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雾如白浪翻涌,群山万壑漂浮其中,赴一场湿漉漉的宴席。远风吹来一阵炊烟、流水、暮霭和树林的混杂气味,仿佛某种知生知死的诅咒,成为伯牙在这金碧辉煌的红尘间最后的终焉。
见青放下笔,怔怔地看向坐在身边的黑衣女人。
像在无止境的求索中问询一滴水最初的源头和最后的归宿,那些无一例外被牛饮下肚的杜松子、苦艾和格拉帕酒像先于自己存在的生命,至今仍在某个尚未署名的信封中不断回响。
她们之间的爱和恨从来没有平等的时候,但它又是那般根深蒂固,总是伫立在那里,像一棵沉默而高大的榕树。
她每每咀嚼回味这份痛苦,不是出于勇敢,而是出于悔恨,出于每次午夜梦回都如坠地狱般的煎熬与牵念。
如同垂危者临终时的祈祷告求,梦中她每每大口地喘着粗气奔上前来,秋夜里的汗滴淌过她嶙峋的骨节,她没有给她说完最后两句话的机会,手指急切地抚上她的脸颊,继而毫不犹豫地将她拥入怀中。那人被她扯得整个人一抖,那袭白裙稳稳当当地落进她的怀抱。
那种体温与触感是那样真实,仿佛只要她回头远望,便会有接天莲叶,向此而生。
她曾经也像赤子一样深信,一切的痛苦、磋磨、坎壈不平最终都能得到愈合和平复。但十几载的年月高河一样流淌过去,她至今仍然极有可能在某个午夜来临前毫无预兆地崩溃恸哭,她至今仍然一次又一次地梦见她的脸,梦见黑色的松柏和水仙。那些被冷汗浸湿的夜晚永无休止,生命的尘沙黄土之下,欲念失语,悲欢淋漓。
它是一处无法愈合的伤口,永远红热溃烂,永远滚烫肿痛,在抵达痊愈之前像陡峻的峡谷一样开裂,里面里寄生着无数个卡尔德隆和格特鲁德斯坦因,时至今日仍有鲜血汩汩涌出。
像山峦起伏之中藏匿着的壁画岩洞,内里某个幽深之处微微泛着光,仿佛在等待被什么东西契合地填满,它不知道已经这样等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这样继续等多久,它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本身——
大浪惶惶然退去,等待、等待,昏浊石像的目光、风之殿堂。
她从大梦中醒来。
归光意毫无声息地抬起头,面无表情,泪眼滂沱。
全文完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