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蛊发

“沈姑娘。”李管事来到沈芷悠房前,隔着窗花问安,“阁主派在下来诊脉。”

李管事等了好一会儿,屋内才传来动静,“请进。”

沈芷悠撑起身子,倚床而坐。

隔着帘子,沈芷悠温声抱歉:“不好意思,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姑娘客气了。”李管事抵指搭脉,“沈姑娘可又梦魇了?”

“嗯,这次的梦无比漫长,一个红衣女子总在梦里缠着我不放。”沈芷悠不自觉上扬的尾音,带着微不可察的惧意。

“今日那丫头来找我时,我甚至觉得与她对话的那人,是我,却又不是我。

“李管事。”沈芷悠撩开帘子,一双真诚发问的眼睛看向李管事,“阁主可曾言明……我这蛊毒能治好吗?”

“这蛊毒附带古咒,阁主殚精竭虑也未曾探明一二,沈姑娘许是还要等待上些时日。”

李管事拾好脉枕,嘱咐道:“近期梦魇频繁且深,皆因忧思过重,沈姑娘切记凡事看淡一点,过犹不及。”

李管事一声叹息落定,复又摇了摇头。他自知人有七情六欲,这世间修炼无情道的人本就凤毛麟角,这话确是说得难为人了。

可阁主还交代与他一件更难为情的事情,他正踌躇半天,不知如何开口。

沈芷悠似乎瞧出了端倪:“李管事,这些年承蒙你与阁主的照拂,这才将我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外人的一些微词皆因利而起,算不得数,更何况我这个苦主都没有计较,他们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人。

“我与阁主约定的时间确实到了,阁主高义,但我不能陷阁主于不仁不义。”

沈芷悠顿了顿,复又看向李管事,“只不过还请阁主再宽限些时日,我与那位王公子实属情不投,意不合,在下还想借松龄阁的力量帮衬一二。”

“沈姑娘……”李管事实在汗颜,他怔然片刻,袒露道:“阁主以为沈姑娘可以前往九宸天试试,遴选名额已经替姑娘预定上了,只不过……”

“续……续灵丹……”沈芷悠激动地咳了一声。

李管事将丹药递去,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测试过程凶险,如今沈姑娘体内的灵力恐不足以支持一轮的消耗。”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沈芷悠抬起左手运力,加速催化续灵丹的灵力。

李管事看着她这副模样,终究还是心软,将真相说出了口:“测试虽然严格,可这其中或有可操纵的空间。这样一来,沈姑娘或许便有机会了。”

“会影响阁主吗?”她一双摄人心魂的眼,直逼李管事的内心。

李管事急忙侧目,避开了这灼人的视线:“会!所以其他的,还需沈姑娘早作打算。”

“好,小悠知道了。”沈芷悠听到肯定的回答后,才肯缓缓放下帘子,“感谢阁主此时此刻还在为小悠筹谋打算,此大恩,小悠实在无以回报。

“请告知阁主,他想要的东西,我必定双手奉上。”

“沈姑娘。”李管事看着眼前这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又想到了她的经历,眼神沉了下去。

最终无可奈何,他又多嘱咐一句:“多多保重身体,其他都淡看些。”

“多谢。”待到李管事离开,沈芷悠再次服下一枚蓄灵珠,艰难起身下了床。

透过铜镜,沈芷悠看见自己黛眉微扬中带着几分狠厉,本该毫无血色的薄唇,却在光晕间,不自觉勾勒出一个猩红的微笑。

“该死,又来了。”

沈芷悠的脸颊又起异感,渐渐痒痛细密交织,同千万只蚁虫钻噬一般。

那痛痒只感迅速蔓延,从她额间漫至下颌,甚至顺着耳根钻入她的体内。

可偏偏沈芷悠的四肢不得动弹,她被定在原地,一股强烈惧意油然而生,仅在一瞬,她发现自己已然没入黑暗。

“姐姐。”窗柩传来梆梆有力的声响。

廊外夕阳西落,金波潋滟,将云舒云卷的恬静染上了一层绯红之色,这片平静仿若向死而生的旷日安宁。

一个约莫十岁的少年站在门外,拘谨中略带着羞涩。他的粗麻衫上还沾着一大块新泥,眉眼间带着几分懵懂未脱的稚色。

少年怀中紧紧拢着一束新折的黄色野菊,花瓣上停着一只黄色蝴蝶。他逆光而来,恍惚之间,他似乎与梦魇中的身影逐渐重合了。

少年立在门前,目光被沈芷悠圈牢,他的眼里闪烁着惊喜的光。

那光先是亮得灼人,忽而又像被傍晚的烟火气漫过,渐渐染上了舒适的钝意。

他捧花的指尖忽而紧张得不自觉蜷了蜷,生怕一个动作,就惊到了眼前的画中人。

“小九?”

卫九渊这才想起了什么,他慌慌张张伸出沾了黄泥的手,停在门框上敲了敲。

“笃,笃,笃——”

声音虽然清脆,却能听出敲击者的羞怯。

“这是送我的?”沈芷悠问。

“嗯……”卫九渊咧开嘴,腼腆顺着脖颈爬上了他的脸,那眼底盛着全然的纯粹与无畏,“姐姐喜欢吗?”

沈芷悠接过花枝,鬓边碎发随着颔首的弧度垂落,恰与手中的花枝交叠。

她又凑近了些,眼底的柔意在花团锦簇中半遮半掩,温声细语也被这馥郁沁了三分甜:“喜欢极了。”

沈芷悠凝视着害羞的少年,忽觉心头一热,鼻尖泛起微红,顺着火烧了的脸颊,没入眼眶。

“进来吧。”沈芷悠伸出手,欲牵卫九渊。

卫九渊却猛地一缩,他的指节迅速绻起,藏在身后,唯恐手中黄泥玷污了她的洁净。

而那眼底一闪而过的局促,终究没能逃过沈芷悠的眼。她强行捻住卫九渊的双手,拢在掌心,仔细擦拭。

她的温柔落在卫九渊的眼底,如同仙女下凡,清辉遍洒,叫人不敢直视。

很快又被心中生出的那一点亵渎念头,给羞红了脸,他的指尖微微发颤,连呼吸都停滞了半分。

“好了,已经擦干净了。”沈芷悠抬起头,正好撞见卫九渊那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她见卫九渊怔望着自己出了神,问:“怎么了,莫非姐姐脸上沾了东西?”

原本苍白如纸的面容,竟因片刻放松,添了些许红润之气。

“没有。”少年忙不迭否认,双颊又一红,羞怯地埋下头去。

他任由沈芷悠牵着衣袖,随之步入屋内。

“还没吃饭吧?”沈芷悠将桌上的食盒揭开,“是有事来找姐姐?”

卫九渊被她一语点破心事,顿时羞赧难耐。

他紧紧捻着衣角,不一会儿,小脸憋得通红,此刻倒是瞧不出是羞是愤,“姐姐,你……喜欢他?”

沈芷悠敛起笑意,双眸微凝,深不见底,语气不缓不慢:“我不喜欢他,不会嫁他,最重要的是——姐姐不会抛下小九。”

“真的?”卫九渊的脑袋不受控地高高扬起,那双明亮的双眸耀眼极了,一如孩童得了蜜饯般,纯粹不掺杂半分尘事。

沈芷悠受其感染,紧绷的眉眼缓缓舒展,逐渐染上一抹澄澈暖意。

别人都道卫九渊是傻子、呆子,辱他、骂他、打他,可卫九渊却仍觉世间美好,只因他有一个真心爱他、护他、疼他的姐姐。

“小九,你说人要是一辈子都能这么开心,该多好啊。”

沈芷悠心想着,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父亲应该健在,自己此刻应当承欢膝下,哪里会被他人要挟成亲。

又或者……当时的自己随爹一起去了,又该多好……

沈芷悠纷飞的思绪落在了当年意外突发时。

那日沈家惨遭灭门,沈父为了让她活命,便在危难之际,给她服下“血祭离魂蛊”。

这蛊虽然帮她吊住了最后一口气,延长了救治时间,可蛊毒发作的苦痛,却在无时无刻折磨着她。

这些年来,她过得生不如死。

沈芷悠的眉峰逐渐解了霜,也不知她想起了什么,眼尾忽而勾起笑意,甚至挑起几分晕着红粉的媚意。

她的一双眸子,不断轮转多种情绪,最终停在了疏离的冷光上,明明一副清冷绝尘的模样,眼底翻涌出的,却是一反常态的癫狂。

“姐姐?”卫九渊冷着脸,眼底藏着未发的戾气,他的眼梢吊起外放的凶光,一如猛兽死死锁定猎物:“你不是我姐姐,你又把我姐姐藏哪儿去了?”

这便是“血祭离魂蛊”,以血脉为引,抽取魂魄之力融入蛊中,只要灵力不散,便无寂灭之日。

蛊成之日起,宿主夜夜梦魇缠体,直至藏在皮肉下生出一个全新的“自己”,蛰伏伺机,欲夺主命存活。

如今,这蛊已在她体内浸淫三载,早就把她的灵核啃得只剩米粒般大小,魂魄之力也日益衰弱。

现在的沈芷悠,算得上是一只脚踏在了黄泉路上了。

近日,沈芷悠感觉体内那个“她”已经越来越不受控,她经常窜出来,抢夺躯体控制权,试图打乱自己的计划。

“我是你姐姐呀。”

沈芷悠垂眸看着微颤的手,显然是体内那个不甘示弱的原主,正在阻止她夺回这具躯壳的主导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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