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英殿废墟前,凄厉而绝望的嚎叫骇得无数弟子面色发白。
韩纪与云非凡合力毁了叶岱渊的识海,散去他毕生修为,打断了他的经脉。
叶岱渊如同一张腐朽的树皮一般瘫倒在地,无数灵光自他身体之中溢出,飘向天地之间。灵光散尽的那一刹,俊颜弹指老,青丝变白发。
原本那些被叶岱渊聚集在仙门道盟,准备攻打寒山宗诛杀韩纪的各派掌门长老见状纷纷擦着冷汗,意欲同韩纪说点好话,便见四名寒山宗弟子带着一顶华丽无比的辇车从天而降。
这辇车通体闪烁着幽幽寒光,似乎为上古灵玉打造,辇车四周垂落的纱帘朦朦胧胧、轻轻柔柔,仿佛是云雾所化而成。随着微风吹拂,便有淡淡香气自辇车内溢出,叫人闻后只觉神清目明,心旷神怡。
韩昭挽开纱帘,正声道:“宗主,此次来得匆忙,只有这青鸾灵玉七宝辇可以用了,您将就将就。”
韩纪尚未答话便听得身后众人的艳羡之声,又瞥见韩昭眼中的得意之色,顷刻间理解韩昭用意,冷着脸瞧了他一眼,淡淡道:“办事如此马虎怠慢,回寒山宗后自去领罚。”
纱帘落下,青鸾声响,辇车浮起,寒山宗弟子护卫在辇车四周,一行人的身影刹那之间便穿过仙门道盟上空的屏障,消失在云层之中,留下一众人等呆呆站在广场上望辇兴叹。
韩纪侧耳留意底下动静之时,纱帘被掀开,韩昭探头进来,面上带着笑容,朗声道:“宗主,怎么样,够不够阔气?!”
韩纪疑道:“阔气是够阔气,只是你这青鸾灵玉七宝辇从哪里来的?”
韩昭生怕韩纪不问,拍着胸脯,压低声音道:“我在寒山宗里关了一百多年,把寒山宗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翻了个遍,这青鸾灵玉七宝辇是我在点金阁的地下暗层中发现的。那个暗层中,藏了好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椅子就是我从那里头翻出来的。当时他们嫌脏,一个两个都不进去,还觉得一个破椅子没什么用准备砍来当柴火,幸好被我拦住了。”
韩纪见他十分高兴,余光又望见辇车外的寒山宗弟子个个眉飞色舞的模样,心中最后那点责备他们的念头也消散了,可心中虽不责怪,但作为宗主,她总有管教他们的责任,因而她冷下脸来,不悦道:“你们今日倒是来得及时,可先前我说的话你们是一点也没听进去。”
韩昭见韩纪似乎真的发怒,赶忙讨饶:“宗主,我知道你是想一个人去面对仙门百家,我也知道,今日就算我们不出现,以你的本事也能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可如果我们让你一个人去面对,我们哪里算得上寒山宗弟子。今日之事,我们认打认罚,但我不觉得有哪里做得不对。”
嘴皮子的功夫韩纪向来比不过韩昭,她叹了口气,无奈道:“下不为例。”
话音未落,两侧的寒山宗弟子就七嘴八舌地嘀咕起来。
韩纪是何等耳聪目明的人,自然把他们心里那点小心思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挽开纱帘,对韩昭说道:“我与云宫主还有事要谈,你带两个弟子去逍遥峰打探打探他们对李林钰的态度,如有必要,接回寒山宗养伤。”
她说到此处,目光扫过那几个年轻少年兴奋的脸庞,微微一笑道,“其余的弟子戌时前回山,若有行动,两两一组,不要落单。”说着纵身跃出辇车,挥手驱散云彩,往明霞宫的方向飞去。
方飞出不远,身后就传来铺天盖地的欢呼声。
“好耶!早就听月姑姑说,人间有好多好吃好玩的,今日终于可以去看看了!”
“是谁说我们宗主不近人情的,是不是你?罚你一会儿回山对着宗主的屋子磕二十个响头!”
“好好好,别说二十个响头,就是五十个,一百个我都磕。”
“诶,你们别急着走,得有两个和我去逍遥峰。”
“师父,你都一百多岁的老头了,不能自己去吗?”
“师父,你看宗主去明霞宫都是一个人去,你和宗主不是师姐师弟吗?难道说你之前说的你和宗主打擂台打平手的事情是你在吹牛?”
“好,很好。韩言韩树,你们两个和我去逍遥峰,其他人到我这里领银子去玩。”
一阵喝彩声里传出两道异口同声的哀嚎声,韩纪偏头听着他们的说笑声,不免想起了当年自己领银子下山历练的情景。
十两银子,她半个月就分完了,至此以后她以天为被,以地为庐,日日吃野菜,顿顿烤野果,直到她遇见富得流油的卫长风,一切才有了变化。
那个时候,银盘镇樊员外的女儿正在抛绣球招亲,韩纪听叫花子说绣楼下的丫鬟正在分馒头,紧赶慢赶赶到绣楼之下,恰好领到了最后一个白面馒头。
对于已经连续吃了一个月野菜的她来说,这个馒头简直比黄金还要珍贵。
她拿着馒头往外挤,挤了两步,便听得台上传来争吵之声。担心推搡之下,有人坠下绣楼,韩纪一边啃着馒头,一边停住脚步,抬头往绣楼之上张望,只一眼,她就望见了那个披红挂绿,英俊不凡,几乎要被新娘子和老丈人推进轿子里的男子。
男子一面慌张地避开新娘子的手,一面挣脱樊员外的手,还要逃过丫鬟们拉扯的手,脸皮早已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樊小姐,不要这样!樊员外,不要这样!各位姑娘们,男女授受不亲,不要这样!我只是路过,这个绣球是别人要抢,撞进我怀里的,算不得数……”
新娘子面色羞红,本来见他面容俊俏,仪表堂堂就已经很是喜爱,如今见他面对自己的万贯家财不为所动,又恪守男女大防,更是爱不释手,直道:“公子莫要谦虚,我们十几双眼睛都瞧见是你抢了我的绣球,姻缘天注定,我会对你负责的。”
那男子不过十七八岁,听了这话,通红的脸色瞬间吓得煞白,只道:“姑娘,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呀……”
新娘子见他脸色都白了,心生疑窦,道:“公子,你如此害怕,莫非……莫非已与他人有了婚约……”
那男子点头如捣蒜:“正是……正是……”
新娘子秀眉微蹙,眼波朦胧,只道:“那人是谁家小姐,你说清楚,若是说不清楚就是扯谎,就须得入赘我樊家。”
韩纪见那新娘子生得当真好看,这副泫泪欲泣的模样更是楚楚可怜,心中对那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男子便生出些不满。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刺人,那男子竟偏过头在底下围观的人群中扫了一眼,目光牢牢地锁定在她身上。
韩纪见他紧盯着自己,下意识停了往嘴里塞馒头的动作,心道不好,转身要走,便见那男子指着自己,大喊道:“樊小姐,那位便是我的未婚妻!”
韩纪脚步一滞,瞪大了双眼。
新娘子顺着那男子的手指瞧过来,不可置信地问道:“公子,你指的是哪位?难道是那个穿得破破烂烂,头发乱七八糟,戴着个奇怪面具,如饿死鬼一般吃着馒头的女叫花吗?”
无人在意的角落,韩纪冷下脸来。
那男子朗声道:“不错,就是那位穿得破破烂烂,头发乱七八糟,戴着个奇怪面具,如饿死鬼一般吃着馒头的女叫花,她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他话音未落,四五个丫鬟便冲进人群,将韩纪架上了绣楼。
韩纪黑着脸站在新娘子和那男子中间,手中拿着半个还没吃完的馒头,只觉得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新娘子柔声道:“这位姑娘,这公子说他是你的未婚夫婿,你可认识他?”
韩纪正要摇头,那男子竟以灵力传声至她耳中:“韩师妹,我给你一百两银子,请你帮我这一次。”
一股淡淡的松柏香气传到了韩纪鼻尖,韩纪认出眼前这个男人正是万剑山首徒卫长风。
她攥紧了手中的半块馒头,灵力传声对卫长风说:“五百两,不然免谈。”
那是韩纪挣过的最好挣的钱。
一晃百年而过,万剑山山门一如当年一般恢宏壮丽,只是那身穿白衣,背负长剑的人再也没有从山门前走过。
她亲手杀了他。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阳光映照雪顶,雪光灿灿。
远处,苍松翠柏,银杏金黄,薄雾如棉;近处,金瓦红墙,玲珑宝塔,熠熠生辉。
韩纪落在金叶台上时,云非凡在银杏树下立了许久,金叶落满了她的肩头。
“韩宗主方才在仙门道盟以灵力传声说与本宫有要事相谈,如今可言明了?”
韩纪瞧着满地如金纸般的银杏叶,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明宫主,明霞宫的二宫主决明真人为救我身负重伤,我想带他回寒山宗医治。”
云非凡冷冷地看着她:“他是寒山宗弟子,自然要回寒山宗养伤,我早就知道了,你又何必遮遮掩掩。”
韩纪微觉诧异,尚未开口,便听得云非凡道:“白石山,清寒道,我自尸山血海之中将他挖出之时,便已知晓他是寒山宗弟子。”
云非凡发出一声极轻极慢的叹息,缓缓道,“他蛰伏三十余载,以一人之力,血洗清寒道,为师门报仇,这份决心与毅力很是难得。我将他带回明霞宫中,本欲为明霞宫招揽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七十年过去,他的心还在寒山宗,我又何必强求。韩宗主,你带他回寒山吧。”
韩纪心中五味杂陈,见云非凡转身看着银杏,道了声谢,便往内殿走去,方走几步,却听得身后云非凡的声音。
韩纪转过身去,对上云非凡冰冷的目光。
云非凡冷冷道:“韩宗主,明霞宫弟子卫扶光为了救你,性命差点不保,你不去看看他么?”
韩纪道:“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看完玉决明后自然是要去瞧瞧他。”
云非凡却道:“依我所见,你还是不去的好。从今往后,你都不要再见他,即使见了,也当作不识。”
韩纪大感诧异,正欲发问,却听得云非凡一字一句道:“卫卿云年过半百,才有了这么一个孩子,却因先天不足,几度夭折,卫家为此遍访天下名医,寻遍世间灵药,幸得上苍眷顾,祈灵山山主出手相助,才捡回一条性命。”
见韩纪还是不解,云非凡冷笑一声道:“卫长风死后,他母亲几度寻死,为解丧子之痛,不顾性命,诞下一女,此女便是卫卿云。”
韩纪身子一震,愕然抬头。
云非凡眼光冰冷,一字字道:“卫卿云是卫长风的亲妹妹,卫扶光是卫长风的亲外甥。舅舅已经被你害死了,外甥你也不准备放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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