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兰最烦心的那件事说来说去不过是爹娘逼着她嫁给王管事二小子的事。
可见了彩珠嫁给张继祖不过短短月余,再回绣房的时候,脸就枯瘦了一大圈,实在叫人害怕。她不敢想自己若是嫁了同样声名不佳的王家二小子,会不会落得个比彩珠还惨的结局。
池兰是能拖就拖,变着法儿地找借口搪塞爹娘。可眼看着自己年岁渐长,翻年就十八了,爹娘的催促愈发急切,语气也愈发不耐,心里压力自然也是一日大过一日。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老人的话还是有几句道理的,若是嫁人,你可千万要慎重!”
现代社会步入一段错误的婚姻,都要脱半层皮,更别说是以夫为纲的大雍朝了。
她同池兰关系最好,自然是见不得她去受婚姻的苦。只是池兰的情况和她不同,她可以豁出去不管不顾,但池兰上有父母,是决计做不出的。
掬月沉吟片刻,脑中思索着:“这事,和你爹娘硬抗肯定不行,但我们或许可以想想别的法子。”
“你得让爹娘知道,你不是不想嫁,而是想嫁个好的、可靠的。”掬月分析道,“你不若托人悄悄去他常去的茶馆酒肆打听打听,看他平日都与什么人来往,有无不良嗜好,待人接物如何。若是能打听到些实在不好的风声,或许你爹娘自己就先犹豫了。”
池兰将掬月的话听了进去,点头答应。
掬月又道:“你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就像我当初一样,手艺就是咱们安身立命的根本。你绣活好,如今我这边生意也渐渐起来了,你若愿意可以接些我的活儿回去做,工钱我按件算给你,绝不会比府里给的少。你自己手里攒些私房钱,腰杆也能硬气些。将来万一...我是说万一,真有什么变故,你也不至于身无分文,毫无退路。”
池兰闻言眼眶有些发红,刚要张口说两句又听掬月继续说。
“要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我这儿虽小,总能有你一口饭吃。赎身出府固然艰难,但总好过跳进火坑里受一辈子的罪。”
这句话一出,池兰哪能再忍得住,两只隔壁一环直接将掬月揉进怀抱里:“哇!掬月,你真好!”
她抱着掬月使劲地晃了晃,又眨巴眨巴眼睛挤出两滴眼泪,才盈满愁绪准备再说两句感动的话,眼角的余光却注意到店门口一人一骑正疾驰而过。
马匹毛色油亮,四蹄翻飞。马背上的男子身着玄色窄袖公服,腰束革带,佩着横刀,身姿挺拔如松。
不过惊鸿一瞥,已叫池兰眸子怔愣地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只是追随着那个远去的背影,下意识地喃喃了一句:“呀,好威风啊!”
掬月被她箍在怀里,抱得浑身发疼,好容易挣脱开来,扶了扶乱掉的发髻:“什么...什么好威风?”
池兰指向店门口,半晌才想到:“就是那个那个...天香楼救了我们一次的官爷啊!”
——
大理寺外。
祝淮序利落地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迎上来的差役,大步流星地走向正堂。
二月的殿试放榜之后,祝淮序竟意外无缘一甲,落了个二甲头名。即便是二甲头名,也该在朝考时被选拔为庶吉士,入翰林院。
谁知庶吉士的名单里并无祝淮序之名,他也并未入翰林院,而是进了大理寺。
虽说大理寺也是京官之中不错的去处,但要想权力直达天听,比起翰林院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温季宣和祝淮序同期科考,亦是二甲,排名比祝淮序还后了十几名,朝考打点后如愿进了翰林院。他听说祝淮序落选,第一时间便找了过来,直说选试不公。
“从没听过二甲头名进不了翰林院的,这些人排得是个什么名?”温季宣义愤填膺,比自己未进翰林院还要气愤,“不行,我得为你讨一个公道!”
他是冲动,祝淮序却心中清明。
温季宣见他拦住自己又久不答话,思量之后也咂摸出些门道。祝家在朝中的能量并不亚于他们温家,只需稍一运作,祝淮序二甲头名的成绩进入翰林院不过轻轻松松。
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想通这点,温季宣就明白自己这位好友不能入瀚林院恐怕还是同父亲闹翻的缘故。
温季宣替祝淮序可惜,他自己却是异常平静。
对于未能进入翰林院,祝淮序心中并非没有遗憾。寒窗苦读十数载,谁不渴望天子门生的清贵前程?
但他更清楚,若依仗家族势力强行进入翰林,不过是继续活在父亲的阴影与掌控之下。
春末入职大理寺后,祝淮序未因被排挤至此而消沉怠工,而是沉下心来,从最基本的卷宗整理、案牍阅读做起,很快便以其过人的逻辑思维和敏锐的洞察力引起了上峰的注意。
机会也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一桩沉积三年,几乎已被定为意外失足的富商沉塘旧案,因其孤寡老母年年上告,且案中确有几点难以解释的疑点,被一位有心的大理寺丞重新翻了出来,交给了几位新晋的评事尝试梳理,其中便包括祝淮序。
此案卷宗寥寥,现场证据几乎湮灭,涉案人员亦多避而不谈。其他几位评事翻阅后皆觉棘手,无从下手,渐生怠意。
唯祝淮序不同。
他并不困坐书斋,而是另辟蹊径从富商的商铺账目查起,果叫他察觉出不对,找出凶手谋害的证据。
这一桩陈年积案告破,叫祝淮序在大理寺声名大噪。
他一进大理寺的门,沿途遇到的吏员、差役纷纷恭敬地向他行礼问候。
“祝评事回来了!”
“评事辛苦了!”
祝淮序一一回应,等到了正堂气氛更是热烈。
几位同僚围了上来,一位与他相熟的秦评事笑着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好你个祝淮序!真让你把这案子给啃下来了!”
另一位年纪稍长的书记官也抚须赞叹:“淮序能在短短半月内查明真相,揪出真凶,实乃神断。”
面对同僚夸赞,祝淮序也只是微微颔首,脸上并无太多得意之色。
他这份远超年龄的沉稳与卓绝的能力,自然落入了上峰大理廖寺丞眼中。
不过两日,祝淮序被唤至廖寺丞的值房。
廖寺丞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目光锐利,在大理寺中以严谨刻板、不近人情著称,但对待真正有才干的属下却从不吝啬机会。
廖寺丞并未过多寒暄,只是将一份薄薄的卷宗推至祝淮序面前,目光如炬地看着他:“看看这个。”
祝淮序双手取过卷宗,展开细看。
这次的案子同水塘沉尸一案不同,是前几日在码头新鲜发生的失火案,不仅烧了半船的货,还死了个运货的水手。
初步勘验认定这场事故为夜间烛火不慎引燃茅草,导致的意外失火。
是船主怀疑另有隐情,屡次上告,案子这才转到了大理寺。
卷宗很薄,现场早已被破坏。除了仵作一份确认尸体为火烧致死,并无其他明显外伤的格目外,几乎再无有价值的信息。
廖寺丞道:“你既心思缜密,善于从细微处发现端倪,此案便交由你跟进。给你十日时间,若无发现便按意外结案,安抚家属,勿要再生事端。”
祝淮序快速浏览完卷宗,而后抬起头,目光清亮而坚定,并无丝毫畏难之色:“下官领命。定当仔细查勘,力求水落石出。”
廖寺丞看着他毫不推诿、迎难而上的态度,微微颔首,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
——
京郊码头的清晨,醒得格外早。
晨曦微露,薄雾尚未完全散尽,号子声已经响彻河岸。
一堆货物边站着两个翘首的姑娘,一个个子纤长,杏脸桃腮,另一个则更是瘦弱,仿若江边的一阵风就能把她带倒。
有风来,掬月赶紧一把扯住旁边踉跄的小红,她了眼旁边脸颊凹陷的小姑娘,莫名想到了刚穿来这里的自己,也跟小红这瘦豆芽菜差不多了。
“姑娘,我...我站得稳。”小红脸色讪讪,有些不好意思。
“行了,这儿风大,你挨着我。”掬月替她拢了拢散在额头的碎发,柔声道。
小红乖巧地点点头,又安静地站在掬月身边。她觉得自己也算命好,被卖给人牙子,才吃了两天的苦,就被卖给了姑娘。
姑娘不但待人和善,从不大声斥责,还会耐心教她认料子、分丝线。吃的穿的也从不苛待,比她从前在家里吃的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晚上睡在铺子后间干净暖和的小床上,小红都觉得自己像是做梦一般。
她偷偷抬眼看了看掬月被风吹得微红却依旧专注的侧脸,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学、好好干,绝不能辜负了姑娘的这份善心。
又等了一阵,小红紧盯着码头的眼睛一亮,指着一艘向着码头靠拢中等大小的货船兴奋道:“姑娘,是不是就是那艘船,您瞧,上边插着白底蓝边的旗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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