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的药,昨夜我放入酒中,看他服下后,等了半刻钟,也没发现任何异常。”云铮嘴里的王大壮此刻正在王府东院邀功求赏,“还不如我找人散播谣言见效快!”
王大壮吐着瓜子壳,还想跟从前似的顺手朝伺候一旁的绿萝腰肢上捏一把,却被王旭刀子似的眼神钉在了半空。
“你和她……”王大壮讪讪收回手,这才缓过神来,眼神古怪地溜过娇滴滴的绿萝,复又看向王旭,“……已经收了她吧?”
“嗯。”王旭冷声应道:“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啊……噢!”王大壮恍然片刻,随后似是想通了什么,生硬岔开话题,“昨夜四下漆黑,恐怕就连神仙来了,也瞧不清他那真龙之威!”
“表弟——”王旭忽然伸出一只手,沉沉压在王大壮肩上,他附身凑在王大壮的耳边,阴恻恻道:“接下来,该你亲自出马了。”
王大壮感觉肩上的力量又重了几分,“除了捅破云铮那见不得光的身份外,还要记得揭穿他与沈芷悠的那点腌臜事。”
“这……”王大壮不知王旭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迟疑问道:“她不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么?这……对你有何益处?”
“呵。”王旭发出一声短促嗤笑,竖眉冷睨,“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她一个落魄千金,算得上我王旭的哪门子未婚妻?”
王旭走向绿萝,牵起她的手,“更何况,我已有了意中人。”
昔日观之,只觉这丫头温婉良善,不承想此刻细瞧,绿萝眉眼间却绕着妖异魅惑,眼尾那点嫣红浅浅晕开,竟有勾魂夺魄之力。
王旭显然是对绿萝的痴迷入了魔,王大壮目光无意扫过间,恰巧对上了绿萝那双饱满讥诮的双眸。
王大壮心头一紧,一股寒意直窜上来,他顿时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明明是盛夏酷暑,脊背却像被泼了瓢冷水,涔涔细汗浸透了他的贴身衣衫。
“这丫头……莫不是真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绿萝垂眼底翻涌着冷厉的暗芒,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阴鸷与轻蔑。
王大壮被那眼神扫过,只觉后颈一凉,下意识打了个寒颤,随后又梗着脖子啐了一口,给自己壮了壮胆子:“不过一丫鬟,还能掀起多大的浪花?!”
“你怕个屁——”王旭只当王大壮是怯了,不愿去当场指认,当即抬腿狠狠踹在他膝弯,脸上戾气横生,布满了狰狞的狠毒,“你我如今已是一根绳上拴死的蚂蚱,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可我大哥那里……”事到如今,王大壮知道装疯卖傻也难脱泥潭。
王旭手中力道又重了几分,五指几乎要捅进王大壮的肩胛骨里,威胁之意昭然若揭:“等我坐上家主之位,你那大哥又算个什么东西?我还能让他继续压在你头上?”
“公子——”门外,粉蝶的声音忽而响起。
声音带着几分急促与慌张:“沈姑娘在厅上求见,夫人催您快些过去呢。”
“知道了。”王旭重重地拍了拍王大壮的双肩,“表弟,当下时候刚刚好。”
“先由我去唱这出前戏吧——”王旭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笑意,眼底沉光暗涌,那阴鸷狠戾之态,竟让人一时心头发怵。
王大壮怔在原地,眼下确实不便撕破脸皮,只得压下心头不快,与绿萝一同跟在王旭身后。
谁知绿萝忽地转身,冲他勾起一抹冰冷的嗤笑,那眼神淬着寒意,竟叫王大壮险些失了态。
王大壮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惊又气,顿时恼羞成怒,狠狠瞪向绿萝以示回应。
他凑上前半步,嘴唇无声开合,暗中警告:“你且安分些!不过是个卑贱婢子,再敢放肆,小心我将你我之事告知王旭!”
绿萝听罢,只报以一声冷笑。
王大壮本就碍于眼前之事,不敢违逆王旭的脚步,此刻满心都是如何应付当下局面,哪里真有心思去计较绿萝这档子事。
王大壮硬着头皮,亦步亦趋跟着王旭来到前厅。
沈芷悠正拈着茶盏细细品茗,青瓷盏沿刚触到唇边,鬓角一缕碎发便被微风轻拂,眼底漾着一泓明媚天光,宛若静坐画中的美人,又似一幅新洇未干的淡墨仕女图,清雅出尘,不染俗气。
王大壮再转头看向王旭身侧的绿萝,两相比较之下,愈发觉得王旭定是中了邪,才会放着这般佳人不顾。
沈芷悠浑然未察王大壮心中翻涌的惊涛,见王旭步入厅内,便缓缓起身,自袖中取出一封信函,而后不卑不亢地递了过去。
“王公子,你我之间,既无父母之命,亦无媒妁之言。贵府三番四次纠缠不休,先前我念在世家情面,才并未与贵府计较。”
“然则——”沈芷悠眸光倏冷,扬手便将那封退婚书狠狠甩在王旭脸上,“莫要欺人太甚!”
王大壮目瞪口呆,悄然将方才念头默默收了回去。
王旭被信笺砸得一怔,先前漫不经心顷刻褪去,只剩近乎狂热的冷厉。
王旭先用帕子裹住手,然后小心翼翼捻起沈芷悠掷来的退婚书,那姿态仿佛手中不是薄纸,而是沾染了秽物的脏东西。
可捡起来后,他却一眼都未曾细看,指尖一搓便从袖中摸出枚精巧火折。
“嗤啦”一声,退婚书燃起,王旭随手将燃着的纸片挥抛向半空。
厅内霎时燃起一阵白烟,隔着轻烟袅袅的烟火气,沈芷悠看见了映于王旭眼底正在跳跃的,近乎偏执的疯狂。
王旭盯着沈芷悠的脸,以一种异常清晰却泛着森森冷意的声音说道:“污秽之物……岂能留存?”
火光熄灭,灰烬飘落在厅内,随着一阵微风,转而消失不见。
王旭这才慢条斯理从袖中掏出另一封早已备好的文书。
那纸张泛着一种不祥的暗黄色,边缘似乎还用某种暗红的颜料画着扭曲的符号。
王旭抖开文书,将声音拔高几寸,整个人沐浴在一种虚无的神圣下,扬起不容置喙的声音审判道:
“告天地神明,列祖列宗——王氏嫡子旭,承天命,秉正气,今察沈氏女芷悠,其魂不属阳世,身带不祥!
“证据昭昭!其一,其父母早亡,阴气过盛,侵染其身,是为‘克亲之煞’;其二,其居所常有毒蛇虫蚁之辈盘踞,乃我亲眼所见,此为阴邪招聚之兆;其三,其容过艳,其神过静,非生人应有之态,恐为妖魅披皮,或为阴魂借体!
“为保王氏血脉清正,门楣不染邪祟,亦为免其祸延自身,魂飞魄散,特行‘净秽’之仪!
“自即日起,斩断一切尘缘,所出聘礼,皆为‘镇邪’之资,将交由清明寺焚化供奉,以慰神明!
“此女日后生死祸福,皆由天命,与王氏再无半分瓜葛!立书为证,天地共鉴!”
念罢,王旭双手捧着那封诡异的“净秽书”,忽然跪倒在地,叩响三个头。
他的眼神透着狂热与执拗,像是终于完成了一项伟大的使命似的,语气中甚至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通透感:“沈芷悠,本公子这是在救你,也是在救王家!
“你身上的‘东西’断然留不得,我们王家本欲给出的聘礼,今日便会替你交由‘清明寺’,为你供奉神明,消除你身罪孽,你……今后好自为之,也不枉我俩相识一场!”
王旭扬手就要将那封“净秽书”递交给沈芷悠,可又在抬眸与她对视之际,眼中闪过一丝红光。
话锋一转,王旭变得尖酸恶毒起来:“其四,不守妇道,私会男人。”
“不知廉耻的□□妖邪!”王旭突然暴起,一把抽夺过身旁侍卫的长刀,利刃出鞘带起一阵寒光,直指对方:“看本少爷今日取你性命!”
“他怎么自己说了?”正当王大壮猜疑之际,清脆的掌声蓦然响起,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
“啪——”
沈芷悠轻轻甩了甩微麻的右手,唇角却噙着一抹淡笑,看王旭的模样,宛若在观一场荒诞闹剧。
她眼底寒意彻骨,声音清泠如冰:“世人皆说王家大公子荒唐,今日一见,何止荒唐?竟是入了魔障,疯得这般……清新脱俗。
“怪不得坊间都在传求娶沈家姑娘是为了给王府冲喜,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克亲?招邪?妖魅披皮?”沈芷悠一字一顿,每个词都像淬了极寒的冰凌,“王旭,你这套指鹿为马、装神弄鬼的把戏,编排得倒是煞有介事。”
“既要污我名节,毁我清誉,又何必假惺惺地披上这层‘替天行道’、‘悲天悯人’的皮?真令人作呕!
“信口雌黄,张口便来!”沈芷悠的目光如刃,直刺王旭那双狂乱的眼,“既然如此——那便割了你这根满嘴喷粪、惑乱人心的舌头!看看没了它,你还能编出什么‘天命’来!”
话音未落,沈芷悠袖中冷光乍现。
一条通体碧翠的小蛇如电光石火般窜出,昂首吐着猩红如血的信子。
沈芷悠身如惊鸿的同时,带着凛冽的杀意,她召回青蛇,反手握住袖口滑落出来的匕首,寒光冷冽,直逼王旭那仍在喋喋不休的舌喉。
“救他。”
绿萝受到指令,猛地扑身而出,她用身子狠狠撞开了沈芷悠手中的刀。
可巨大的力道却让绿萝顺着惯性,重重跌倒在地。
素白的裙衫下,一滩刺目的殷红迅速洇开。
“快来人——!”王旭的惊呼声像是要将虚空撕裂,他整个人几乎是扑跪过去的。
王旭将绿萝一把揽入怀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快!快去叫大夫来!”
那声声急切与眉眼间的疼惜,不似主子对下人的体恤,倒像是对着心尖上的人。
“真是好一对痴情怨女呀——”沈芷悠不忘拍掌称赞,“王公子这是浪荡到连身边的丫鬟都不肯放过了?”
王夫人眼前一黑,一股腥甜直冲喉头。她顿时怒火攻心,竟直挺挺向后倒去,手中捻着的佛珠“啪嗒”一声散落满地。
一时间,屋内乱作一团。
待大夫匆匆赶到,两人都晕了,几针下去,才将王夫人和绿萝救了回来。
王夫人气息尚未喘匀,一个惊雷般的消息又直劈入耳:“夫人,绿萝姑娘……这是喜脉,应该已有月余身孕。”
“什么?!”王夫人强撑起身子,目光如利箭般狠狠扫向绿萝,“贱婢!说——你腹中孽种,是与何人苟且所得?!”
“是我!”不等绿萝开口,王旭连滚带爬地跪倒在母亲身前,王旭眼神带着孤注一掷的执着,“娘,是儿子!儿子还要……还要娶她为妻!”
“孽障!王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王夫人气得浑身乱颤,她再也顾不上半分体面,厉声吼道:“请家法!给我打死这个不知死活的逆子!”
“王夫人——”沈芷悠等的就是此刻,“既然如今真相大白,那我便借着王公子这封除秽书,与王家好好说道说道。”
沈芷悠右臂一挥,灵光闪现,那除秽书便换做了王旭的名字。
沈芷悠反手扔回给王旭,目光却看向王夫人,“夫人若还想要那丹,便好好管教自家公子,女子清誉重要,做了便要负责到底。”
端坐主位的王夫人挥了挥手,沉重的木戒尺带着啸声落下,一下又一下的,如大雨沉闷般地砸在了王旭背上。
厅内众人无一敢上前阻拦,绿萝心痛不已,却也只能忍着巨大悲意,眼睁睁看着王旭遭受此难。
王旭紧咬牙关,起初还能听到他的一声声闷哼,可不过瞬息便逐渐没了声息。
直至王旭后背衣衫被血痕浸透,执行人才在得了王夫人的指令后作罢。
绿萝恶狠狠地看向沈芷悠,耳边却传来沈芷悠的警告,“别乱动,王大壮还在这儿呢。”
“别忘了,你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沈芷悠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她抬眸看向绿萝,“我既能给你一切,便能轻易拿回这一切。”
绿萝牙关紧咬,十指深深掐进掌心,连指尖泛白也浑然不觉,方才那些不该有的心思,顷刻间便被她死死压了下去。
这一切,恰巧被立在正位的王大壮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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