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紫禁城的天越来越热,这时节还多雨,又闷又湿。
一整个白日都雾蒙蒙的,宫女如秀撑着伞进了承乾宫,她走近了,廊下站着宫女蕊儿才看清她手中托着一只窄小的玉瓶,心领神会的小声问她,“是陛下赏赐给贵妃的仙丹?”
蕊儿眼含几分羡慕,当今陛下李熜登基有十载,常年醉心炼丹修道,追逐长生,这后宫中稍有受宠的娘娘都不能得陛下一二粒仙丹,姜贵妃才进宫一年,陛下对她极为宠爱,不顾皇后娘娘劝诫,让她晋了贵妃,奈何姜贵妃身子十分柔弱,据说是从娘胎里就有的弱症,常年药不离身,刚入宫便病倒了,缠绵病榻,这一年都不见好,陛下怜惜贵妃身弱,每炼出仙丹,都会往承乾宫送,后宫中无人不羡慕姜贵妃。
陛下膝下无子,若姜贵妃服食仙丹身子见好,有陛下这般宠爱,姜贵妃必然有机会诞下皇长子,届时皇后都要退位让贤了。
如秀让她噤声,悄步走到贞顺斋门前,隐约可听到轻轻的咳嗽声,细细哑哑的,气力不足。
待推门入内,靠窗的酸梨枝莲纹湘竹榻上半卧着姜雪甄,纤细手指遮在浅粉的唇前,咳的不是很厉害,正恹恹的靠着引枕在看书,颊边有少许香汗,乌墨如缎的长发沿着细腰垂下,室内有些暗,只在珊瑚雕镶理石八角几上点了盏灯,上头还放了一碗汤药,冒着热气,缭绕氤氲,那张雪色面靥恍若梦仙。
“热了些,关窗户吧,”姜雪甄合上书,拢了拢身上的薄毯。
如秀回过神去关了窗。
姜雪甄慢吞吞坐起来,如秀要扶她,被她轻推开,她端起药碗,挪到盆栽旁,将汤药倒进了泥土里。
“……您近来苦夏的很,这汤药您快一年没喝了,就怕您身子骨受不住,好歹能缓治您的病,”如秀试着劝说。
姜雪甄倒的这碗药是她打小就喝的,虽不能根治她的弱症,但却能替她缓解症状,这一年来没喝,她也遭罪了不少,病怏怏的日子在多,这承乾宫的门也没出过几回。
就站了这一小会儿,姜雪甄明显感觉腿脚打颤,如秀赶忙扶她坐回榻,她望过如秀手里的玉瓶,轻声说,“本宫尚且在病中,都躲不过这丹药。”
如秀眼眶一红,不知要如何宽慰她,这后宫也不是姜雪甄愿意进的,谁叫她有一个心狠的父亲。
姜雪甄的父亲姜明现是兵部侍郎,早二十年前,他也就是个穷书生,科考中了进士后原该被外派下地方,却被姜雪甄的母亲看上,她母亲是嘉宁县主,祖父曾是英宗皇帝最器重的武安侯,当年大魏北境时常遭鞑靼与瓦剌侵扰,武安侯为了抵御外敌,一生驻守在边关,马革裹尸,只留下了嘉宁县主这一个女儿,是以嘉宁县主自小养在宫中,英宗皇帝将其视若己出,她下嫁给姜明后,英宗皇帝也将姜明留京任职,准许姜明袭了武安侯的爵位,嘉宁县主在生姜雪甄时难产而亡,不久英宗皇帝驾崩,姜明便另娶了新夫人,新夫人为他生了一对儿女,姜雪甄这个女儿也被姜明以养病为由,送去了陪都应天府,在武安侯的旧居住了六年,又被姜明接回送入宫。
姜明靠着姜雪甄的母亲平步青云,却止步于兵部侍郎,姜雪甄的美貌让他看到了入内阁的希望,姜雪甄入宫后,果然宠冠六宫。
但鲜少有人知晓,姜雪甄初侍寝那晚,圣上让她吃丹药助兴,却不想致使她病发,侍寝不成差点死在圣上的乾清宫里,侥幸被救过来后,圣上便一直惦记着她的身子,常送丹药入承乾宫,想让她的身体能适应丹药的药性。
如秀瞧她又咳了两声,额上渗出细汗,瓷白肌肤更有剔透羸弱感,不觉暗叹,这样的仙姿玉色,一年了,圣上怕是没耐心再等了。
如秀将姜雪甄脸上的细汗擦去,托着她的背让她躺下,打着团扇给她扇风,贞顺斋的外阁门被人敲了敲,如秀过去开门,是姜雪甄的乳母张嬷嬷,这些年,姜雪甄身边只有她和张嬷嬷。
张嬷嬷入内,轻手轻脚的来到榻前,“娘娘,老爷来信了。”
左不过是要姜雪甄在圣上面前说些好话,好让他顺利入内阁。
姜雪甄眯着眸有片刻,知会她,“烧了吧。”
张嬷嬷哎一声,将信放在灯上点着,屋里几人看着信烧成灰烬,都没所谓。
张嬷嬷从如秀手里拿过团扇,坐到玫瑰雕花矮杌上,手在姜雪甄的脸上摸了几下,没觉着热才放心道,“奴婢去打听了,陛下近日常召太医院的王太医,听尚食局的司膳姑娘说,陛下用膳也不多。”
姜雪甄那纤若远山的眉尖微微松动,问她,“东西五所可有人入住?”
张嬷嬷颔首,“前个乾东五所半夜有人住进去,不过那边有不少侍卫,宫人都不得近前。”
东西五所是皇子居处,陛下并无子嗣,如今却有人住进乾东五所,前后一联系便可知,陛下这是急着立皇储了,吃了这么多年的丹药,约莫身体彻底垮了。
大限将至,姜雪甄也该松口气。
“等宫里大事过了,您也能安心养着了,若想出宫,便自请出家做个女冠也清净,只是可惜了您,”
这般好的年华,蹉跎在宫里,张嬷嬷不禁道,“若是、若是那孩子带您走……”
姜雪甄摇摇头,打了个哈欠,“都出去吧,本宫有点困。”
张嬷嬷只得咽下话,和如秀一起出了贞顺斋。
雨下大了,院子里积了不少水,天儿也渐渐暗下来,各宫都挂上了灯,灯笼在雨幕下显出鬼魅阴森,如秀打了个哆嗦,捏紧手里的玉瓶,和张嬷嬷低声说,“我先去把这丹药处理了。”
张嬷嬷点点头,叮嘱她扔远点,便去小厨房了。
如秀也打着伞兀自出了承乾宫后门,她一路上都警惕的很,时刻注意着四周,直到了御花园,上到堆秀山,挖了坑将玉瓶埋下去,她呼了口气才转身要回去,忽听不远处有动静,一颗心立刻提到嗓子眼,“谁在那儿?”
片刻听一声猫叫,不知是哪个宫里跑出来的。
如秀拍拍胸口,快步下了堆秀山,从那假山里钻出蕊儿,忙不迭过来把玉瓶挖出,不错眼看了好几遍确定是陛下赏给贵妃的仙丹,如秀是遵照贵妃嘱咐来埋仙丹,还是自个打主意藏了仙丹?后者更可能,她心口突突跳,照着规矩她应该回去向贵妃禀报,可是仙丹珍贵,若还回去了,她一个宫女这辈子都碰不着了,谁不想长生不老。
百转千回,蕊儿抱紧了玉瓶,左右再看看,怕如秀回来,又藏回假山里,她将玉瓶里的仙丹倒出来一口吞尽,欣喜不已的想着,从今往后她就能寿与天齐了,可突然她的胸口绞疼,才想起身却一下倒在地上,抽搐着吐出血,一声救命没喊出,人就没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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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宫贞顺斋。
姜雪甄睡得不是很安稳,半梦间似回到了老宅,嗅见梨花香和炙热气息,好像日头太烈了,刺得她睁不开眼,她被一只粗砺的手压在梨树下,耳边是风吹起梨枝的沙沙声,她的下颌被捏起,那只手覆到她的心口处,想要将她的心剖出来。
耳畔是少年飘渺的嗓音,“你没有心吗?”
她摇着头挣扎,那声音发出两声笑,与她近的唇瓣相依,缠绵犹如情人呢喃,“阿雪,你怎么能骗我呢?”
有冰凉液体落到她脸上,她的力气一下子被抽走了,他抚着她的脖颈,一口咬住。
“咬死你好了。”
姜雪甄心神俱颤,猛地抬手将他推开,少年修长挺直的身体在光影里慢慢散去,他咧着嘴笑,“我不会让你好过。”
姜雪甄瞬间睁眸,屋里静谧幽暗,她躺在榻上大口大口呼气,浑身汗湿,如浸水中。
雨终于下停了,她愣神的望着青铜滴漏,才四更天。
外面守夜的宫女倒了杯水给她。
姜雪甄发现她不是蕊儿,问道,“怎么是你守夜?”
那宫女道,“蕊儿姐姐半宿没回,奴婢替她顶职了。”
宫女大都住在紫禁城景山北边的下房里,平素上值才能来主子宫里,但像如秀这种跟着姜雪甄从宫外进来的宫女,在主子面前得脸,自然的也就能住在承乾宫的耳房里。
姜雪甄不甚在意,喝过水刚想更衣,却见如秀匆匆忙忙的进门来,抖着声道,“娘娘……陛下驾崩了。”
姜雪甄虽早有准备,但来的这般突然也有刹那滞住,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以手扶额,挥手让宫女下去。
室内一静。
“将即位的是哪位王爷?”
“是常山王。”
常山王李景崇与陛下是一母同胞,然则两人相差有十五岁,李熜登基后,便遵照皇室祖制封年仅九岁的李景崇为常山王,遣其入封地,藩王入封地后无召不得回京,李景崇的封地远在荆州,自两人母妃逝世后,这位王爷足有七八年没回顺天府。
曾有种说法,英宗皇帝膝下有十四位皇子,其中和英宗最像的便是十四皇子李景崇及被废的章怀太子之子李铎,这叔侄二人还是同岁,只可惜人各有命,李景崇将为新帝,李铎流落民间生死不明。
姜雪甄深吸一口气,终归算是尘埃落定了。
方才的宫女捧着孝服入内。
如秀遂搀着姜雪甄入更衣室换衣,再做了素面装扮,大行皇帝薨世,这样的装扮是必要的,宫里都是人精,姜雪甄这一年荣宠犹盛,明里暗里多少惹人眼红。
现下不同了,皇帝一死,这后宫的女人也没什么好争的,等着腾位置给新帝的女人,她们这些先帝遗孀,命好的像皇后便能做太后了,其余后妃譬如像姜雪甄这般在妃位,自不会有多差的下场,而剩下的人便要看命了,前朝流传下来的殉葬遗制一直饱受诟病,但每一代皇帝殡天,多多少少也会在后宫中遴选出朝天女陪葬,大多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
姜雪甄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能自保已是万幸,其余人她并没有心思关怀。
才梳洗作罢,外头来了皇后跟前侍奉的大太监徐贯英,姜雪甄苍白着面孔,眼尾还有像哭过后才留下的湿红,被如秀扶近了,问他,“皇后娘娘让徐公公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徐贯英抬袖擦擦眼睛,弯着腰回她,“贵妃娘娘不认得隆德殿,皇后娘娘担心底下人怠慢,特让奴才来给您引路。”
姜雪甄称病在承乾宫,甚少外出,皇宫里那么多间宫殿也不都能认得清,隆德殿是大行皇帝修行炼丹的地方,死后停灵在那一处,也算是成全了他的道。
自她入宫,大行皇帝破例让她升至贵妃,曾被皇后劝阻,她虽和皇后没有交涉过,但也知皇后对她不喜,到了这时,皇后还能周全待她,不可谓不贤良。
姜雪甄一路由徐贯英引致隆德殿,由远及近即听见凄惨的哭声,等进了殿门,却发现里面并没有大行皇帝的灵位,倒是一地妃嫔都被太监强压着往颈上缠白绫,是一副要勒死她们的架势,那些女人哭着求饶,其中一太监却阴阳怪气的尖细笑道,“诸位娘娘做了朝天女,这可是求不来的福分,怎都哭着脸,该笑笑,省的下去了,叫陛下见了生怒。”
姜雪甄握紧如秀的手,方知两人手心全是汗,她强做镇定,转过头盯着徐贯英,“你为什么带本宫到这里?”
徐贯英面上露出悲痛,又假惺惺的抬袖子擦过脸,“陛下临终前对贵妃娘娘极为不舍,交代了要与您同葬皇陵。”
一旁如秀急忙道,“徐公公是不是忘了,我们娘娘的父亲是武安侯!”
徐贯英手揣在袖里,发笑,“若娘娘的外祖武安侯还活着,兴许陛下就不舍得让娘娘去陪他了。”
“陛下临终时是同谁交代的?本宫要见那人,”姜雪甄道。
徐贯英道,“自然是同皇后娘娘交代的。”
如秀当即欲朝外喊人,徐贯英冲左右候着的太监使眼色,那几个太监便上前捂住如秀的嘴将其拉到一边。
徐贯英手捧着白绫对姜雪甄笑,“娘娘请上路吧。”
姜雪甄闭了闭眼,仍不死心。
“本宫要见皇后娘娘。”
“您该叫太后娘娘了,太后娘娘此时正在英华殿为大行皇帝守灵,可没功夫见您。”
他又近前一步,逼得姜雪甄不得不后退,周遭女人们的惨叫包围住了她,她不慎踩到地上飘落的沾了血的白绫,本就感到恐慌不适,这时脚下一踉跄,避开了白绫,却跌倒在地上,捂着胸口急促喘息,一张脸白的毫无血气,眉如黛,唇染红,纤弱的似乎吹气都能让她殒命。
徐贯英就近蹲倒,望她半晌面露痴迷,“可惜了这样的美人儿,奴才都舍不得下手了。”
“本宫要见皇后娘娘!”姜雪甄再一次重复道。
徐贯英闻了闻空气,有一股极浅淡的香味,似药非药,清韵缭缭。
见过姜雪甄的宫人私底下都说过,姜贵妃不仅容貌清绝,身子也有一股子体香,难怪陛下迷恋。
莫说陛下迷恋,就是他这个太监见了,也不由得动了做男人的心,这可比他见过的货色妙多了。
徐贯英那白胖面上毫不遮掩尽是垂涎,“娘娘见皇后娘娘是不中用了,您不如跟奴才说说软话,不定奴才心一酥。”
他说着想探手去摸姜雪甄,姜雪甄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挥开他的手,气血上涌,喉间腥甜,刚张口就有一线血丝顺着唇角流出,她半张半闭着眼软倒。
徐贯英哎呦一声,就想伸手把人抱起来,这么金贵漂亮的人,可不能就这么死了,“您瞧瞧您气成什么样儿了?奴才也没舍得让您随陛下到地下,奴才准叫人替了您,往后您跟了奴才,奴才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您,只要您能叫奴才如愿……”
话没说完,他突然被人从后面一脚踢开,须臾徐贯英跪在地上求饶,“陛、陛下饶命……”
他喊得陛下总不会是死了的那个,那就是即将即位的常山王了。
姜雪甄艰难睁开一条眼缝,看清了屋外廊下的男人,他穿着一身五章玄色麒麟袍,身形挺拔,已抹去年少时的清瘦,那俊挺秀丽的眉眼蕴藏着阴翳。
他们对视良久,她才迟钝的发现,他长大了。
姜雪甄不得不想起也是一个雨夜,他翻窗进来,浑身湿漉漉的,却从怀里取出正热乎的红薯,殷切的掰开红薯喂到她嘴边。
只不过是她私下里同张嬷嬷说过,想吃街口老汉烤的红薯,她身体不好,于吃喝上极为精细,来路不明的东西根本不能进口。
他偷听了她和张嬷嬷的话,冒雨买回红薯,那晚他们藏在屋里,分食了红薯,他爬上了她的拔步床,试着伸手指揉掉她唇上的红薯屑,“我要吃这里。”
他的耳朵通红,直白而羞涩。
“陛下不是吩咐了废止殉葬,你们怎敢抗旨!”
“……奴才、奴才只是遵照皇、太后娘娘的懿旨。”
呵斥声将姜雪甄拉回现实,她愣了愣,对面即将继任皇位的常山王微抬下颌,说出话。
“拉出去,杖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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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怒之下,苻琰要亲手斩杀奸夫。
她却为了那奸夫把他给捅了!
他岂能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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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时,崔姣只是想寻求太子的庇佑保自己一命,她兢兢业业侍奉着太子,为自己和兄长的前程谋划。
等到时机成熟,兄长金榜题名,她就不用再伺候这刁钻阴戾的主子,离开东宫,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雪夜,崔姣与兄长摸黑上了去往益州的船,只等南下入益州,她便可自立门户。
船行至半骤停,漫天火光将崔姣的船包围住,隔着门窗,苻琰阴冷嗓音踏水而来,“崔氏,你现在捅他两刀,孤便既往不咎。”
阅读提示:
1、高高在上真香狗太子x没心没肺钓系美人
2、1v1双处he
3、哥哥和女主没有血缘关系
4、架空唐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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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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