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陷入极端惊恐,很多时候是无法像影视剧里那样惊声尖叫的。
事后再回忆起这一幕,林安之的脊背仍然会渗出层层冷汗。
那一刻,蒋槊的视线就像一根无形却坚韧的细绳,紧紧勒住她的脖颈。她发不出声音,甚至忘记呼吸,瞳孔不自主地放大,面颊的涨热与手脚的冰冷感不断交替,大脑会突然宕机,全身的交感神经系统集体出现了故障。
这种错愕的状态不知道维持了多久,直到蒋槊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耐烦的困惑时,她才竭力控制住逃亡的冲动,缓缓蹲下身子捡起手机。也唯有在不正视对方视线的片刻,呼吸系统才开始恢复工作。
“你,没事吧?”
第一次听来无比悦耳的温柔关切,如今就是催命咒。
冷静,冷静,林安之你必须冷静!
她咬紧牙关努力克制身体的战栗,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
此刻的蒋槊还没有跟她产生交集。虽然,他的杀人动机尚未明了,但她认为当下装作不认识,错身离开就是最好的选择。
安之站定身体,靠在背后的餐台边缘。
“我没事,谢谢。”
他递来纸巾的手并未收回。现在只有接过来才够自然,但安之的指尖偏不受控制,颤得厉害。她只能将手藏在身后,用尽最后的力气挤出一丝微笑。
蒋槊当然看得出对方怪异的回应和难看无比的笑意。只是,他不理解这种反应的原因。好似从一开始,这个女人就对自己产生了恐惧,甚至充满戒备。这些时日,他确实一直在暗中跟踪观察,也制定了几个接近的方案。蒋槊是一个很有耐心的猎人,所以才会等到今天挑选当下这个看似自然的机会相遇——她不该如此惶恐。是哪里出了错?
无法再做更细致的思考,他收回了手头的东西,好脾气地笑着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便利店。
上一世,蒋槊消失在夜色中时林安之还颇感遗憾,为对方没有留下一个眷恋的眼神而难过沮丧。但现在,她无比庆幸正因如此才不会将崩溃曝露于对方面前。
在便利店坐了很久,林安之的双腿才可以有了走路的力气。才出商店,她又陷入沉思——现在就马上回家吗?对方会不会尾随呢?
这场毫无意义的相遇也会引发杀机吗?林安之想破脑袋都不知道,蒋槊为何要杀她。
如果不回家,她又可以去哪里?在这座无亲无故的城市里,除了出租房,就再无归处。哪怕临时去住酒店,难道就能保证人生安全?人员出入复杂的酒店说不定更有利于对方潜入。
安之也考虑过报警。可是,她总不能把上一世被杀的遭遇当作报警理由。警察不仅不会受理,还会当作精神不正常,告她个妨碍公务。更重要的是,一旦报警的事情被蒋槊跟踪发现,岂不是更刺激了对方的杀心?
几度盘算后,安之还是选择回到了出租房。
一路上,她警觉地注意每个擦身而过的行人,并用最快的速度开门关门,反锁门上千年不用的防盗锁。
她快速走进房间,拉上窗帘,然后坐到书桌前再次拿出笔记本写道:
1、杀人?我杀人?
2、他认识我吗?今天,巧合?
3、他一直跟踪,为什么?
4、他在找杀我的机会?
涂涂画画一阵,林安之的思绪非旦没有理清楚,反而更乱得像一蓬麻。她沮丧地揉乱头发,咬着笔杆又开始写道:
辞职,马上回家!!!
并在回家的后面画上三道惊叹号。
可转念脑海中又产生了更恐怖的想法——
跟踪回家,杀人!!!
安之的笔尖停住了。如果回家,这场猎杀会不会波及到父母?
还不能回去!
安之倒在床上,将脑袋埋在被褥中一筹莫展。然而饶是再多的精神折磨,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化为困顿将她拽入梦乡。
此后几天,林安之高度戒备身边的人事。不过,蒋槊似乎突然消失了生活中,又让她陷入了新的困惑。
有没有可能那场虐杀就是一个梦。林安之开始怀疑,蒋槊可能只是附近常出入办公或者生活的人。双方早已在无意中相逢过几次,只是自己没有注意到罢了。偏巧她又做了一个被虐杀的噩梦,就自动将这个男人的脸代入为凶手。
可是怎么会把一个优质帅哥代入成虐杀施暴者?安之敲了敲发胀的脑袋,两眼茫然。
没多久,工作的繁忙冲淡了心中的不安,尤其是在肥腻老板安排了一趟为期15天的跨省活动后,身心在高强度的操练下变得麻木,林安之噩梦后产生的胡思乱想也完全被紧张感压倒。
这一天,安之下了夜班机,拖着行李箱开门回家。屋子因为一段时间没有住人,到处透着森森冷气。她习惯性地按下防盗锁,又让客厅灯火通明后才觉得安全。安之推开房门才按亮顶灯,一个巨大的黑影犹如凶兽一般快速将她扑倒。
压在身上的人正是蒋槊。
金边眼镜背后是和记忆中一样凶狠毒辣的目光,清瘦有力的五指紧紧扣住咽喉。
“你怎么知道,我要杀你?”
男人皮笑肉不笑,一手牢牢掐住安之不许呼救,一手扬着那张被揉皱的涂鸦纸片。纸片的折角上“杀人”二字无比扎眼。
“我真的对你很好奇。”男人低沉阴冷的笑声好像恶魔低语,“明明没有接触过,但你好像对我的计划很了解。” 他恍然大悟冷声道,“难怪上次你看到我就像看见鬼一样。其实,你早就知道我起了杀心,对不对?可是……”蒋槊丢下纸片,从口袋中拿出一把闪着银光的尖刀抵在动脉处,“为什么?”
林安之呜咽着无法出声。只有1米6的娇小身躯被对方狠狠压在身下不能动弹。她用尽全力死命踢打,但蒋槊依旧和上次一样早做准备,在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
“算了,作为一个凶手就不该废话太多。”蒋槊精准地加重刀尖刺入脉搏的力道,“你这种阴沟里的臭虫老鼠,脑子再聪明,也不过是害人的东西。去死吧!”
“嘀铃铃——”
2024年12月18日清晨6:30,第二次重启开始。
林安之双手抱着脖子颤抖不止。
尖刀锐利的疼痛感和失血后彻骨的寒冷还鲜活地留在身体各个角落久久不能挥去。此刻,林安之无比肯定这一切都不是梦。她确实被一个叫蒋槊的男人虐杀,而且还是2次。
不过,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她和这个世界似乎陷入了时间轮回。只要蒋槊得手,她的时间线就会重启。
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做些什么。
林安之掀开被子,坐在书桌前拿出熟悉的笔记本写道:
凶手:蒋槊
动机:不明
结果:循环重启
可实行方案:
1、逃亡
写到此处,安之停下笔思考,和前两次相比,虽然蒋槊在不同地点制造了两次偶遇,但显然都是有计划而为之。也就是说,蒋槊早在今天之前就已经对自己做了充分的行动线调查。甚至对自己的作息也了如指掌。另外,他还有能力可以不动声色地登堂入室。
此前,林安之百思不得其解对方的杀人动机,现在看来这是在两人偶遇之前就产生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安之确认,此刻的蒋槊已经盯上自己,并且伺机而动。
安之划掉了纸片上“逃亡“二字。
没错,她没有足够的财力逃亡海外,也不能逃回家给父母惹来祸事。所以,她能做的只有“反制”。
安之又提笔写了几条计划。然后划开手机,先是编辑了一条简短的辞职信息,又编辑了一条退租信息,分别发送给老板和房东。
先要逃离这两个已经被蒋槊充分调查的环境。然后放弃工作,集中精力和凶手周旋。
她查询了下银行余额,幸好项目奖金刚发下来,此前抠搜的习惯也为现在的自己攒了点底气。林安之拿出行李箱,收了一些必要物品,毫不犹豫地离开出租屋,下楼拦上第一辆出租车就扬长而去。
在公司80公里外的郊区,租住了一家便捷酒店后,林安之开始新的筹划。
她需要买一些贴身防狼的武器,还需要学习近身格斗技巧。
不过和自卫相比,如果能将对方送进公安局才是最好的办法。
安之转念思考,如果对方非常清楚自己的作息动线,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尾随已久?
她激动地拍了下桌子——对啊!虽然不能把前两次被杀的记忆作为证据报警,但她大可以通过监控找到他跟踪尾随的证据。只要有了视频证据,报警就可以成立。
安之迅速打开随身携带的电脑,搜索自己所在的行政区域地图和交通地图,查询路面探头位置,同时把附近的便利店、旅馆、银行、社区……所有可能安置摄像头的场所都做了标记。
但希望的曙光随着资料的深入查询一点点熄灭。
调取监控视频根本难如登天。无论是交通管理部门的路面监控还是商家、银行的商业监控,都不是私人要求就可以调取的。
虽然从法律法规角度来看,一般公民都有这个调取的权利,但首先你得有一个合法的理由,其次需要符合一定的条件限制,另外申请人还要准备非常繁多的资料,由交警、律师或者法院才能向政府相关部门递交申请。此后还要等待漫长的审批期。
问题的现实面是林安之连第一步给出合法的理由都做不到,又谈何后面的程序。
而跟超市和银行等商家调取监控的流程也大致与前者一致。如果没有报警记录,只是口头随便找理由估计大部分商家都不会同意。
取证之路何其漫漫。
不,不能灰心!林安之在片刻沮丧后,还是决定做两手准备,一是提升自卫能力,二是慢慢找商家协商。从被动的逃离到主动寻找反制措施,林安之昂扬的斗志第一次战胜了恐惧。她将身子向椅背上一倒,心中燃气了微弱的火苗。只要循环继续,那么她就在这场猫鼠游戏中,占据时间和经验的优势。所以,未必无解。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林安之除了准备了诸多防狼用品外,还为自己报了一个格斗班,学习女子格斗技巧。同时,她做了一个详细的路线规划,把从公司到家沿途可能装有摄像头的营业场所全部标记下来,并一家一家沟通,争取调取视频。
但那条路径一样是最容易遇到蒋槊的危险路径。为了争取更多的生存机会,林安之又规划了更为细致的寻访时间,以减少被对方发现的可能。
饶是如此,她还是死了7次。
没错,是7次。
林安之自己也没有想到,她这样一个怕鬼、怕雷、怕高空游乐设施的天生鼠胆,竟然生生接受了7次濒死挣扎的考验。
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调查监控时,被蒋槊跟踪发现。还有一次,她被前同事的电话诱骗。
蒋槊竟然因为一直找不到自己,就对前公司财务部同事实施了美男计,让对方编造了一个领取年终额外奖金的理由,骗自己回公司当面签收。
安之恼恨自己的贪念,于是在此后的重启线中,她决心除了父母和亲闺蜜的电话外,别的一概不接。
但7次惨遇也并非一无所获。毕竟,对于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来说,这短暂的时光却是她漫长的8个月。
8个月时间里,林安之慢慢学会了格斗技巧,同时在和众多商家协商中,好运气地调取到2段蒋槊的跟踪视频。
不过从视频呈现来看,只能证明对方曾在2个不同地点有尾随的嫌疑,但这究竟能否成为立案证据,安之并没有把握。
除此以外,安之也学会了反跟踪。
有2次被杀都是在蒋槊的高频生活区范围。但每次反跟踪,她都无一例外被对方发现,然后毫无悬念地开启重生。
7次循环经验似乎又没有太大用处。
林安之痛苦地抱头——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在绝望之际,安之手机铃突然响了起来。她警惕地看着来电显示。
张维伟。
这是之前做自媒体记者时采访过的一个悬疑小说作家。此前,他们有过一次愉快的访谈,并在后续好长一段时间通过电子邮件联系成为“神交好友”。张维伟是个怪人,这些年除了通过电子邮件联系外,就很少通过电话。这次是为什么?难道——又是蒋槊制造的诱骗?
可是,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蒋槊可以根据跟踪结识她工作的同事,或者房东、邻居,但要注意到张维伟的概率却很小。毕竟,这位作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并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范围内。
蒋槊至多是个变态,应该还不是神仙吧。
林安之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按下通话键。
“林小姐,我是张维伟。”
“张老师您好啊。”安之故作镇静,“怎么了,找我有事儿吗?”
“我想杀人。”
“什么?”安之的手机差点跌到地上。
“啊,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想写一个杀人桥段,前几天我给你写电子邮件,想跟你讨论一下剧情发展,可你一直没有回我的邮件。所以才想打个电话问问,你还好吧?”
原来如此,林安之长舒一口气。确实,每次重启线开始后,她除了学格斗,调查视频监控外,就没有再理会过任何社交信息。毕竟,有过那一次诱骗,林安之也怕蒋槊利用这种方式找到她。
“抱歉,最近我辞了工作后正在放空自己,所以就没看邮件。真是抱歉。”安之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个张老师,您现在方便吗?我今天正好有空,如果您想要找我商量的话,我可以到您府上拜访吗?”
“……”张维伟的沉默,让安之有些安心。如果这是蒋槊策划的诱骗,那么对方应该会马上答应。“好吧,我一会把地址发你。”在文字上风趣幽默的作家,电话里的语气却很是生硬。如果不是曾经有一段热络的“笔友期”,林安之还真不敢把这个主意打到他身上。
她挂了电话,从行李箱找出一套隐蔽性高的衣服换上,即刻出门随机拦上一辆出租车——现在,她连网约车都害怕是蒋槊安排的。张维伟很快发来了见面地址,是这个城市地处偏僻的高级公寓楼。安之默默祈祷,希望一切都能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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