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食降临。
自烈日之中出现聚源点,一道耀眼的光芒垂下笼罩整个上清境,遮天蔽日,天幕尽头日光微暗,如饿狼吞噬般一点一点掩盖烈日。
刹那间,遮天蔽日。
寂静只闻虫鸣的殿宇外出现一道黑影,来人极为谨慎地开窗而入,跨过前殿,越过屏风,挑开帷帘,眼眸在触及榻上空无一人时猛地一缩。
“挺聪明,还知道找人给你打头阵。”
封尧披着一件雪白大氅,从屏风后缓步而出。
黑衣人猛地回头,两人四目相对。
“你信了夹层所言,却也未曾全信,但日食即将降临,宁泱苏醒迫在眉睫,你没得选,所以你选了一个人来替你打头阵。”封尧一挥手,殿内的蜡烛全部被点亮,他觑了黑衣人一眼,黑衣人却仿佛被吓着似的,撇过眼去。
“若这是个圈套,那你就是那只坐享其成的黄雀。可若不是圈套,你杀了宁泱后便可让那人给你当替死鬼,左右都是你获利。”想明白此处时,封尧赞叹一声,“厉害!”
话音刚落,殿宇侧门打开,来人放下兜帽,露出真容。
是仙帝。
仙帝神色低沉,一字一句道:“本君收到来信,信上言称居于上清境的元阳子将被人所害,速去营救。可却在本君踏入此地的那一刻,那封来历不明的信化为齑粉,不留半丝痕迹。你们从未想过想本君安然无恙走出上清境!”
“你到底是谁?”仙帝冷声道。
封尧也转过视线,“你自己摘还是让别人帮你?”
黑衣人目光闪烁,不言不语。
封尧眉心一皱,大手一挥,霸道的灵力朝黑衣人袭去。
黑衣人当即掩面后退,封尧乘胜追击,可上次血阵的伤未曾痊愈,一时不慎让对方抓到弱点猛攻,而那有些眼熟的招式让封尧心头划过一丝古怪。
眼看着那道带着无尽嗜杀之气的力道劈头垂下,他侧身闪避。
一击不中,黑衣人另想他招,却在刚有动作的一瞬间,一柄自身后而来的利刃横隔在他的脖颈处,微微一动便沁出血珠。
“你最好别乱动,否则本君的剑可不是什么小孩子家家的玩意儿。”
视线挪移,封尧与身后的北渊对视一眼。
剑锋一转,刹那间,黑褐色的斗篷被挑开,黑衣人急忙以臂挡住半边脸,但终究是杯水车薪。
“索寺?”
虽只露出半张脸,但封尧几乎是瞬间便认出了对方,眼底满是不可置信,诧异道:“怎么是你?”
要杀宁泱的幕后人是索寺,而索寺恰好也是那日参加文论的考生。
“明黄仙人,竟然是你。”仙帝道。
已被认出便没有在遮挡的必要,索寺放下手臂,平静无波的面上不见丝毫被揭露的慌张,他望着封尧看了半晌,而后长叹一声,似无奈般道:“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哪怕有仇怨在先,但两人在三水秘境里走了一趟,更有那日岩浆拼死相救之情,封尧做不动毫无波澜。
“为什么?”
沉声道。
“为什么要给魔族做内应!”
索寺面容平静,不见丝毫慌张,面上更无悔意,一片坦然,“没有为什么,做了……便是做了。”
很多事情还没弄清,仙帝要带索寺回去审问。
两人错身的那一刻,索寺倏地低声笑了笑,而后掌心松开,一把粉末洒向封尧,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封尧措手不及。
倏然,自身后伸出长臂,拢着他的腰,将他朝后拉去。脚下一个趔趗,封尧落入熟悉的怀抱,一抬头便看到面色阴沉的将离。
朝他扑来的不知名粉末被一道屏障阻隔在外,封尧毫发无损。
北渊拔剑,利刃横隔于索寺脖颈处。仙帝长臂一挥,捆仙锁将索寺绑得牢牢实实。
索寺看着毫无变化的粉末,整个人怔愣在原地,双唇嗫喏,“……怎么会?”
将离紧紧地抱着封尧,看向索寺的目光幽冷得仿佛想将人就地处决。仙帝还有许多事要审,自不可让索寺死在此处,当即便上前一步,道:“上神,容小仙审问索寺。”
封尧连忙拉住将离的臂膀,“将离……”
将离看着他,微微颔首。
殿内威压尽散,仙帝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索寺被仙帝带走秘密审问,北渊回去安置宁泱,封尧则随将离回了长华宫正殿,一路上他都有些心神不宁,索寺被带走前的无措和震惊如同噩梦,挥之不去。
忽地,头顶出现一只大手,手掌下移落在脖颈处,封尧被拉着慢慢躺下,将头放在将离的腿上。
两人久久无言却不尴尬。
封尧沉默良久忽然道:“将离,你这里有我……不对,有日月星君的过往存档,对吗?”
他记得将离曾说去司命星君那处看过他的过往记档,才猜出他的身份。
“有,怎么了?”
“我总觉得索寺对我的恨可能不止悦华那件事儿,可能还有别的事情。”封尧道:“对了,索寺的记档在哪儿能查到?”
将离看了他半晌,而后指着书架道:“你的记档在第六层左边第九个盒子里,索寺的记档……吾传音让司命殿送来。”
“行!”
封尧爬起来停在书架前,翻出自己的记档,刚翻开第一页,目光一顿,转头看了一眼将离的背影。
大约半个时辰后,索寺的记档也送来了。封尧将两个摆在一起看,对照时间线。
趁封尧对记档,将离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取出一点粉末在指尖摩挲,这是临走前他从散落地上的粉末中取得。
意料之外,无毒亦无魔灵。
他沉思良久,忽地敲击桌面的指尖猛地一顿,在封尧回来前不着痕迹地恢复如常。
五日后,仙帝传来消息,除了暗害宁泱和放魔种假扮童子上长华峰意欲杀封尧外,索寺什么也没认。与此同时,七日之期到达,梵月用回鸣钟从上天庭揪出一批魔族的内应,但都是些仙位低的仙侍和童子,仙位高的至今为止只有索寺一人。
还有一个消息。
索寺要见他。
封尧本不想去,但那日他看完了日月星君和索寺的过往,退却最初的好奇与疑心,只留满心彷徨与无奈,最终他还是决定走一趟。
有些话他想单独同索寺说。
索寺身份特殊,且此事不便外传,因而被秘密关押在仙牢的地下暗牢。
封尧推门而入,暗牢阴湿,遮天蔽日,只余些许微光照明。他提着食盒停在暗牢门前。
暗牢里的索寺闻声抬眸,在看到封尧的那一刻,混沌无神的眸子划过一丝亮光却转瞬即逝。
封尧将食盒中的糕点端出来送进去,“我来之前,不知道悦华从哪儿得的消息,在门口拦了我,让我代她送来给你。”
糕点精致,一看便是花了心思的,但索寺却一眼未看,平静无波的眸子只在封尧脸上流转。
放下糕点,封尧随便找了个地方,也不顾地面潮湿直接坐了下来。
封尧背对着索寺,看着远处石缝间低落的水,一言不发。
身后的索寺盘腿而坐,空洞的双目里唯一的亮光盯着封尧看。
一室寂静。
他心底有无数想宣之于口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熟悉吗?”身后的索寺陡然道。
“什么?”
索寺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地方熟悉吗?”
经索寺一提醒,封尧才发现此处正是当时他被诬陷后所关的仙牢。当时仙牢被将离震碎,建了许久才按照原样建好。
这是封尧第二次来仙牢。
同一个地方,却时过境迁。
“曾经我算计你,又联合宝月将你关在此处,若没有仙帝和红缘拖着,你早就死了。”
凶恶残忍的话却用最平静的声音说出来。
封尧眼睑低垂,他知道索寺没有说谎。
那时,索寺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从前我以为你是因悦华之故而恨我,故联合宝月将我下牢,可后来却觉得那份恨又掺杂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三水秘境塌陷之危,你冒着被牵连的风险要救我,那时我觉得你这个人真是矛盾极了。”
“悦华?”身后的索寺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说出口的话却异常残忍,“逢场作戏罢了,也就她信那些话。她若不是老君的女儿,你看我会搭理她吗?”
精致,利己,自私自利,唯利是图。
“或许还有另一层缘由。”若说是从前,封尧只怕想不明白,但将两份记档对照后却发现了一些奇妙的东西,“曾经你与悦华只是点头之交,并无深交。你与老君更是无任何利益往来。可却在某个时候你忽然对悦华表露出极为明显且毫无缘由的心悦之意,且搞得人尽皆知。你还记得那是什么时候吗?”
索寺平静坦然的面具终于出现一丝龟裂。
封尧心底有一个模糊且奇怪的猜想。
但这个猜想却让索寺的恨更加莫名其妙。
更加……没了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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