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荼然借了,但收利息。
薛盈盈一顿,还是接过了。缺钱难以行走,还钱应该不那么难。
利息极低。
虽门被轻碰,屋内只剩言令仪和孟荼然二人。
言令仪一贯两耳不闻窗外事,她的行事作风是夺第一、除祟气,除此之外,万事不入眼。这番迷离的情节都没能惹来她一眼。
孟荼然掏出传声符,正准备和苍瑞雪联系,就听坐在一侧、一直无言的言令仪眉梢微挑道:“薛姐姐?”
语调古怪,意味不明。
随之而来的一眼,漆黑而又恶意。
说是戏谑,又不像。
孟荼然对她这样突如其来的发难,游刃有余:“你也可以这样叫我呀,论年岁按辈分,我担得起你一声姐姐。”
言令仪眼底恶意又如潮水褪去,剩下点茫然。
孟荼然待她之心,她总是不明白。
真的只是……对谁都好吗?
孟荼然倒是自得。她算是发现了,离萦这师妹看上去脾气差,但其实很好哄。
她藏下眼底的笑意,缓缓注入灵力,只见传声符往上飞,灵力的波动如涟漪一般一圈圈扩散——
对面毫无回应。
孟荼然再试一次,微叹口气,只好收回符咒,心道那地牢,绝对是用来关修士的。
她的术法她心知肚明,这样最低阶的术法都能出错她回炉重造算了。
有道屏障,屏蔽了术法。
而这屏障竟然能如此隐蔽,她在地牢来去两次,毫无察觉。
看来太苍的确卧虎藏龙,不可小觑。
孟荼然看了眼言令仪。
言令仪面无表情与她对视。
今日诸多思索都想不出结果,尴尬无声蔓延。孟荼然找了许多日的话题,今日终于告罄,为缓解尴尬她冲言令仪笑了一下。
言令仪眼中黑了一度。
对谁都能笑。
高兴也笑、悲伤也笑,骗人时还是笑。
面具附骨,早已蚕食她原本的面貌。
孟荼然耸肩,开始相信江湖流言——言令仪大约是看她真的很不顺眼,那晚的贸然来访估计也是想要打败她。
惜时她一剑顶下天劫,是那时年轻一辈中第一位打破桎梏进入筑基得弟子,自那以后风头无俩。
打败孟荼然,便能成为风光无限的第一。
她最初也曾不知收敛,那落败得弟子嘴角渗血,投来触目惊心的一眼,孟荼然久久不能忘。
她在高坛之上待得愈久,愈如同那招摇的旗帜。
孟荼然也知道自己素来是个很招仇恨的存在。
此后,再也不愿那么做。
那样惊艳的剑招,再也没人见过。
她无声叹气。
——“为何不趁此机会叫那些人不敢再轻视你呢?”
那张极具欺骗性的面孔这样说,“你只需要下手稍稍重些,他们便会知道,无论再多刻苦,同你相比,也望尘莫及。”
那道目光半欣赏、半忌惮、半可惜。
只是孟荼然拘礼跪在地上,颔首叩头,看不见那双眼底的真实情绪,只当是为人师者的关怀。
横竹真人,十三司司主,修为高深,传说中距离飞升只差一个机缘,亲手带回如同孤儿流浪到十三司道门附近的孟荼然。
他发觉这个人的天赋,远在旁人之上,刻苦程度又远超同龄人,实在是大器。
可她本心善,心志又坚,仿佛无论如何波折也不动摇分毫。
“荼然并不愿如此,能走修道之路,已是佼佼,何必打压。”
是了。
孟荼然想,如此一来,虽然逻辑上仍有欠缺,但至少说得通了。
言令仪大约是想等她彻底恢复后,倾尽全力与之对决,再争输赢。
——“此番,若你输给孟荼然……”
言语甚至称得上温柔,可细思却并不如此,孟荼然当时不过路过,却也这被话中深藏的凉意激了一激。
其中阴狠劲儿,不逊于当时已然撕破面具,叫孟荼然趁机重创秋翎的横竹真人。
孟荼然记起来尤觉痛苦,她之于言令仪,只怕绝非亦师亦友的邻门师姐,那些因她而起的痛苦、胜负欲,压抑在骨骼里,天长地久、日积月累,终于把孩子逼疯了。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言令仪时至今日之言行,虽不说‘异常非人’却也与‘正常’相差良多。
但她二人如今半斤对八两,打起来只会沦为瓮中之鳖。
可不能叫太苍得了便宜。
言令仪却没想那么多,她只是看着孟荼然,而后垂眸,并不深思。
夜深。
窗外渐渐归于寂静。
言令仪房中,孟荼然坐在桌前,桌上摆了新的糕点和茶——
店中小厮与她已然很熟,还多送了一碟干果。
熬个夜对她来说不算难事,只是长夜漫漫,总要消遣。
言令仪与她对坐,一副也不准备睡的样子。
孟荼然道:“你把那隔音符用了——”
也不知道她今晚心魔会不会发作。
发作了怎么办?孟荼然双眸炯炯地盯着言令仪,直白的想了解决办法:捆起来。
想罢,孟荼然在储物戒指里翻来翻去,好不容易翻到了也不敢拿出来,放在储物戒指最外侧,确保紧急适合她一伸手就能掏到。
她虽对言令仪不能十分心狠,但三分心狠她还是可以做到的。
心下如此,她对言令仪微微一笑,一副纯良模样。
越纯良越有鬼,言令仪:“……”
孟荼然此人只有混不吝时、和沉默不语,才算正常。
言令仪问:“你在图谋什么?”
孟荼然一顿,心惊她的敏锐,便含糊道:“我在想你的心魔。”
言令仪道:“不碍事。”
“……”孟荼然道,“就这几日来说,不太像不碍事的样子。”
言令仪一顿。
可是心魔如此,她毫无办法,她虽知因何而生,可追根究底也无法解决。
也许彼时自恃修为,足以压制,如今才见难处。
言令仪道:“早说让你……”
杀了她——
一了百了、再无痛楚可言。言令仪只要不用看着孟荼然死在她面前,哪怕前后脚赴了地狱凑成一双亡魂,又能如何?
孟荼然伸出食指摁在她唇中,幸好距离近,这动作麻利,她后面的话便断在这里。
言令仪观念不对,孟荼然语气不由得沉了几分:“生命可贵,令仪师妹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言令仪并不答,只用那双如墨一般的眼看着孟荼然。
待孟荼然收回食指,言令仪讥诮道:“孟君也知……生命可贵吗?”
每个字的音都落得很重,听上去仿佛在责怪她一般,孟荼然稀罕想,她在怪我吗——
无缘无故,但强行品也能品出一二关怀。
这孩子虽然看着冷心冷肺,大约也是在意的。孟荼然宽慰想。
她猜想言令仪是在说她刺杀横竹真人的一事。
那的确惊心动魄,九死一生,但她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小孩子家家的,说话怎么总带刺儿,”孟荼然道,“我有比命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所以即便生命可贵,但在我这里也只能排第二了。”
她眉眼微垂。
言令仪知道她要做什么,但知道的不多。她有心问,却知这蚌壳撬不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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