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的手指也很冷，可两人指腹相交，就已经给了敖小小莫大的安慰。
祈云敛用另一只手为她擦去额角的汗珠，将发丝别到她耳后。
少女的脸透出不正常的红晕，颤动的睫毛还微显湿润。
敖小小顿时觉得脸上干爽许多，便忍着疼痛往右边挪了少许，然后把下巴靠在祈云敛的肩上，视线顺着白衣向下，最后停留在那绽开的精巧图案上。
荼蘼花。
他明明将这花绣在身上，日日相伴，可为何在看见花灯的那一瞬间会那么生气？
敖小小不想把这件事变成自己的心结，亦或是祈云敛和她之间的隔阂。
“仙尊……”她没想到一出口，就会牵扯着皮肤，痛得自己闷哼，“嗯……”
“若是很痛，不必多言。”祈云敛仍旧在给她渡气，但这次不是抵着眉心，而是顺着后背缓缓流入，灵力也变得格外温暖。
“仙尊。”
“那盏花灯……是我特地给你挑的，我以为……你会喜欢。”
敖小小小心翼翼地措辞，生怕说出那花名，又会惹得面前之人暴怒。
她现在如此虚弱，可再承受不住那一招了。
“……”
祈云敛缄默，他的下巴抵在敖小小的头顶，所以敖小小看不到他的表情，自然就无法判断出他的情绪。
既然没有阻止她说下去，应当说明他是默许了。
“这里……明明有……”敖小小从他的掌心里将手抽出来，然后指了指他的衣摆。
少女的嗓音说不出的喑哑，明明已虚弱至此，却还在努力同自己说话。
整个上仙界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种花的名字。
祈云敛的心口被她呼之欲出的三个字微微刺痛，他的手捏成拳，隐忍不发。
方才他对敖小小做的事赫然在目，她虚弱的身体如同丝线般缠绕在他肩上，他若再出手，她必会殒命。
“仙尊……”
“能不能告诉我，这朵花的故事……”敖小小纤细的指尖捻着这上好的布料，细腻的颗粒感随之传来。
祈云敛为她渡气的手突然落下。
明明少女已经这般虚弱，却仍旧执着地抬着头，希望自己给她一个答案。
他在这般灼热的目光之下无处遁形。
周遭静得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过了不知多久，就在敖小小以为自己又惹祈云敛生气了的时候，男子幽幽开口。
“三千年前，下界遭遇浩劫，数万人死于非命。”
“本尊在下界找寻那人踪迹时，路过长洲的一处村庄，整座村庄被毁，村内百人躺在血泊之中，风吹日淋，腥臭无比，唯独剩下一名五岁大的幼童。”
“他以土为食，临河而隐，才撑到被本尊发现。”
“那时候的他……”祈云敛的眼神飘向左上方，“衣不蔽体，面黄肌瘦，却见人就笑，眼睛澄澈不已，仿佛世俗生死，善恶妒忌，皆与他无关。”
“荼蘼花期已过，他摘下家门前最后一朵，说要送予本尊。”
“因为本尊救了他。”
祈云敛娓娓而诉，嗓音清澈微沉，伴随着悄悄漏进来的风钻入敖小小耳中。
她背上还疼着，却整个人放松下来，生出了几分困意。
“本尊未收下，将花留给他作念想，将他带出村安置于遂岚。”
“可后来……”
说到这里，祈云敛忽然停下来，呼吸变得没有原先平稳：“遂岚也未能幸免。”
敖小小吸了吸鼻子：“那个孩子呢？”
“再见他时，他亦倒在血泊中，本该澄澈的眼睛里尽是惊恐，口鼻间没了气息。”
“啊……”敖小小的手不觉揪紧他的衣摆。
“风炽鬼立于他身侧，手中攥着那朵已被血染红的荼蘼花。”
“风炽鬼……”敖小小说道，“是他杀了那个孩子？”
祈云敛没有回答，只是握紧的指节白得可怕，他永远不会忘记风炽鬼那时的眼神。
没有得意，没有愧疚，什么都没有。
竟是一片荒芜，毫无波澜。
嚣张地彰显着自己对生命的漠然。
所以那时起他便立誓，定要亲自将风炽鬼毁灭。
风炽鬼不死，他袖口荼蘼花不败。
敖小小伸出双手，从男子侧腰处绕过去环住，再将脑袋埋入他怀中：“还好仙尊后来封印了风炽鬼，他便不能再杀人了。”
看来原先自己当作好意送给仙尊的花灯，竟是唤起了他不好的回忆。
敖小小不禁有些懊恼。
祈云敛低头看向少女，神色复杂。
“唉……”敖小小叹了口气。
“若是能化龙就好了，苍生有难，我定和仙尊一同前去……”
话还没说完，祈云敛的手却在她头顶揉了揉：“不必化龙。”
“不，以前我不想，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你乖乖待在极光山中，便已足够。”
敖小小第一次觉得仙尊说的不对，但话说太多，对现在的她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消耗，她的气息越来越虚弱，自然没了和他争辩的**。
“对了……仙尊，今日南海发生什么事了？”
几乎是同时，祈云敛回应道：“无事，你不必忧心。”
果然，他和大哥一样不肯对她透露半分。
或许是觉得告诉她也没用。
敖小小没有追问，而是暗暗在心底更加坚定了要化龙的决心。
二人各怀心思，一时无言。
阳光照在交叠的人影上，敖小小觉得困意更甚。
祈云敛也回揽住她的肩：“小龙，困了便睡吧。”
敖小小点点头，再挡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缓缓闭上眼睛，意识也逐渐模糊。
“叩，叩。”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响起两下敲门声。
“仙尊，凤墟仙君在殿外等您，说有要事相商。”
敖小小下意识对这个四字称呼尤为敏感，她倏尔睁眼，手攒住祈云敛的袖子。
“仙尊……不要走……”
就此一瞬，少女祈求的语气宛如一根刺扎入祈云敛的心中，让他的心口有些发胀。
这种感觉于他来说十分陌生，陌生到不容忽视。
他回握住敖小小的手，感知着她的温度，思忖良久，才终于将这种异样归咎于亏欠。
贪图她的龙鳞，阻止她化龙，足以让他内心感到愧疚。
他为了苍生，终究要辜负一人。
“别走……好吗……”
祈云敛：“嗯。”
他答应着，随后拦腰抄起少女，取来薄毯裹在她身上，抱着她一起出了卧房。
殿外。
凤墟仙君背挺得笔直，将一袭干练的红衣衬得格外飒爽。
明丹则在一旁，盯着她不时晃动的马尾出神。
听到脚步声，凤墟仙君面带微笑转过身来，却在看见祈云敛抱着敖小小时，脸色刷地暗下来。
“仙尊。”她微微垂下眉目，不知在想些什么。
“仙君可有那人的下落？”
凤墟点头，目光从敖小小身上飘过，欲言又止。
敖小小闭着眼，但祈云敛知道她没睡，但他仍道：“无妨。”
“据魔界传言，风炽鬼已回了魔界。”
祈云敛眉头不由皱起：“仙帝已明人将下界通往魔界的路都封死，他如何能不声不响就回了魔界？”
“这也正是我觉得奇怪之处。”凤墟说，“按理来说，风炽鬼被封印在南海三千余年，魔气早已消耗殆尽，□□必是极度虚弱，若要快速恢复，必须依靠聚魔法阵，或者是靠吸食他人灵力，不论哪种都必然引起不小的动静，我们不可能发现不了，若是他选择直接逃回魔界，也必将碰到守在路口的上仙。但此消息从启命星君处得来，应当不假。”
“他已回了魔界，那便没有转圜的余地。”祈云敛沉声道。
果然，启命星君的玄武窥镜不会算错。
风炽鬼成功脱逃，那下一幕他被利刃贯身，也终要上演。
玄鳞甲却还未制成。
算上昨夜褪下的那片龙鳞，玉珊瑚盒内共计三千一百九十七枚，还差三枚。
很显然在当今局势之下，他等不了三年。
祈云敛抱着敖小小的手指不由缩紧，仿佛隔着衣服也能在她吹弹可破的皮肤上按出血痕来。
敖小小察觉到他的反常，也跟着吃了一惊。
原来那日她无意间看见的人就是风炽鬼。
他的名号六界人不会不知道，传说中凭一己之力便能毁了六界的第一魔修，竟然封印在南海海底三千年。
难怪爹爹从不让他们靠近禁地半步。
敖小小不由有些担心，人是从南海逃出去的，那南海龙族会不会受到牵连？
“此消息过了今日便会传遍六界，仙尊……”凤墟右手扣住左手，捏着自己的骨头，语气带着些异样，“恐怕不久后又有一战。”
她说起大战，再没了从前的意气风发，反倒失落不已。
虽说前不久重铸仙骨一事已有了些眉目，但能铸仙骨的织体仍旧悬而未决，此物必须牢固而坚韧，硬而脆则易断，软而绵则无力，她还没来得及找到绝佳的材料。
如今鏖战在即，以凤墟现在的实力，根本不配重新站在祈云敛身侧。
凤墟仙君抬头看向男子，却见他恰好开口。
“仙帝如何说？”
“我一得到此消息便第一个来告诉仙尊，启命星君已前往长生殿，想必现在仙帝也已知情，不如仙尊现在与我一同前去，再行商量。”
想必云敛仙尊是不可能再抱着敖小小去长生殿的。
凤墟觉得只要他能放下少女，让她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就足矣平复内心的烦躁。
她朝那蜷缩在男子怀里的身影投去不甚友好的眼神，却见少女仿佛听到了她内心的想法似的，突然伸出两只手臂，藕白的皓腕上未着寸缕，细腻到看不到毛孔，然后环住祈云敛的脖颈，将那毛茸茸的脑袋在他锁骨前蹭了蹭，一副睡得餍足的模样。
顿时，凤墟觉得自己内心窜出一股无名火，让她再难平静。
明明早就知道仙尊只是为了龙鳞才同敖小小结成道侣，可如今这一幕落入眼底，仍叫她起了妒心。
“还有，玄鳞……”
她继续开口，却硬生生被祈云敛打断。
“凤墟。”男子只是冰冷地唤了唤她的名字，便足以提醒她注意言辞。
她不得不承认，方才她是故意想要将真相抖露出来。
“仙尊，此事耽搁不得。”凤墟几乎是咬牙切齿在说。
祈云敛却朝她挥了挥袖，袖口银丝勾勒的图案泛着幽光，他转过身道：“本尊等她睡着便去。”
紧紧埋在他怀里差点窒息的少女睫毛轻颤，接着情不自禁地勾了勾嘴角。
可她看不到男子的面色何其冰冷，紧蹙的眉宇凝成山壑，星辰般的眸子一片阴翳。
若要救苍生，愧对她一人之事，只能由他来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