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正堂上端坐着一个满头银丝蓄着落腮胡的八旬老者,他笑眯眯的看着门口正走进来的两个姑娘。为首的绿衣姑娘一见他便乐滋滋地奔了来。那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御史大人府上的三小姐余碧涣。身后的那姑娘自然是她时时离不得的秀儿姐姐。
萧崇山农夫出身,现在虽然说是开国功臣,当朝武将之首,官拜太尉。但是文王有意给他赐府封地,他却一口回绝。只说是萧家一口也就四人,要了良田厚宅只是摆设,就住在儿子萧琪胜的将军府上颐养天年。
“萧爷爷,涣儿来看您了。”余碧涣在堂前行完礼,头扬起来冲着萧崇山调皮一笑。
“这是谁家的大姑娘啊,怎么跑到我这里乱认亲戚。”萧崇山摸了摸胡子。他故意想逗逗这小丫头,余碧涣小时候没少和那几个混小子一道扯他胡子抢他拐杖。五年过去,调皮任性的稚童都已长大成人,余碧涣也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清秀可人。
余碧涣走近到萧崇山面前:“萧爷爷不认识我了?我是涣儿啊。”
萧崇山嘘着眼睛:“谁?婉儿?哪个婉儿啊?”
余碧涣有些急了,还真以为多年不见,萧崇山不认得她了。“我是余碧涣啊。”
“什么?碧玉碗?”萧崇山将手贴在耳边,“原来是卖碗的,我们家不缺这个。”
余碧涣的眉头已经紧皱起来,急得直跺脚。秀儿在一旁留意到故作严肃的老头脸上不时的泛出笑意,心里明白了。秀儿在余碧涣耳语几句之后,余碧涣眉头渐渐展开,对着堂上行了一礼。“哎呀,许是我找错了门儿。讨扰了。”说完转身走到院子里。
“涣儿莫走,爷爷我跟你闹着玩儿呢。”萧崇山见余碧涣要走,起身追到门口。
“爷爷定是不欢迎我,所以想赶我走吧。”余碧涣回头一副愁容。
知这丫头定是经不起美食诱惑,萧崇山自有后招儿。“哪里的话,涣儿快进屋里来。爷爷听说今儿你要来,可是命人做了你最喜欢的笑口酥。你若是走了,可叫升儿独吃了去。”
余碧涣马上眉开眼笑:“呵呵,爷爷还记得啊。燕升哥哥呢?可在府里?”
“这时不在,皇上召进宫去了。吃饭的时候应该回来了。涣儿晚上想吃什么?”萧崇山拽了余碧涣的手再走到屋里去了。
月上枝头,蝉声儿脆。因为大将军萧琪胜和大公子萧燕州都吃住在军营,晚饭时就只有萧老太爷、萧燕升、余碧涣和秀儿四人。用完膳萧老太爷就去歇息了,秀儿也想着去买块好看的布料早早地辞了。只留下萧燕升和余碧涣在将军府后院。
两人行在花园廊上,却都不开口说话,只是默默的走着。萧燕升见气氛太沉闷就提议比试比试。余碧涣本来心心念念地要见的人此时就在身旁,本有千言万语要说给他听,可是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方才听得萧燕升说要比试,自也是对了她的脾胃,一口应下。
余碧涣想上次可以轻易地放倒他,自然是有些大意轻敌了。才过了几十招,余碧涣便被萧燕升一掌推送坐在了地上。她气呼呼地说:“不打了不打了,累死我了。”
萧燕升收了剑伸手去搀余碧涣:“五年不见,脾气倒是改了不少啊。也不争强好胜了。”
余碧涣借力站了起来,拍掉衣上尘土,斜了一眼萧燕升:“五日不见,剑术倒是精进不少,也不赶时间了。”
“呵呵。这张嘴倒还是这么厉害。”萧燕升帮余碧涣提了剑,一同走入花园亭中。
“涣儿,这次回京感觉如何?”
“很好啊,京城是越来越繁华了。回来也见着了不少旧相识,吃了好些个在苏州时一直想着的京城小吃。”说着还拿了亭中石桌上的糕点塞在嘴里。
萧燕升看她不顾仪态的吃相顿觉好笑:“哪有官家小姐像你这般狼吞虎咽?”
余碧涣嘴里都被吃食塞了个满,却还是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你管我。”萧燕升听了乐得前俯后仰,余碧涣忙吞了一口茶接着说:“嫌我狼吞虎咽?反正我一人也不会把你家这将军府给吃穷了?还有什么好吃的别藏起来,拿给本小姐吃吃看。”
萧燕升抬眼看见余碧涣嘴边沾了不少粉渣,想寻常人家还真是养不起这三小姐呢。“看你这吃的满嘴都是,一块糕点愣是叫你浪费了一半儿。”
余碧涣赶紧把嘴边的渣渣扫进嘴里,接抿了两下给萧燕升看。“好了吧?你看哪有浪费?”
萧燕升见余碧涣的眼睛看着自己滴溜溜的转着,笑容边还有一颗粉渣炫耀着。他情不自禁地将手伸过去,轻轻地抹掉,又在余碧涣脸上用力指一弹。害得痴忘着他的余碧涣一声大叫,玉手抚了脸上痛处。本来眼中的似水柔情顷刻溃散,愤愤地瞪着大笑的萧燕升。
再说这头秀儿上街买布,路上遇见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秀儿一时搜尽了形容女子美貌的全部词语诗句,唯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能形容这女子美艳之万一。秀儿见到这女子时,一顶轻纱软轿从她身边经过,留在空气里的芳香引得她驻足细看。只见一女子坐于软轿之内,却看不清真切容貌。
一群小子从街边的胡同里追打着冲出来,跑在前头的男孩正好撞着抬轿的轿夫倒在地上。那轿夫摇晃了一下,轿杆脱手,软轿跌在地上。
“这是谁家的混小子,伤着了我家姑娘你们赔得起啊。”方才走在轿子侧面的丫头冲着地上的孩子吼道。那男孩不仅没让开,反而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轿纱扬起,秀儿就看得一个纤长的背影立在轿前。迷人的腰段,一瀑黛色青丝垂着,两臂间环纱轻飞。那女子转过身来的一瞬间,秀儿好似周围的空气都被抽了去,屏气看着她微笑着走向地上的小孩。那顽皮小子此时也不哭了,只傻傻地看着眼前走来的仙子。
“小弟弟,伤者没有?”那女子扶起地上的小孩边查看边温柔的询问。小男孩不答仍是傻傻地看着。她见没什么伤处,便从袖口掏出几个铜板放在男孩手心。“以后不要在大街上乱跑,很容易撞伤的。这些钱,姐姐请你吃糖。回头的不经意间看着秀儿正望着她,很礼貌性地笑了笑。
艳妆的脸带了绝美的笑容,秀儿都看呆了忘了回应。回府的路上,秀儿一直在想那张美艳的脸。不单是赞叹那般容颜的美,而是在心里还觉得是见着了认识许久的人。
若和二年七月初七,凛王在舞亭苑大宴文武百官。
宴会还未开始,正中上的龙椅上也还空空的。宫门前马车接踵而至,大臣们正陆陆续续前来,携得家小步入舞亭苑。舞亭苑是皇宫内专为了皇上太后所设的赏舞听曲之所,此时下席虽然已经摆好了座椅,桌上也已经摆了美酒香果,但皇上太后没出现,只得逮了相熟的人一起客套几句,未敢有入席者。
萧府一行人一踏入舞亭苑,周围的大臣宫眷立刻让出道来。不说别的,单说见了为首的萧崇山,众人也要轮着个地上前行礼问安。秦安国走上前去一拱手:“萧老太爷,您可是久不出这种场合了。上次给您送去的铁黎木拐杖您可还用的适手?”
萧崇山有个痛风的毛病,一犯起病来,腿上的旧伤就隐隐作痛,走路必要人搀扶左右或杵拐而行。萧崇山听秦安国这样说便来气:“劳丞相费心了。老夫这身子骨还硬朗,病也大好了。比起拐杖,倒还是刀枪拿在手中爽快些。”萧崇山边说边用手比划了几下,手刃就落在秦安国后颈。
若是常人早就丢了魂儿去,秦安国却纹丝不动,依旧面皮带笑地望着萧崇山。“萧老太爷果然是宝刀未老,改日我再送您一件像样的兵器。”
萧崇山对秦安国接下来的话只装作没听见,甩开一边就和大司农大人司徒进聊了起来。当朝丞相被当众拂了面子,秦安国气得牙痒痒,但还得笑脸迎人。
这时听得小斯高喊:“御史大人到。”
众人又都把视线汇聚到舞亭苑的入口。只见御史大人余荣昌身后,左边是温文儒雅偏偏佳公子,右边是一枝凝香窈窕玉淑女。余廷烨彬彬有礼地帮父亲招呼同僚,显得大方得体。余碧涣目光寻得萧燕升就信步走去,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许多种目光。
她今日穿的依旧是绿色的衣裳,内里的白色抹裙上置了不少月季牡丹,上疏下密地开着。外面罩着一件浅绿色的外衫,这样看上去既十分有颜色又不炸了人的眼。要说这身衣裳的重点还是在这素雅的外衫,正在里裙上的花开的最盛处有几翩彩蝶,余碧涣行在路间外衫与里裙错动,远远地看了还以为真有蝴蝶在花间嬉戏。左边领口一双欲飞小翅因为风的缘故舞动着,却不飞离。臂间的挽纱也因为余碧涣的右手提着裙摆而坠在了地上。
秀儿很有成就感地看着前面缓缓走着的余碧涣,里面的白抹裙可是她精心设计的,紧身的裙摆一直到膝盖,逼得余碧涣要碎步前行。既能掩去她一半的调皮性子,又能凸显豆蔻韶华。殊不知众人眼中这个轻移莲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御史家三小姐平日里可是个极为顽劣的小丫头。秀儿本不应该在这里,却是被余碧涣生拉硬拽来的,说是也要让她见见宫里的大场面。
余碧涣好不容易走到萧燕升的跟前,一边摆弄裙摆一边问他。“燕升哥哥看我今天漂亮吧。就是走起路来很不舒服。”
萧燕升见得刚才的娉婷女子还疑是御史大人家还有个未出世的闺女,听得余碧涣张口说话才不得不佩服打造这一现昙花之人。
“皇上驾到,太后驾到。”舞亭苑正面坐台上见着李和瑞的身影。众人依次序站好注视着坐台上面。刘若凛行至正中在龙椅上坐下,秦淑云也随后坐在左侧的榻上,看下面所有的人跪了一地山呼万岁。“皇上万岁,太后千岁。”
“平身。”刘若凛今日虽见文武百官却是未穿朝服,他扫了一眼台下,“今日正值七夕佳节,众爱卿不必拘束,与朕陪太后好生观赏歌舞。”
众人起身落座,刘若凛还欲继续说下去,就见席间有一只彩蝶起舞,再看才知是余碧涣衣裳上的花饰。只在那儿细细研究一会儿:“赐酒,起舞。”
顿时,鼓乐其鸣,候在一旁的丫头太监立刻给在席之人斟了酒。宫中的月师使得都是芦笙、箜篌一类的精贵乐器,弄出的动静自也是非同凡响的。众人举杯同饮之后,二十个彩衣姑娘踏上舞亭苑正中间的踩台舞了起来。一时间彩纱曼舞,觥筹交错,好一派繁华热闹。
渐渐地舞乐中只剩下笛声微扬,不时的还有口技者学出的雀鸟之声。彩台上独一个黄衣舞者跪在中央,腑着身子,左手揣于怀中,右手反抚发间。随着笛声的起伏,舞者右手缓缓抖着水袖上扬下沉,身体也慢慢地直起来。而后一记惊鼓,舞者高高跃起,双臂用力一展,从水袖中射出的长长的红色丝绦。一瞬间,那副柔若无骨的身躯在空气里旋转开来。似一朵盛开之牡丹,又似出海之游龙。惊叹啧啧之声此起彼伏。
待那舞者轻盈落地之后,冲着坐台上行跪拜礼:“思思以此舞祝皇上洪福齐天,祝太后寿比南山。”
“快起来,快起来。张大人养了个好闺女啊。”秦淑云看着梯下的张思思颇有深意的一笑。
刘若凛本来看舞者有此绝技,正准备看赏。毕了才明白原是如此,舞者正是宗正大人张方书的独女张思思。这舞还跳的真是别有深意。“早就听闻思思姑娘舞艺非凡,今日得见真是赛过天上仙人。朕都不知道该赏什么好了。”刘若凛若有所思的望着张思思。
张思思对上刘若凛的视线,马上羞涩地避开。“思思并无意讨赏,只求皇上太后欢颜一绽,小女便知足了。”
“果真知足?”
“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者常乐矣。”张思思尊的父言,要设法讨的新皇欢心,自是拿出浑身解数。
刘若凛摸向腰间玉带上的绳扣:“思思姑娘果然才貌双全,蕙质兰心。既是知足不欲,那朕的这块玉珏还是留着吧。”
张思思听了恨不得把刚才说过的话再吞了回去。她知刘若凛所说的玉珏是先皇和皇后定配之物。
刘若凛腰间悬着的正是那日余荣昌和萧燕升谈话当中提到的玉珏的另一半。一条白玉盘龙口叼翡翠玉珠,白的玉色温润,翠的闪闪发亮。要说这玉珏世间也就这么一对,乃是当年文王与梅皇后成婚时的配饰,自是意义非凡。
前方事情刚罢了,歌舞再次弥散在宴会上。余碧涣有些按耐不住,她见那宝座之上不是别人,正是在将军府她唤了六年的若哥哥。想要上前去问个明白,可是却被余荣昌频频拦住。她只能坐在席上跟秀儿诉苦。
秀儿听了自是要为妹妹打算,起身离席想着找个太监宫女。正行在侧道上,遇到了端着茶碗的李和瑞。秀儿冲着走在他喊道:“公公慢走。”
李和瑞闻有人唤他,转过身去:“姑娘有何事?”
“有一事想劳烦公公,我家小姐有一东西想呈给圣上,又不想被众人看见。不知公公有什么法子?”秀儿行了礼,笑着很恭敬地望着李和瑞。
李和瑞一见了眼前的白衣姑娘就觉得那笑容亲切得很,一双眉眼似像极了一位故人。到底像谁他又想不起来,不过看到那姑娘彬彬有礼,帮她一帮也无妨。“姑娘有何物要呈圣上,只管交给老朽。”
秀儿拿出一个小小地纸卷和一锭银子递给李和瑞:“有劳公公了。”
办完这事,秀儿立马跑回余碧涣的身边坐下,在身后小声说着话。余碧涣只看见一位老公公走到刘若凛身旁奉个茶的间隙,高高在上坐着的刘若凛本来豪无表情的脸上,喜色洋洋。继而又用很温柔的眼光注视着她。余碧涣逮着机会对着他做了个手势,指指外面,台上那人也会意的点了一下头。众人只当是台下歌舞正好,都跟风喜笑叫好。
余碧涣只说去方便一下和秀儿一道起身离席。过了一段时间,刘若凛也站起身来:“众爱卿满饮,朕不胜酒力。”李和瑞忙上前搀扶着他退离众人视线。
出得舞亭苑门,遥遥摆摆的刘若凛正好撞上迎上来的秀儿。秀儿忙跪身:“小姐在□□园子里。”
刘若凛正了正身,扯了扯身上的衣衫:“你是何人?”
“奴婢是小姐的丫头。”
“哦,平身吧。”刘若凛说完便向□□急行。
秀儿却忽地叫住:“皇上。”
刘若凛转过身:“还有何事?”
“陛下的东西掉了。”秀儿追上前来,垂首奉上一物。
刘若凛一看,不是别的什么,正是白玉盘龙玉珏。忙伸手取了挂在腰间:“亏得是你拾了去,若是别人怕不会还我了。”他感激地笑着看了眼秀儿。
“奴婢不敢。”
“你什么名字?”
“小姐唤我秀儿。”
“李公公,给秀儿赏钱。”说完扭头便走了。
秀儿不知道那夜皇上与余碧涣到底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妹妹回来时耳畔多了对金色小铃儿。
夜歌未,铃儿声碎,梦影步摇环佩,罗裳羽衣飞,何处觅清风一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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