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来人,封尧赶去应对,结果西城事情棘手,拖了两日才回来,刚走到廊下,清寂绵长琴声涌入耳畔。
推门而入,将离背对他,坐在窗边,素白指尖搭在琴弦上。
闻声,侧眸,温声。
“回来了。”
“嗯,你忙完了?”封尧转身关上门,席地而坐,靠在将离肩头,长长舒出一口气,周身疲乏顷刻间烟消云散,指尖勾住琴弦,铮铮作响,“古相思曲,好多年没听你弹过了。”
上一次听这曲子似乎是他刚上长华峰的时候,之后因这曲子总是不免让他想起过世多年的温亦行便不再提起,后来两人相认却总是忙忙碌碌,聚散不多时。
如今猝然再闻却恍如隔世。
“已然传消息回去了,等便是。”
铮——
指抬起,琴音落。
“许久未弹,都有些生疏了。”目光落在指尖,茧已厚,轻拢慢捻终究不如从前熟稔,将离盯着指尖看了半晌,一只手闯入他的视线,握住他的手腕,十指紧扣交错,耳边传来封尧不太清楚的呢喃声。
“不妨事,我都很喜欢。”
指尖微顿。
忽然!
一只手臂从后背爬上,勾住左侧颈间,强硬拉扯右肩朝封尧那一侧塌陷,惯性迫使将离低下头去。
下一刻,唇边一热,封尧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口。
心口猛震,下意识抬眸望去。
封尧眼睛亮亮的,唇角勾起弧度,眉眼含笑仰头望着他,狭小的瞳孔只映照他一人的影子。
他听到封尧笑着说。
“将离,别多心,嗯……你特别好,我非常非常爱你,真的……别多心,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爱你,我们将离呀……是全天下最最最厉害的人啦~”
话音刚落,将离难得怔了片刻,一股暖流贯穿心口,烫得他双唇翕动说不出话,眼睛死死盯着封尧瞳孔处的缩影,一寸一寸细细描摹眼前这个满眼都是他的人的每一寸容颜,犹如小心翼翼捧着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舍不得错开眼片刻。
封尧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分性情、每一个习惯都是由他亲手雕琢而成。
他自认普天之下无人比他更熟悉封尧的一切。
三十三万年过去,曾经胆小得只敢往他怀里钻的小幽灵终是长成参天大树,能觉察他的心思,能接住他偶尔摇晃的失意。
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
“不过……我回来这么久,怎么没看见你带那只玉箫啊?”
将离摩挲卷发动作微顿,幸而封尧靠在肩头,阖眸并未看见。
“怎么想起问它了?”
“随口一问,怎么了?”
“没什么,玉箫……吾留在长华殿了,若想听,回去给你吹。”
封尧没再问下去,含糊应了一句,抓着将离的手捏来捏来玩得不亦乐乎,指尖掠过腕间,眼底飞快划过一缕深思。
将离忽然握住他的手腕,封尧眼神立刻清明。
他先一步开口,“想问仙灵?”
“为何会忽然异动?虽只有一瞬。”
“没什么大事,有人趁我睡着下了迷蝶香,唤醒了我第二世的记忆。”初惊醒时封尧也不知缘由,如今却也猜到几分,“魔皇想杀……魔尊,但他应该是知道自己打不过,意图唤醒我的仇恨,诱我动手罢了。”
“他如何得知第二世的事?”
“不知道,十有**还是他背后之人。”封尧摆手道:“魔皇背后那个家伙太诡异了,知道地柱的存在,还知道我从前的事,同时知道这两件事且活着的只有四人,除了你和泱泱,更巧的是……其余两人还在幕后者的必杀名单里面。”
玄宸和烬川。
没有交叉点。
魔皇背后指使之人到底是谁?
两人靠在床头,难得享受片刻闲暇,封尧趴在将离胸膛昏昏欲睡,将睡不睡之际两道传信从外飞来,一道是封尧的,另一道自然是将离的。
睡眼惺忪的封尧迷迷糊糊展开传信看了半晌,三分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嘴角笑意越来越大。
“什么东西?这般开怀?”
“当然是好东西!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封尧故意卖关子,“你这个是什么?”
“微澜有事找。”信纸落在两人交叠的双腿上,将离浅笑,撇了一眼被他藏得严严实实的信纸,笑嗔道:“谁教你的卖关子,神神秘秘的。”
一句“谁教你的”出来,封尧下意识抖了三抖。
犹然记得上次他同宁泱出去胡闹,一时兴起学了南风馆小倌勾人的姿态,晚上回去逗弄将离,结果被压在床上翻来覆去收拾一晚上的“美好”记忆!
隔天更是被三令五申不许再学,更不许再去烟花之地。
封尧总觉得将离把他当儿子养,吃穿住行一举一动都要由将离亲自把关,不许沾染分毫外头的习性,但在大事抉择上却始终尊重他的意见。
“你教的呀,老狐狸,你才是最神神秘秘那个,不到最后十有**我都不知你想做什么!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真是好没道理!”
将离目光落在来信,唇角弯弯,笑骂一声。
“真是宠得你无法无天,上房揭瓦!”
封尧心里甜滋滋的,整个人像八爪鱼一样趴在将离肩头,扫视传信,“好啦,老狐狸,你先去忙……等你回来直接去东城找我,我给你看!好不好?”
“现在不能说?”
封尧想了想,“如果你现在给我一个无条件诺言,我就给你看。”
无条件诺言,无异于盖了玺印的空白圣旨。
“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见将离不上钩,封尧撒娇,“给不给嘛?”
“不给。”
“哎呀,给嘛!我超爱你的!”
一计不成,封尧故意软下声音撒娇。
“不给,别想。若给你,你不得上天?”
“啧,讨厌你!”
气急败坏的封尧故意别过脸,气鼓鼓的。
将离默默抿一口茶,气定神闲,“嗯,又讨厌了。”
封尧本想勾搭将离闹一闹,结果没闹到将离,反而搞得自己气呼呼的,顿觉丢了面子,掀开被子,起身就要跑。
“算啦算啦,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了!”
不过说话的功夫,第二道催促的传信又来了。
将离随之起身,理了理衣袍,“不困了?”
封尧凑过去,又在将离唇上亲了一口,笑得仿佛一只偷腥的猫,“满血复活!”
将离简直拿封尧没有一点办法,只能看人蹦蹦跳跳跑出去,却在碰到第一个魔族人的时候立刻摆出一副成熟稳重的模样,看得人啼笑皆非。
“小崽子——”
微澜来信约在经楼,将离本疑惑为何要在此处,在看到经楼顶层萦绕在净明水上方的一团气息时瞬间明了。
“我替烬川解开体内封印时发现了一缕奇怪的气息,初始我察觉到魔皇的气息,应该是在城门口沾染上的,但也不排除其他缘故,但其他的……我和烬川都瞧不出来,你看看。”
指尖流光飞转,一记神力朝气息打过去,顿时!神力与气息扭打在一处,颇有几分分庭抗礼之势。
微澜看了一眼气息,又朝窗外看了一眼。
“别看了,尧尧没来。”
被看透心思,微澜挑眉,似又想起什么,欲言又止道:“将离,你同我说一句实话,烬川和小崽是不是……”
“没可能,他二人是死结,迟早会有一个决断。”
此话一出,微澜卡在喉咙里回转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万般无奈化作一声重重叹息。
探灵分割,只见原本扭成一团的气息猝然分散成三缕气息。
一道属于魔皇,一道尚且沉睡,而最后一道……
明明已经分割,但第三道气息依旧像是混杂。
熟悉且陌生。
微澜脸色微变,“为何会有天罩的气息?”
“天罩?”
“我在时空局任职,不同世界磁场不同,未免磁场干扰,时空局将大小世界用天罩划分。这缕气息怎会沾染天罩?”微澜面色微沉,“难道……有时空局员工介入?”
时空局独立于大小世界之外,由天地规则直接统辖,以修复大小世界漏洞为己任,但正因其可无视时空频繁穿梭,故而时空局铁令,除微澜身份特殊外,其余工作人员均不得擅自插手大小世界常规发展态势。
天罩的气息只会出现在时空局在编员工身上,微澜并非在编所以他身上没有天罩气息,但气息既然出现了,只能说明时空局有人介入。
“吾记得……时空局每一位在编员……员工都有信息存档和追踪?”
闻言,微澜眼眸一亮,“我现在立刻找部门核查!”
微澜联系时空局追踪每一位在编员工的下落,将离的目光未曾落在第三道诡异的气息上,反而在第二道尚沉睡不知归属何人的气息上流转。
忽然!
第二缕气息忽然毫无征兆爆开,似有意识般气浪扑面而来,而气浪裹挟的方向正是刚回来的微澜的方向!
“微澜——”
微澜原本在联系同僚,闻言抬眸,与扑面而来不断逼近的气浪四目相对。
眼前出现一抹黑,目之所及皆被无限扩展的气浪笼罩,压得人喘不过气。
刹那,身体仿佛被钉死在原地,寸步不得动!气浪飞溅,灼伤脸侧,传来血肉被灼烧的滋滋声。
气浪里忽然出现一张淌血的脸,鲜血从七窍流出,血红的唇缓缓勾起,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
心口猛地一跳,脖颈被人死死掐住,喘息从胸腔提起,被硬生生截断在喉咙,心口被重锤猛击,脸憋得通红!
窒息涌入识海,双眸开开合合,在闭气的前一刻,背后陡然出现一道力将他硬生生拉出来!
仿佛蚕蛹被破开一道大口子,背后人截断缠住他脖颈四肢的蚕丝,将他从暗无天日的蚕蛹里拉出来!
被拉出的那一刻,微澜整个人仿佛从水里被捞起来,喘息急促,后背被虚汗浸透,心口疯狂跳动,整个人还有些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庆幸。
将离蹲下,输灵力进去,稳定微澜心境,待微澜面色好一些,喘得不厉害,才问道:
“发生了什么?”
微澜怔怔抬眸,难以置信看着不远处在半空横冲直撞的气息,但气息外多了一道神力加固的牢笼。
“将离,我看到……一张脸。一张流血的脸。”微澜怔怔回头,“是……小崽。”
封尧??!!
将离瞳孔猛缩,“你确定……是尧尧?”
“我确定!可是我又觉得那不是小崽,就是感觉不一样。”微澜细细回想,“是一模一样的脸,明明都在笑,但就是不一样。小崽笑起来让人感觉很舒服,那张脸笑起来就……阴森森的,搞得我起鸡皮疙瘩,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那张脸就是……啊啊——”
话未说完,微澜忽然惊叫一声,“怎么还有!”
被困在牢笼的气息再次暴动,嗡嗡作响,发出耀目红光!
“微澜?”
微澜原本黝黑的瞳孔仿佛被什么东西定住,变得赤红,瞳孔和气息之间出现一道牵引线,牵引微澜缓慢从地上站起,一步一步像傀儡一般僵直地朝气息走去。
将离一把抓住微澜,霜月出鞘,劈头斩下,斩断牵引线,一记神力狠狠击中气息。
“西陵!”
西陵从袖中飞出,将第二缕气息死死压制,将离扯住微澜朝后撤去,设下屏障,隔绝气息。
他没看错,那缕气息在亲近微澜。
微澜不属于时空局在编人员,为何天罩气息会亲近他?
“将离……里面,里面有……我看到小崽和一个人在说话!”微澜颤声道。
“说什么?”
“听不清,我只能看到他们的表情,不对……是两个小崽,也不对……是长着同样容貌但感觉完全不同的两张脸。一个小崽很生气似乎要杀人,另外一个倒在地上。我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但我刚才强行施术,能确定的是……这缕气息属于画面里倒在地上那个人。”
“是幻境还是……回忆?”
“是回忆!我确定那一幕是气息属于者的回忆,我身上沾染的天罩气息和倒在地上的那个小崽产生了共鸣!”
将离面色平静,“便是说……第二缕气息的所有者亦或……幕后者极有可能是尧尧熟知的……某个人?且这个人属于时空管理局?”
“不!”微澜摇头,压下怦怦跳的心口,说:“刚才我收到管理局的回信,回信称已确定所有在编员工的位置,没有人在此方世界。三种可能,其一,此人并非时空局的人,但天罩气息无法解释。其二,此人是时空局的人,但在其他世界远程操控!其三,此人是时空局的人且在此方世界,但有手段瞒过管理局的追踪。”
一个能操控魔皇为己所用的人,会没有手段瞒过管理局吗?
“将离,要不你回去问问小崽?既然那个画面是真的,小崽必然同此人打过交道。”
将离沉吟片刻,颔首,“你将那个场景画下来,吾带回去让尧尧看看。”
“好。”
微澜从书架取了笔墨,铺开宣纸,刚要起笔,门外传来声音。
“上神!红缘请见。”
两人齐齐越过书架朝门口看去,红缘端端正正站在门外。
将离挥袖隐去前两道气息。
“进!”
红缘是来送消息的,前些时日南城骷髅头追溯之事终于有了眉目。
“禀上神,据追溯,被挪去血咒法阵的尸骨极有可能在黄……噗——”
红缘忽然毫无征兆喷出一口血,弯腰,一只手勉强扶住一旁椅子,另一只手捂着心口,面色瞬间惨白,清明平静的眼眸染上一丝血红,魂魄出现离体异状。
“我天!这是怎么了?”正在描画的微澜大惊,整个人差点跳起来。
将离长眸一凛,一记神力过去,蠢蠢欲动、意图离体的魂魄被重新打回红缘躯体,瞬间,红缘大汗淋漓,勉强扶书架稳住身形,气喘吁吁。
“多……多谢上神。”
微澜放下笔,看过来,“怎么忽然吐血了。”
将离不语,侧眸,目光落在净明水上原本沉睡,此刻却光芒大涨的第三道气息上,才道:“在……黄粱潭?”
“是。”红缘吞了颗丹药,又缓了缓,复而起身,“失踪的白骨十有**就在黄粱潭,只是黄粱潭是魔族历代禁地,我进不去。”
“你能进去。”
将离忽然道。
“什么?”红缘不解道:“上神何意?”
“最晚明日……你和尧尧走一趟黄粱潭。”
红缘不明所以,犹豫片刻开口问,“上神……为何不陪他去?”
将离看着愈发蠢蠢欲动的气息,说:“只能你二人去,他想见的人……是尧尧,而你……是他牵挂的人。”
牵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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