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小小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不知是几日之后。
她睁眼,满目幽蓝。
耳边是簇簇水流打转的细小响动。
这熟悉的感觉是……南海?
是还在做梦吗?
她有些恍惚,想动动身子确认,谁知一个小动作就牵动全身,痛得仿佛要散架。
而疼痛最剧烈之处莫过于后背,那火烧火燎的灼热感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祈云敛在她身上强取了龙鳞。
敖小小的思绪很乱。
她的脑海中装着许多画面,有那日在禁地时的满眼猩红,也有他来南海接她去上仙界时的彩霞其飞,但渐渐地,这种温馨的假象逐渐被打破,剩下的只有跌碎的姻缘果,他抛下自己时的决绝,以及乙落玉君说的那句,云敛仙尊并不是因为喜欢才娶的自己。
他当真……不喜欢自己吗?
这些画面反复切换,好像被无形地串联起来,似乎马上就要将背后的真相揭露出来。
她晃了晃脑袋,努力想忘记这些画面,说不清究竟是在逃避什么。
这时,知星晚恰好走进来。
“小小醒了?”她面色不佳,眼底下隐有青黑,显然这几日也没休息好。
“娘……”敖小小叫道,夹杂着鼻音。
知星晚从手中的白玉瓷瓶里倒出一粒药丸:“来,将这药吃了。”
敖小小张开小口,就着她的手乖乖吞下,从来不疑有他。
棕黑色的药丸只有米粒那么大,入口却清新无比,落入腹中便化作一股凉意,升至丹田,冲刷着疼痛带来的刺热感。
“这是仙尊特地命人送来的。”知星晚道,“昨日极光山落了雨,炼成风来鸣露疗伤最好,他真是有心了。”
“……”
听到这里,敖小小突然沉默,杏眸中的光也黯淡下去。
“仙尊他……”
“娘,我有些困了。”敖小小佯作打了个哈欠。
“那你再休息几日,不急着回去。”
“好。”
敖小小拉着被子盖在身上,闭上双目,知星晚又看了两眼这才静静走了出去。
待她离开,敖小小立时将眼皮抬起来,盯着天花板发呆。
不知为何她方才听到“仙尊”二字,心口有些发冷。
*
翌日。
敖小小还昏昏沉沉地卧着,但褪鳞处裸.露处的地方蒙上了一层薄膜,疼痛也减轻了稍许。
果然还是在南海好得快。
她的心情也好了不少,甚至时常有错觉那一切不过是自己做的一场梦罢了,直到听说明丹来了南海。
敖小小疑惑地去了主殿,才看见她规规矩矩立在一旁,仍旧穿着那一身明晃晃的红,只是鬓边垂着一串金黄桂花小簪,衬得整个人明丽许多。
她抬头道:“明丹,你怎么来了?”
“宫主,这是仙尊命我送的药。”明丹朝她抱了个拳,把一只白瓷瓶奉了上来。
瓶子很眼熟,俨然与那日知星晚手里的同一个样。
见敖小小许久不接,明丹又说:“宫主?”
“谢谢。”敖小小礼貌地弯了弯嘴角,手里却把那瓶子随意扔在了桌上,心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着。
原本在脑海中构思了许久该怎么拒绝明丹说自己不回去,却没想到祈云敛也没有叫她回去的意思。
还是她自作多情了。
“此乃风来鸣露,每两日能炼出一颗,仙尊吩咐由我负责送过来。”明丹说,“另外仙尊还有一事命我告知南海龙王,可否请宫主引路?”
敖小小猜想她可能是要说和风炽鬼有关的事,便点了点头。
可是在龙宫内转了一圈,也没见到龙王的身影,无人知他去了哪里,甚至其他人也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些虾兵蟹将,问了也是摇摇头,说不知他们的去向。
不过敖小小心中清楚,现在这时候爹娘和哥哥只能是去了禁地,她回头对明丹说道:“那你在此处稍等片刻,我去找他们。”
明丹立时反映过来:“宫主可是要去禁地?”
“你也知道禁地的事?”
“仙尊吩咐,禁地危险,不能让宫主单独靠近。”
“……”敖小小没想到祈云敛竟是连这件事都能算到,“那怎么办?”
“可否方便我同宫主一同进入?”
敖小小有些犹豫,南海禁地自然是不能轻易让其他人靠近的,可是既然她是祈云敛指派来的人,熟知禁地之事,目前禁地里又空无一人,想来也没什么可以藏着掖着的,况且一想到那幽暗晦深的禁地,有人陪着壮胆也好,就答道:“好。”
明丹点点头,跨出半步跟在她身后。
穿过冗长的海道,两人抵达禁地门口。
敖小小朝明丹眼神示意,径直靠近,一个恍神身子便像是被什么给吸进去,眼前景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光亮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代替,她心口突突直跳,还好明丹紧随其后,能稍许让她安心些。
敖小小边取出夜明珠照明,边往禁地深处走,红藻浮沉间,不时攀附在她的腿上,摩挲发痒。
“爹?”
她小声试探,可回应她的只有水纹荡漾的清响。
再向前,就是从前关押风炽鬼的玄铁牢笼,敖小小不禁咽了咽口水,对那种环境最原始的恐惧在体内不停叫嚣着。
踟躇了几步,她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加快脚步埋头便钻进去。
仅仅一寸之差,她的眼睛却被强烈的昼光刺得生疼,回过头才发现原来是看似只有玄铁牢柱隔绝之处还屹立着一道光璧,散发着通天光芒。
是法阵。
敖小小再迟钝,也能猜出这是专设下压制风炽鬼的东西,只是现在风炽鬼脱逃,法阵估摸着也已经被破坏,所以她才能轻而易举进入其中。
在这白光之下,牢笼内的景象收入眼底。
冰冷、晦暗的石壁,高耸出奇的石柱,无一不给人的精神造成莫大的压力。
没想到风炽鬼在这种地方关了数千年,居然还有余力逃出去,真是恐怖如斯。
她边思索边往前走,全然没发现明丹没有跟上。
明丹本与她仅有一臂之距,可两人方前后脚靠近那玄铁牢笼,敖小小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径直走进去,明丹刚想跟上,却蓦地被一股强劲的力量冲了出去,狠很摔在地上,发间的桂花小簪脱落,发丝四散。
明丹不明所以,站起身再次靠近,却在笼前感受到了强烈的法力流动,自幽深的地界而起,盘桓向上,好似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玄铁牢笼困在其中。
她凑上前去透过玄铁柱往里看去,只觉得眼前白光闪过,耀眼刺目。
明丹心知有异,缓缓抬手想要握住笼柱一探究竟,手掌心突然传来灼烧感,顺着皮肤钻进体内,一直烧到五脏六腑。
好厉害的阵法!
只单单一招,她就知道这根本不是自己能抗衡的力量。
那敖小小又是如何进去的呢?
想起仙尊的嘱咐,明丹有些慌神,焦急往牢笼中望去,想看看敖小小会不会像她一样被阵法冲出来,可惜回应她的只有血红的海藻幽幽晃动之声,牢内方向一片死寂。
而在牢笼之内,敖小小将整块地界转了个遍,也没发现其他人的踪影,就在她转身欲要离开时,却突然发现西北方向的角落里似乎有异样。
牢内虽暗,但在法阵加持之下,仔细盯着还是能分辨一二的,可如今那处看上去却十分混沌,好似被一层雾气笼罩着,氤氲迷离,怎么也看不真切。
敖小小走过去,想将那雾气挥走,显然是徒劳,里面愈发地深暗幽森,好像黑洞滋滋冒着扑面而来的寒气。
她不禁打了个冷颤,但脚下不停,直至融入那一片混沌之中。
面前无边的黑暗让她回过半分神,敖小小想叫明丹跟上,可一回头,才发现身后的光源已经尽数消失,剩下的——只有黑暗和无边的,能让人瞬间丧失方向感的虚无。
恍惚之间她竟无法分辨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怎么回事?
敖小小后背一凉,心知不好。
可这一切都来不及等她反应,前方未知之处仿佛伸出很多双手,硬生生将她拽了进去。
敖小小惊呼一声,整个人朝前扑倒,脸朝下跌在地上。
她一个激灵弹起来,眼睛却被阳光刺得几乎流出泪来。
她好像出海了。
这里风和日骄,晒得头顶暖烘烘。
适应许久后,眼睛的酸涩感渐渐消失,敖小小站直身子目视前方,才发现自己身处一片丛林内,周遭是白长花瓣组成的植物,一簇簇抱着金灿的花蕊,挂在枝头煞是茂盛。
这花敖小小不陌生,或者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
是荼蘼花。
她从没见过如此真实又成大片的荼蘼花。
浩荡开在如此灿烈的骄阳下,接受至纯至艳的日光沐浴,更比衣袖上所绣,比花灯中所绘的生动千倍万倍。
清冽的花香直扑人鼻中,不禁叫敖小小有半刻呆滞,甚至有了身在梦中的感觉。
她回头,幽暗的海底牢笼早已没了踪影,也找不到出入口,四周只剩下没有边际的荼蘼花丛。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