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尾金鱼跃入西方的群山之中,泛着金光的鱼尾在凄冷的寒风中化作漫天夕阳。
韩纪双手抱胸,坐在洛渭和丁展中间,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你们想不想吃晚饭?”
丁展打了个饱嗝,犹疑刹那,忍不住问道:“姑娘,你刚刚吃了十二个包子,难道还没有吃饱么?”
韩纪瞟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不吃的话,少买你那份。”
丁展别过头去,看着洛渭,正声道:“这位小哥,我们再去酒楼买些吃食吧,我已经饿得很了。”
洛渭无视丁展的目光,眼底含笑道:“姐姐想吃什么,我去酒楼里买。”
韩纪道:“油焖大虾、三丝鱼翅、木须肉、耙子肉、四喜丸子、葱烧海参、爆炒腰花、糖醋里脊、红烧鱼、宫保鸡丁、夫妻肺片、白切鸡、烤乳猪、八宝冬瓜盅、松鼠鳜鱼、佛跳墙、一品豆腐、芙蓉鸡片。”
丁展掐着指头数着菜数,不可置信地道:“这么多,吃得完么?”
洛渭神闲气定地看着韩纪,一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
韩纪咽了咽口水,继续道:“灌汤包、酱猪蹄、回锅肉、麻婆豆腐、地三鲜、狮子头、荔枝肉、龙井虾仁、红烧肉、开水白菜、鱼香肉丝、醉排骨、如意卷、龙须面、桃仁山鸡丁、荷叶鸡、牛柳炒白蘑、千层蒸糕、蜜汁黄瓜、天香鲍鱼、酸辣鸭掌。”
丁展的嘴已经合不上了,怔了怔,喃喃道:“这辈子我都没吃过这么多菜。”
韩纪已将脑子里能想到的菜名都说了出来,她说得满面愁容,洛渭却听得眉开眼笑。眼见韩纪停住,他站起身来,眉眼弯弯道:“只要这些么?”
丁展震惊道:“这些还不够么?”
韩纪道:“只要这些,你们两个快去买吧。”说罢,她直视着燃烧的火焰,不再理会二人。
洛渭很快带着丁展出了书院,往镇上的酒楼去了。
韩纪听得他们的脚步声远了,灭了炭火,径直往白石山上行去。
对于白石山上的妖怪,她很有把握,可丁展只是一介凡人,若她与妖怪斗法误伤了他,只怕要叫这小小书生吃上天大的苦头。
至于洛渭,她是半点主意也没有,只得离他远些了。
韩纪走至白石山山道上时,天边的金鱼已经彻底沉入了漆黑的天河之中,天河的水将陆地上的白石山淹没了大半,寒风呼啸,枯木颤动,水波浮动,白石山上那些嶙峋的怪石便浮现出来,宛如退潮之时河滩上裸露的鱼的尸骨。
隐没在黑夜中的田野传来起伏不定的呼吸声,韩纪停住脚步,握住神谕剑剑柄,目光如闪电一般掠过田野中的黑影,冷冷道:“滚出来。”
两个人影自田野中爬出,前头的是洛渭,后头的是丁展。
察觉到韩纪的怒气,洛渭不满地看向丁展,冷冷道:“都同你说了,让你在酒楼等着拿菜,我来通知姐姐,你偏要跟来。”
丁展本就是个怕冷怕热的读书人,现下被山上的寒风一吹,整个人恨不得缩成一团,颤声道:“你们不在,我一个人在书院,我害怕,别留下我一个,也千万别再把我打晕了……”
洛渭还想对丁展说什么,韩纪便瞪了他一眼,道:“行了,明人不说暗话,他跟来是害怕,你跟来是为什么?”
洛渭连忙道:“姐姐,我也害怕,你别赶我走。”
韩纪冷笑:“你要是会害怕,早就绕着我走了。”
丁展冷得咳嗽起来,韩纪无奈地看解下身上的斗篷丢向丁展,转身朝山上走去。
丁展伸手要接,即将落在他身上的斗篷却在空中转了个圈飞到洛渭的手上。
洛渭轻轻摸了摸斗篷的软毛,在丁展耷拉着脸要找韩纪告状前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丁展噤声,有些委屈地眨了眨眼睛,期盼韩纪可以突然回头发现这令人发指的罪行。只是韩纪还没回头,洛渭就善心大发地脱下自己的外裳递给了丁展,歪头道:“喏,快穿上吧,别冻死了叫我挨骂。”
丁展接过外裳披在自己身上,抬起头来,洛渭已经拿着斗篷追上了韩纪。
背后的田野传来夜风的怒吼声,丁展打了个寒颤,一边手忙脚乱地追赶,一边小声嘟囔道:“韩姑娘,小哥,你们等等我,我害怕……”
韩纪停住脚步,余光瞥见洛渭手中的斗篷,正要说话,洛渭却将斗篷重新围在了她身上。
他小心翼翼地将系带系紧,目光专注地落在韩纪胸前。
或许是因为身体中的心脏原本是属于他的,在他的指尖划过之时,韩纪听到胸膛下的那颗心开始狂跳。
心跳声震耳欲聋。
在这心跳声中,忽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山道上。
韩纪偏头瞧去,只见灰蒙蒙的白石山上,一道黑风自山道上俯冲下来。她眉头蹙起,来不及细想便一把将小跑而来的丁展拉到怀里,压着他伏倒在山道旁的枯草堆中。
浓烈的怨气、冲天的妖气裹挟在黑风之中,以一种势不可挡的趋势席卷了整座白石山,却在经过韩纪身侧的时候,被一股冰冷的寒光隔开了。
韩纪听见呼吸声从自己耳侧传来,她偏头看去,洛渭匍匐在她身侧,伸出手臂遮掩了她的身形。
黑风肆虐下,山道两侧光秃秃的树木止不住地摇曳,树梢渐渐晃出一团黑影,连绵的细雨从黑风中洒落,落在干涸的地上,浸染出淡淡水痕。
丁展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在他的视线之中,树梢模糊的黑影刹那间变作红色的灯笼,满地潮湿的水痕顷刻间化作鞭炮的碎屑,就连他藏身的这团枯草也变作一簇簇开得正好的蛇床花。
光秃秃的白石山眨眼间裹满了碧绿茂密的树影,飘荡着连绵不绝的红绸,灯火通明,红光漫山。
身后传来脚步声。
透过摇颤的白色小花露出的点点缝隙,韩纪瞧见一顶四人小轿颤颤巍巍、摇摇晃晃地从山脚下飘上来。
“这个时间是不是不对?阿黛说好像要黄昏,现下太阳都落山了,还能叫黄昏么?”
“管那么多,也就是人规矩多,按我的意思给打晕了绑上来就得了。”
说话的显然是两只妖魔,他们化作人形,行走时脚却不沾地。
那顶小轿子轻飘飘地落在他们肩上,如同一朵红色的云彩一般,以一种极其迅速而诡异的姿态向山上飞去,刹那之间,便没了踪影。
丁展圆瞪着眼睛,脸色惨白,颤声道:“真……真有人成亲……我早说了……”
三人重回山道之上,韩纪出神地凝望着轿子消失的方向,一言不发。
丁展实在怕得厉害,整个人都快缩进韩纪怀中,一个劲地低声哀求道:“韩姑娘……我们下山吧……这实在太诡异了……我害怕……”
韩纪此时却顾不得他害不害怕,只因方才自他们身前经过时,山风吹起了轿帘,她瞧清了坐在轿子中的人。
他身着红艳艳的喜服,面色却如一块寒冰玄铁一般阴冷,正是七十年前的韩玉。
韩纪耳畔不断响起仙门道盟天药房中玉决明对她说的话,喃喃道:“大婚之夜,便是此时么?”
洛渭面色阴沉地拽住丁展的衣襟,淡淡道:“一开始不让你来,是你执意要跟来的。现下我们要上山,害怕你就一个人下山,没人留你。”
丁展听了这话,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得收了声音,咽着口水,把目光投向韩纪。可韩纪全然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脚往山上走去。丁展见状,只得紧紧跟着韩纪的脚步。
韩纪奔至清寒道山门之下时,恨不得提剑将这山门裂成两半,可她心知世间根本没有时光回溯之法,眼前一切只是某种妖术形成的幻像。
她听着里头的欢呼雀跃声,握住神谕剑剑柄,纵身跃过山门,挪移闪转,身影隐入群妖之中。
山门之内的空地上,摆满了数十桌酒席,成群结队的妖怪都学着人的模样站在石阶两侧,目光望向居中的一对新人。
一个女妖笑嘻嘻道:“明黛的眼光真不错,这个凡人虽然看上去弱不禁风的,穿上这新郎服,却比我们清寒道的所有男修都俊。”
另一个女妖瞧了一眼,撇嘴道:“穿着新郎服俊俏有什么用?要的是脱了新郎服还俊,那才算眼光好呢。”
隔着重重影子,韩纪看清了居中正在拜堂的一对新人。
“一拜天地。”
韩玉宛如木偶一般,面上带着僵硬的笑容,牵着红绫与新娘一齐转向殿外,朝着黑压压的天,黑黢黢的地拜了一拜。
“二拜高堂。”
他们转了过去,对着殿内虚设的两把交椅拜了一拜。
“夫妻对拜。”
韩玉与盖着红布的新娘相对而立,二人对拜之时,夜风拂过,吹起盖头的一角,露出新娘因欢喜而微微上扬的嘴角。
“送入洞房!”
在一片吵嚷声中,韩玉与那叫阿黛的新娘被众妖簇拥着送入挂满红绸,燃着红烛,贴满喜字的新房之中。
韩纪立在廊下阴影之中,静静听着新房里传出的欢声笑语。
不多时,身着大红喜服的韩玉又被几个妖怪拉出了新房。
“教书先生,你娶了我们清寒道最美的女修阿黛,恐怕得去陪我们这些娘家人喝几杯吧!”
韩玉回头看了一眼房中安静坐在榻上的新娘,苍白而俊美的脸庞上露出淡淡笑容,眼眸里闪动着飘摇的烛火,轻声答道:“这是自然,你们是阿黛的娘家人,我肯定要好好陪你们喝一杯。”
“听说这次喜宴的美酒是你和阿黛一起选的,一坛美酒在人间值三两金,是不是真的?”
韩玉笑道:“这次买了三千坛美酒,每一坛都是我精心挑选的,你们可要赏脸多喝一些。”
“凡人有句话叫做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不赏你的脸,阿黛的脸我们总是要赏的。”
说话间,韩玉来到了宴席上,他举起酒杯邀众妖同饮,觥筹交错间,一杯又一杯的美酒下肚,一只又一只的妖怪醉倒。
一只狼妖察觉到酒水中的怪异之处,酒杯打落,横眉冷竖,冷冷道:“你在酒里做了什么手脚?!”
韩玉微微笑道:“放了一些仙法加持过的无色无味的散妖灵丹,想来清寒道是仙门,吃了应该没多大影响。”
他的声音很轻,说话之时,眼中甚至还带着些许真挚的笑意,在阴恻恻的月光之下,却透露着怪异的可怖之色。
群妖尚有神智的听了这话,纷纷变了脸色。便是韩纪,也暗暗心惊。
散妖灵丹若想做到无色无味,便需修仙之人以至纯之血洗去浊气,三千坛美酒之后是无数个取血炼丹的不眠之夜。
那发现酒中下毒的狼妖愤怒地拍桌而起,满面涨得通红,脖颈上青筋暴起,不可置信道:“你是不是受人蛊惑了?为何拿这种要命的药给我们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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