和差生做兄弟。
沈昭自说自话,自顾自批评自己,批评得风生水起。
这卷册很厚,扇起来有些费力,沈昭定睛一看,乃是一册《正元宗修士实纪》。
他翻来一瞧,居然是正元宗的“学生档案”,他靠着的这个书架正是放着宗内大小弟子的来历。
得来全不费工夫,小白菜没写的内容,岂不是都在这本书里。
沈昭手中的这本前页用金笔写了山门,乃是《正元山·册一》,第一页里就看到了那位已经可惜身陨的大师兄,齐景瑜。
他规规矩矩放回,双手合十作了个揖,“大师兄,久仰,我是一位外来人,不过也知道关于你的不少事情,我知道你是最好的大师兄,你在九泉之下好好的,你弟弟大家都会帮你照顾好的,放心吧。”
眼中的惋惜之色深重。
沈昭在层层的书架中找着有关雪邬山的记录,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再者一层,他很好奇有关于温负雪的往事,小白菜对于主角的往事只字不提,提笔就是温负雪在一山村被江凝鸢带回,收为亲弟子。
沈昭不好直接询问温负雪,只能妄图在书中找到答案。
只不过,书呢。
沈昭看遍了这一整个书架,愣是没看到关于雪邬山的人员档案,全是正元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怪不得是热门专业,收得人就是多了。
不是,那我们雪邬山呢,不就是毕业率号称奇低,规矩多如牛毛,全山上下估摸一百人不到嘛,总不至于连个名册都不舍得给吧。
沈昭不死心。
就不信了,建在雪邬山的儒阁,没有雪邬山的学生档案,成何体统。
他翻山越岭了几个书架,终于在最下层的角落里翻出了尘封的《雪邬山》。过程中,还偷偷摸摸趴在书架上,顶着鼻子,瞧瞧温负雪的行踪,生怕他鬼鬼祟祟的折腾惊扰了对方,更怕被发现,自己在偷偷摸摸的钻研对方的前尘往事。
温负雪没有在意某些人一去不复返,他人有他人的事情,做有做的理由,不说有不说的理由。
沈昭虔诚地双手捧着,吹了吹表皮不存在的灰尘,就算是在角落里,也保存得十分完好,根本看不出年份。
这就对了,好歹是一个修仙大宗派,没点技术护好自己家的藏书,就太弱鸡了。
沈昭对此很满意,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大学里的图书馆,那叫好一个古董了得。
他靠在一边,以一种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姿势站着。
“温负雪,平和三年进宗门,修无情道,入雪邬山,生辰:一月二十。”
生在冬天,很符合个人性格。
“家乡:无。”
无?
沈昭皱着眉头翻开后面的几页,清清楚楚表明的生处,家门,无一例外。
怎么会没有。
这么大个宗门,居然会收来历不明的人,没有人调查,还是故意没有记录。
沈昭接着看,越看,眉目间的愁容与疑惑就更加深。
“亲人:无”
亲人,无?
是字面意义上的都不在了,还是没有找到。
这身世,会不会有点太凄惨了。小白菜,一个热衷于写爽文,给男主安排无数光环,图得就是一个写得嗨,一个看得爽,绝对不至于写得太惨。
沈昭将书放回,架着胳膊思考,灵机一动,打了个静声的响指。
嘿嘿,他懂了。
这,就是个草台班子。
堂堂一个大门派,看着风光无比,庄重肃清,可能就是如他所想,不屑于这些俗世,身世未知,管他的,亲人没有,管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查不清又能怎样。
自带主角光环的男主,那些规矩俗套全都,别来沾边。
哎呀,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啊。
就是可惜了,没有满足他对温负雪拳拳钻研之心。
*
等沈昭出去找本书的功夫,温负雪已经面前的基本书册看完,摞在一起,成了座小山,本本叠在一起,方方正正,没有一丝歪动,若是营销号见了,也会起个标题,名为“强迫症见了,也极度舒适”。
沈昭自惭形秽,感叹道:“温兄,你好厉害啊,你温习得好快。”是学医的料子。
温负雪不出意外回答:“嗯。”
沈昭一屁股坐下,面露愁容,看着自己面前未看的一座山,和人家已经看完的一座山,多么希望自己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沈昭:“那你现在是要回去了吗?我还有好多没温习完,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温负雪:“不回。”顿了半晌,捋了衣摆过来,除了沈昭平摊在案上的那本,其余的全部搬在了自己的书案之上。
沈昭疑惑道:“沈兄,这是?难道是说,我不用学了吗?”
还有这等美事,刹那间,沈昭的眸色比头顶的穹光还亮。
“不是”,温负雪否认,“我,重新批注。”
沈昭立刻从他顿住的几秒中,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感。温哥一定是想不透,这人就说失了个忆,怎么还把脑子也给丢了,这么点东西都记不住,被迫还要给画重点中的重点。
这就像是学霸给学渣讲题。
学霸:会了吗。
学渣:会了。
学霸:那你给我讲一遍。
学渣:……
学霸:……
现在他就是那个学渣,温负雪就是那位恨铁不成钢的大学霸,虽然这个形容词从他身上看不出来,奈何沈昭阅文无数,会的就是一个脑补。
沈昭赶紧屁颠屁颠哄道:“温兄,我的亲亲好师兄,你简直就是正元宗之光,有你,是我的福气啊,今晚,我一定好好感谢你。”
温负雪拒绝道:“不必。”
沈昭差点忘了自己拿的是毛笔,晃了一手墨汁,摆手笑道:“跟我就不必客气啦。温兄,今晚,我一定做一桌菜以表感谢,一定要来赏脸呀,不然我心里可就太过意不去了。”
“嗯。”
他答应了,沈昭就美了。
美滋滋地投入学海之中。
连带看着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都觉得可爱。
夜幕降临,星河满天时,二人才一齐从儒阁出来,收到了来自各方稀疏而又淡淡躲避的注目礼。
“什么,你说,沈昭他偷了温负雪的灵牌,还没被降责!”
“沈昭这么疯!”
“温负雪师兄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度啊,看看这气量。”
流言再一次传遍山门,不过传言的中到底只有沈昭一个疯子。
得,这大概就是炮灰和主角的区别吧。
有没有可能,可以勾搭几个读者宝宝评论呢[害羞]小小奢望一下[让我康康]
沈昭:一点信息没有,什么草台班子
我:别急,知道有你哭的[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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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温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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