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细沙一点一点落下,魔皇始终没等到想见的人,久而久之面容略显烦躁。
烬川却长长舒出一口气。
“还真不来!真是白费老子那么多心思!那就先弄死你!再去收拾那个小东西”
魔皇怒骂一声。
下一刻,一柄长刀劈头而下!
微澜瞳孔猛缩,飞身挡在魔灵被封的烬川身前,寒光刀尖横在离喉咙毫厘之距处,刀柄那头是面容狰狞的魔皇。
“微澜——”
烬川惊叫一声,立刻就要拦腰将微澜扯开。
话音未落,暗夜乌云间,一柄朔金长剑劈开阴云万里,硬生生将黑夜划出一道光亮,以势如破竹之势疾行而来,挑飞长刀,如潮水般令人窒息的巨大灵力袭来的那一刻,一道流光飞入。
封尧握住长陵,腕飞剑出!
顿时,魔皇被突如其来的长陵击飞数米远,后背撞上城门巨石,弹开,单膝跪地,鲜血喷涌而出!
烬川半扶着微澜,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烁金的长陵,剑身挂着几丝血珠,封尧单手紧握长陵,另一只手负在背后,赤衣窄袖长袍,乌黑长卷发散在脊背,赤红发带飞舞,长身玉立,挡在他身前,照出一片阴影。
魔皇浑浊的双目死死瞪着封尧,发黄齿间渗血,一字一句道:“你终于来了,老子真是等你许久了。”
封尧不理会,折身,目光落在困阵上,长陵挥出,困阵却纹丝不动。
“打不开的,封尧……这是老子特意给他们准备的困阵。”
见封尧望来,烬川僵硬地点点头,“困阵有鬼,微澜的神力被控,我也……”
桃花眼微眯,染上一丝危险,封尧折身,“费尽心思让我过来,你待如何?”
魔皇扶墙摇摇晃晃站起来,喘着粗气,“封尧,你我来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魔皇发颤的手越过封尧肩头,指向阵中二人,“这两个,你杀了烬川,老子就放了另一个,如何?”
话毕,烬川瞳孔猛缩,整个人如遭雷劈。
二选一,多么令人熟悉的景象。
烬川浑身发抖,曾经他用同样的选择逼疯了封尧,今日他却成了天平上被选择的一方,何其可笑。
不过片刻,心下便有了决定,手化利刃,心一横,狠狠朝心口刺去。
“烬川!”
手腕被人握住,死死箍在半空。
抬眸一看,微澜不可置信望着他。
“你干什么?你真要听他的……用你的命换我?你疯了?他的鬼话你也信?”
不信又如何?
信了又能怎样?
他本就是一个该死之人,此番若他死了,微澜能活,他的孩子也不再受择选纠葛之苦,那就是值得的。
烬川听到自己发颤的声音响起,“微澜,我……”
“我有说过要选?”
冷不丁的声音传来,打断他的话。
烬川抬眸,对上封尧不悲不喜的眼眸,不知为何,提起的心忽然就落下来。
封尧眼睑抬起,冷冷看着魔皇,“我为何要选,这两个人我都要!”
魔皇面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封尧掌心出现一块翠绿晶石,剑心如明珠璀璨照亮入口一片黑云积压,来往魔族皆侧目而视,目露渴望看着那颗浮在空中、照亮魔族的晶石。
灵力大涨,无孔不入,充盈每一寸空气,威压铺天盖地而来,压得刚起身不久的魔皇仓皇跪倒。
双膝仿佛被人死死摁住,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
气息越来越近。
魔皇顿了一下,似有所感昂起头。封尧提剑一步一步走进,却在半米之距停下脚步。
“魔皇,你觉得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不妨告诉你……里头那两个,不论哪个出事,我一定弄死你!”
魔皇握着胸口,嘶声力竭吼叫,“怎么?不杀神族,难不成你还想回去不成?”
“为何不能?”封尧提剑阔步上前,长陵架在他颈侧,“魔皇,我想有一件事你需要清楚,我同你来到此处是我心甘情愿,并非不得已而为之。退一万步来说,我夫君是神族领袖,我哥是仙帝,鬼族主事人是故交,在魔族……我是魔尊后代,你不妨问问他们,你与我……他们更愿意听谁的?我想回去是分分钟的事,你没有资格威胁我,别说今日我只是要两个人,今日我哪怕是将你扔出去,又有谁会说什么?”
魔皇怔怔望去,封尧眼睑低垂,桃花眼眼尾捋直,居高临下望着他,觉出事态隐隐脱手的预感。
封尧忽然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魔皇,我知道……你对我有所图,否则……为何要留着我一个转机者。”
魔皇浑身一抖,仰头,目光触及封尧冷肃的眼神,那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刹那一股电流从头顶硬生生灌下,浑身起鸡皮疙瘩。
“但再此之前……得先记得,护着自己的小命。命没了……再多也是纸上谈兵,不是吗?”
话音落下瞬间,魔皇如一摊烂泥般,彻底瘫倒在地,眼睁睁看着困阵消失,他试图困住的三人走得越来越远。
封尧要去送悦华,正要找个稳妥的人送烬川和微澜去主殿,悦华从墙后走出来,忽然道:
“让渡危去吧。”
封尧疑惑地看了悦华一眼,悦华朝他微微颔首却没说话。
他了然,摆摆手让渡危去送人。
“让渡危留在魔界,什么意思?”
等那三人走远了,封尧才开口问。
如今神魔二族虽不至于势同水火,但明面上终究是敌对,悦华方才一直在却碍于身份无法现身,此番却要让同为上界身份的渡危留下。
“他来此就是为了留下来的。一直着急忙慌的,差点连正事都忘了同你说。”
“出什么大事了?”
一般情况下,悦华将种子和土壤带给红缘后就会离开,但悦华不仅没离开反而来找他,之后骷髅白骨一大堆的事忙下来,他差点忘了问悦华未曾离开的原因。
悦华收起笑意,正色道:“两日前,上神下旨提前放开妖鬼二界内城限制,允许二族活动范围扩至中城,这事儿你知道吗?”
“中城?”
神魔大战是天元十八万一千三百二十四年,五十万年为期,按照协约若妖鬼二界要挪至中城,应当是天元七十三万一千三百二十四年,但如今似乎才是天元五十一万年。
这才过了三十三万年,远远不到协约期限。
“可有说缘故?”
“不知。”悦华摇头,“而且诏令里除了开放中城限制外,还有两个要求。其一,要求将此事宣扬出去,六界皆知……尤其是魔族。其二,上神着人送了一批吃食和丹药下来,由妖鬼二界牵头,将东西送至魔族,渡危便是为第二件事而来。”
脚步微顿。
封尧抬起眼皮,静了片刻,陡然笑了,“将离……始终比我快一步。”
种植作物哪怕是催熟也需要时间,魔族一时半会儿搞不到能自足的粮食给百姓,妖鬼二界起步不久,存粮也有限,此等关头上天庭送粮食下来,于魔族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
严寒将至,魔族百姓总算能挺过冬寒了。
悦华开口:“封尧,你给我透个底,你和上神是不是打算将魔族带出此地?此诏令一出,各方必定躁动,我和闵玉需得提前有应对之策。”
悦华对时事的敏锐程度超乎封尧想象,不过一道语焉不详的诏令,估计外头还还没反应过来其中关窍,悦华竟已经想到目的了。
“有这个想法,但六族失衡,积重难返,以粮食交换可短暂打通外界,后面我会先带一些人出去同人交往,但最后具体如何安排整个族群我得同将离商量一下,但至少不会是现如今这个样子。”
接受无情道正统的那一刻,封尧便琢磨要如何做才能将失衡的六族拉回去,当日在辰月宫借机叛变有查探气息的意思,也有深入魔族想办法打破外人对魔族偏见的打算。
悦华忽然不说话了,只盯着他看,那发直的眼神看得封尧浑身发毛,一句“怎么了”还没问出口,悦华率先开口。
“封尧,你给我一句实话,你当着城门口来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魔尊后代的身份,你是不是……”悦华声音有些哽咽,“是不是……不打算回去了?你的名誉……也不要了是不是?”
封尧一怔,似乎没想到悦华会有此一问。
他顿了顿。
虽然方才对上魔皇,说得是游刃有余,但他确实不打算回去了。
“悦华,不必纠结我的名誉,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我认。待天下安定,我会上奏自请退位。”
“退位?”悦华声音陡然拔高。
“嗯。”封尧很早就想过此事,人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哪怕是他也不可例外,“此事我心意已决,不必再言,但在我离开之前我会安顿好一切。六族失衡太久,我身负神魔双血脉,没人比我更合适去做这件事。”
承认接受双血脉的事实。
魔族需要一个人带他们走出泥潭,神族需要一个能折中的人。
无人能做,那便他来做。
在苍生需要的时候,如果注定要有一个人以身殉道,封尧希望这个人是自己。
只要他做到了,便能少死很多人,这世间便再也不会出现以天生血脉定善恶之举。
这就是他半生所求。
悦华看着封尧,眼神复杂,眼眶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别过眼去,硬生生忍下来。
这数年变的何止是一个人。
送别悦华,封尧往回走,路上碰上渡危,但渡危似乎没看见他,蹲在地上和一个老婆婆说话。
刚走近两步,渡危发现了他的靠近,蹲在地上眼睛亮亮地望着他,“君上回来啦~”
封尧挑眉,“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渡危又转身跟老婆婆说了两句话,老婆婆笑眯眯摸了摸他的头,又朝封尧颔首,才挎着篮子走远了。
渡危像献宝似的双手举着一小块薄纸包裹的东西,封尧认得,那时魔族用来哄小孩子的糖块。
“给我的?”
渡危顿时如捣蒜般连连点头。
“谢了。”封尧剥开糖纸,一口咬下去。
啧,真酸。
这东西真能哄小孩?
“阿婆给我的。君上……阿婆可好了,她看出我是仙族人也没有为难我,反而给我糖块吃,还给我讲魔族用来哄小孩子的故事。”
两人一边往主殿走,一边听渡危喋喋不休。
“君上,我觉得……魔族中人好像和我以前以为的……不太一样。”
封尧顶了顶酸得难受的后牙,才道:“有什么不一样?”
“怎么说呢……就是觉得和上界也差不多。有好人……唔……也有坏蛋,就……好像也不是那么凶神恶煞,刚刚给我糖块的老婆婆就很和善啊,君上也有一半魔族血脉,但君上对我很好,对很多人都很好,所以我觉得……血脉好像也代表不了什么?”
封尧脚步一顿,唇边笑意蔓延开来,眼底带着欣慰。
“渡危,想要知道什么认识什么的时候,与其听别人说千万遍,不如自己去看看,你的认知做出何等判断,那才是你的看法。”
“嗯?”渡危眼眸一亮,“君上和上神说得话好像啊。”
“将离?”
“嗯!”渡危点头,“就前几日,君上离开后不久,上神召集众仙结束后碰上我,上神也说了与君上差不多的话。”
“召集?将离议事了?”
“不是议事。是为了君上的事。”
封尧脚步一顿,“我什么事?辰月宫那件事?”
“是也不是,其实就是一个表态啦。”渡危回忆当日场景,一字一句道:“君上走后,上天庭闹得厉害,哪怕仙帝陛下压着,也总有人说君上的……啊闲话,有一次被上神碰上了。”
说是闲话,但封尧并非没有领教过上天庭有些仙官的“本事”,将离听到的只怕不是普通的闲话。
“上神很生气,他说……”
【哪怕封尧有过,但功绩也不该被埋没、被忽视!至于过,本座是他的师,也是他的夫,二人同为一体,诸位若有怨言皆可朝本座而来,本座愿意与他一同承担!但不要再让本座听到有人在他面前或不在他面前说三道四!】
封尧怔愣许久,久到渡危以为自己说错话手足无措,才轻笑一声,重新稳稳地、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
宽广的道路上出现一道赤红身影,逆着人群朝着看不到尽头的路越走越远。
但这一次他身边不再……空无一人。
魔皇宫殿。
一道身影跌跌撞撞从正门跑入,两侧侍从想扶却被粗暴推开!
魔皇穿过正殿,跑得太急,衣摆挂倒屏风,哐当落地却无暇顾及。
他跑到暗室,双手虔诚地捧起一块碎片,碎片映照出他脸上的仓皇惊恐。
“你不是说……封尧一定会杀了烬川吗?你日日待在他身边,为何不告知老子……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厉害,老子在他手里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碎片里传来一道轻笑。
“你真当他还是当年被围困在渊底的人?当年哪怕他灵脉俱断、剑心碎裂,浑身上下就剩一口气……魔尊都摁不住他,更何况是如今的他?”
“那你说怎么办?万一让他发现……”
“急什么……封尧是强,他唯一的弱点也强,但你我的目的又不是他,等吧,快要来了。”
“什么要来了,你把话说清楚!”
可无论魔皇如何呼喊,碎片那头始终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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