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诺推开办公室的门，以春风般的笑容一路和同事打招呼。

这间办公室坐满了机械制造系的教授、副教授和助教，但总共也才**人，伊诺的助教伊西斯站起来，恭恭敬敬地问好：“伊诺阁下，日安。”

伊诺点头微笑：“日安。”他放下手中的一个小木箱，视线晃过对面坐着的漂亮男人。

因为办公桌面对面摆放，二人不免会经常和对方打照面。有段时间，梵伦大概是忍无可忍了，放了半米高的三摞书挡在前方。

但这导致了遮光、通风不好和侵占桌面空间三个问题，所以没过多久又撤了下去，以致伊诺工作时一抬头，还是梵伦那张油画似的脸。

梵伦左手虚虚握拳撑着面颊，右手夹着羽毛笔慢慢摇晃，手底下是一张稿纸，画了一架机器的潦草雏形和剩下大半张的运算公式。

伊西斯端着两杯咖啡过来，将其中一杯黑咖放在伊诺桌上，伊诺道了谢。

另一杯拉花拿铁，被放到了梵伦桌上。

梵伦看了伊西斯一眼，伊西斯只是收起托盘，微微鞠躬后离开了。

伊诺坐下后看起了学生作业，时不时慢悠悠端起咖啡啜饮一口，余光偶尔瞟一下梵伦，他维持着那个坐姿一动不动。

大概十分钟后，伊诺判断咖啡快要转凉了，梵伦才僵硬地直起腰来，喝起了咖啡。

他喝咖啡的模样很有趣，对勺子视若无睹，端起咖啡杯，纤细的脖颈上喉结慢慢滑动，一口气饮了干净，就像喝饮料浪费时间，只想赶紧喝完似的。

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哦，又回到了方才的姿势。

伊诺嘴角噙笑，摸了摸带来的那口小木箱，正要拿着它起身。

“昨天那个样品，要改进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梵伦忽然出声。

伊诺怔了怔，梵伦垂着长得过分的黑色睫毛，继续道：“虽然不知你为什么要把堪堪70分的作品拿去给那帮人展示，但勇气可嘉。昨天他们轻易就放过你而不是提出一些尖锐的问题，大概是‘德伦朗机械制造经验交流会议’对新人惯例友好的习俗作祟。”

伊诺的手指从箱子上拿开，笑道：“也可能是看在阁下的面子上？”

这回轮到梵伦愣住了。

他再次直起了身：“什么？”

“有一个矮人族的老前辈问我为什么神赛大学的梵伦教授没有去，又问我和您是什么关系。我回答他您近期繁忙所以由我代替出席，我们很相熟，目前是同事，我受过您的恩泽，您是个富有智慧的前辈——”

梵伦：“……”

他几乎惊呆了。

“伊诺教授。”他气笑了，“也许，我可以假设，你知道你这番话在矮人族的耳朵里听起来是什么意思？”

伊诺眼神疑惑，依然微微笑着：“洗耳恭听。”

“意思就是：‘你和我是师徒关系，从此我们就是利益共同体，你每一项发表出去的成果都会由我过目，而我的研究项目也或多或少会有你的参与’，更何况我们在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任教，简直是绑得再死不过。”梵伦眼前发黑，做了个深呼吸，“你为什么要说‘代我出席’？”

“是我僭越了么？抱歉，阁下，”伊诺的双眸写满了诚挚，“在神族里，若是被询问相熟的人为何没参加聚会，表示‘代替出席’是基本的礼仪。”

梵伦：……

头一次那么想拿起电话，为文化差异和该死的神族人报警。

*

虽然这件事很膈应人，但毕竟伊诺的水平没有梵伦挑刺的那么差，只是梵伦不想在外人眼里看起来跟他关系很好罢了。

除了对伊诺的印象分再减10以外，生活照过。

而且世界树赛事也很快就要来临。

周六上午，高塔的铜钟敲满十下，梵伦在办公室加班写教案，同时后台早早挂上了世界树学会官网，等待题目的宣布。

忽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办公楼楼宠机器人斯皮克端着茶水进来了。

斯皮克是一位退休的老教授做的小玩意儿，上岗十年了，功能有些过时，但机械制造系这一干老师都没心思改进它，就偶尔维修一下换个零件。

斯皮克咕噜咕噜地走过来，举着托盘说：“教授，红茶还是咖啡？”

梵伦忙着，匆匆道：“咖啡，加两块方糖，谢谢。”说完察觉不对，抬头一看，愣住：“……斯皮克？你怎么变样了？”

斯皮克的身体明显换了，材质也从之前的合成木换成了合金，肚皮中空，“肚量大”，可以挺多装东西。四肢的两端圆滚滚的，用了幻形咒语，可以随意伸缩。

梵伦抓起它细看，发现折叠之后斯皮克还能合成一个球体，在某些场景十分得宜，比如可以从办公楼冗长的楼梯上迅速滚下楼，甚至令有外壳迅速变粗糙的设计，能够随时调节摩擦力。

都不复杂，但做得很精巧，一定是花费了心思弄的。梵伦欣赏了一会儿，越看越眼熟，最后脸黑了。

这不就是伊诺在会议上展示的那个机械木偶的进阶版吗？更换了材料，增加了功能咒语，能源也换成了更贵的一种，以及将斯皮克的智能模块搭载了过来。

梵伦吸了一口气，询问道：“斯皮克，最近谁帮你升过级？”

斯皮克羞答答地说：“是伊诺教授，阁下！他给了我一具新身体，以后斯皮克就可以给老师们做更多服务啦！”

说着它打开肚皮，“阁下，伊诺教授给我的肚子做了烤箱和保温功能，我带了些茶点，您喜欢抹茶还是巧克力口味？”

梵伦：心情有些复杂。

年轻人爱表现很正常，不过伊诺真的那么有空吗？一想到他游刃有余毫不忙乱的模样就来气。

梵伦冷漠地拒绝：“不了，你去看看还有没有在加班的老师，给他们提供吧。”

斯皮克一离开，梵伦才猛地发现已经超过题目宣布时间快五分钟了。他心道真是跟伊诺属性相克，一边切出后台。

世界树学会官网公布了题目如下：

【请将空间利用到极致，并通过实验数据验证。】

没了。

梵伦往下找……

没了？！

办公室里响起一阵铃声，梵伦手忙脚乱地从桌面的一堆杂物里找出自己的老古董手机。

手机是人界传来的产物，不过经过各界的魔改，除了功能和外形差不多以外，内部构造和运行原理都不是原装出厂了。

来电人：神族-伊诺。

梵伦蹙眉，接通，对方微沙的声音下一瞬响起：“阁下，您看了世界树赛事公布的题目吗？”

梵伦道：“看了。”他顿了顿，“你要问什么？”

“条件越简单，可发展余地越广阔，反而越难出彩。”伊诺道，“不知阁下是怎么想的？”

梵伦其实感同身受，但不愿直接肯定，只是道：“那就各凭本事了。还是说，你忧虑自己的作品排不上号？”

“怎么会？”伊诺轻轻笑了，“好歹也是和阁下同一间办公室的后辈，怎么能怯场给您丢脸呢？”

“……”

梵伦一噎，哑口无言半晌，最后干脆摁了挂断。

——怎么了，年纪大点误触按键不是很正常吗？

他不爽地翻开一本论文，心想伊诺这人怎么回事。

为什么总说一些让人生气的话，脑回路简直跟正常人有壁！

**

神赛大学历2825年6月22日，周一，天气晴，校内温度为早中晚20℃-26℃-20℃。

如果说周末是梵伦最喜欢的时间，那么周一就是讨厌中的讨厌。

并不是因为假期刚过，毕竟梵伦是工作日外也自愿上班的工作狂。

而是因为周一上午，机械制造系有一节联合实验大课，整个系一起上，由A班梵伦教授、B班伊诺教授和C班艾琳教授共同教学。

也就是说，梵伦要跟伊诺足足接触一整个上午。

梵伦对着树屋卧室里的等身镜理了理领结，叹了口气。

题外话，魔族王室的品味：花里胡哨的样式和层层叠叠的蕾丝。每年梵伦回宫廷小住，返校之前都会被侍女往行李箱中塞上一大堆装饰性大于实用性的衣饰，而梵伦只有在不出门见人的时候才会穿它们，仅仅为了不浪费侍女的一片苦心；他自己买了几套板正朴素的服装上班用，像一个真正的老古董，足够立起教授的威严。

明明那么期待上课时光，却要被无关人士干扰心情——他收拾好课本，心情复杂地出门了。

一个小时后，梵伦被一大群学生团团围在最中心，给他们演示“莱茵晶体是如何辅助非稳定性架构保持长时间稳定的”。

他用蘸棍蘸取了一些矿石饵料，悬空划出一条路线，莱茵晶体就像闻到了蜂蜜的蚂蚁，一边吞吃饵料一边随着他绘制的路径生长，没多久就将松散的结构填满了。

梵伦往那架桥梁模型上屡次加码，只见它仍旧稳固不倒，一直到本身材料出现裂痕，才哗然垮塌。

“莱茵晶体的自生长特性在各行各业中都经常用到，但它只会沿着我们给它的路径生长。工具送到了你们手上，怎么用才是真正的学问。大家现在回去尝试把自己分到的瑕疵模型补满，每人领取20克饵料和一小颗莱茵晶体种子，做好了拿来给我和艾琳教授……”

梵伦艰难地补充，“……以及伊诺教授检查。好了大家散开吧，可以各自讨论，不限制帮忙，但每个同学必须讲清楚路径的演算思路。”

梵伦找了张空桌坐下，拿出作业批改。

过了一段时间，周围愈发吵闹，梵伦一抬头，沉默了。

他向来鼓励A班同学之间互相讨论，在得出一个能用的结论之前他不会过多参与。但明显伊诺不是这样，他穿梭在学生座位之中，忙于回答各种问题。

之前其实也是如此，但伊诺光应付B班的问题就分身乏术，而其他两个班级的学生对伊诺不太熟，也不好意思去抢B班老师的时间。

不过今天伊诺把助教伊西斯也带来了，导致三个班的一大片手臂直直举着，叽叽喳喳小鸭子似的叫着老师，等待答疑。

艾琳接了一个电话出去了，目前还没有回来的迹象。她才是梵伦真正带过一段时间的后辈，教学理念跟梵伦大差不差，现在没有队友，梵伦只好自己上了。

他起身理了理外袍下摆，脸绷着，神情不太明朗地走过去，学生见到他纷纷让路。

伊诺背对着梵伦。

他太高了，比梵伦高了大半头。带着一股不愉，梵伦抬手去拍伊诺的肩膀——

伊诺忽然后退了一步，梵伦猛地后倾，但左脚不知被哪个倒霉学生的椅子腿绊了一下，重心不稳一个踉跄。

“教授小心！”

“梵伦教授！”

唰的一下，梵伦的后领被人一把拉住了。

像只布口袋一样吊在空中的梵伦：“……”

“梵伦阁下？”伊诺诧异的声音响起，接着他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赶紧把另一只手也用上，搂着梵伦的腰身让他站好。

“您怎么在我身后？”伊诺的金眸弯了起来，依然揽着梵伦，把他往人群外带，“以后您叫一声我就过去了，这样多危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