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庙

“噗嗤——”

燕扶楹听见凌冽的破空声闯入耳中,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疼痛,耳鸣声吵得她头几乎撕裂开来,冲着她哗啦倾泻而下,把她卷入深海淹没。

疼……

太疼了……

她甚至能听到粗砺的条状物彻底穿透身体的声音,身体破了一个大洞露着风。

那东西直勾勾冲向她身后的人,恨不得将那人千刀万剐。

燕扶楹不敢用力呼吸,只能小幅度小幅度地喘着气,勉强够暂时活着,挣扎着低头看向最疼的地方。

穿透她整个胸膛的东西吸饱了血肉,竟颤颤巍巍地开了一朵血花,妖艳不祥,诡异至极。

她却半点不怕,似乎看透了伤她的那个人的心思,抬起沉重如千钧的嘴唇,向那人轻声到几乎听不见地说:“杀,杀了……杀了他。”

……那是谁?

为什么杀我?

我让他……杀了谁?

燕扶楹努力想睁眼看清周遭的环境,却睁不开眼,连着眼珠也转不动一丝,眼皮沉沉砸下来,无情地盖住了她的好奇。

她浑浑噩噩地又睡了过去,只感到整个人很重地向前跌倒,灵魂很轻地向上飘去。

而她却又被一个带着血腥味的怀抱颤抖着,轻轻抱了满怀。

次日,江州,燕家北处。

通向一座野庙的一条羊肠小路上,荒草丛生,郁郁葱葱,几乎覆盖了整片山。

虽然是一座野庙,但附近的百姓不乏有需要求神拜佛的心愿。

况且庙前还有一株不知是谁种下的桃树,季节来了,一树的桃花一开,娇艳衬人,总有男女两两相约,愿求姻缘美好,日积月累下倒也踩出了一条路,不宽不窄,刚够两人并行。

燕扶楹心有所求,顺着这个小路向上而行。

四月的天,山上春寒仍余,不短的山路还是个让人疲惫的距离。

侍女红螺看见燕扶楹额头上晶莹的汗珠,心疼地递了一方帕子给她,有些气息不稳地劝她说:“小姐,停下来歇息一下吧。”

燕扶楹白皙的面庞已经浮现出来潮红,接过来帕子,抹掉额头上汗。

主仆两个寻了块石头,简单用叶子擦擦,就地坐了下来。

燕扶楹揉着脚腕,又拍拍酸痛的小腿,垂着头盯着山下的远处发呆。

红螺自小就是和燕扶楹一起长大,岁数比她小些,是被爹在集市上卖掉,恰好燕扶楹的娘逛集市,可怜她年纪和自己孩子差不多大,买回来的。

虽然已经过去十几年,恩人已经去世,但是这份恩情她仍然记得,一直护着燕扶楹。

俩人靠着燕扶楹母亲剩下来的积蓄和微薄的月俸度日。

虽然比不上家里的其他小姐,总归生活过得下去。

但是这样的日子也快结束了。

红螺看着燕扶楹纤细的手腕,眼底慢慢泛红,哽咽着说:“要不是夫人去世的早,小姐也不至于受大夫人的欺辱,及笄三年未嫁人,害得小姐明天必须上绣楼招夫,不然就冲喜嫁给孟家。”

燕扶楹回过神来,薅了把杂草,把种子掐掉,不在意地说:“名声不好,没办法,谁让我顶了个总克死人的名声,亲娘亲爹都去世了也是事实。”

红螺的哽咽得更厉害了,“那也不能让小姐上去抛绣球啊!万一像话本里砸中个乞丐,总不可能真的嫁过去。”

燕扶楹听了这话笑了起来,把野草扔掉,拍拍手,“那我当个燕宝钏,当十八天皇后也不错。”

红螺依旧皱着眉头,年纪轻轻就是个操心的样子。

她便伸手掐住红螺圆鼓鼓的腮帮子,一左一右往上一拉成了个笑脸,“担心什么?说不定我先把他克死了,不枉我天煞孤星的传闻。”

“可是……”红螺不得不含糊不清地说话。

“你休息好了吗?”燕扶楹听不得红螺唠叨,松手后快速起身,弹掉身上的灰尘,一把捞起喋喋不休的红螺,“走走走,我还等着下山买桃酥。”

“哎,小姐……”红螺也顾不上谴责,起身认命追着已经跑远的燕扶楹。

燕扶楹从小就不是个安静的孩子,活蹦乱跳和精力旺盛完美诠释了她的童年。

山路虽远,但是对她来说,不在话下。

燕扶楹进门的时候,还有几个妇人多看了她几眼,回头和同伴窃窃私语。

燕扶楹注意到了,也全当没看见。

今天不是什么佳节,人也稀少,零丁几人在庙里虔诚拜佛,还有几个围在一个女道士身边解签。

燕扶楹看了一眼那边,说实话,她不太信这个道士,看着一把胡须仙气飘飘,脸倒是年轻,鹤发童颜,挺能唬人。

但是燕扶楹见过她嘴边胡须翘边,还借此敲诈她十两银子,不过在母亲过世后供灯时又给她了。

供灯几年间,见了不少面,也算是认识的朋友,就是这个朋友的名字有点奇怪,叫王子涵。

吃进去的银子又吐了出来,燕扶楹觉得不太美妙。

她收回目光,看见红螺已经跪在蒲团上,一脸虔诚地许愿,白烟缥缈中,神像一直保持着低头的姿势,看起来就像真的有神会聆听她的心愿,实现她的愿望。

燕扶楹抬头看向神像,神像低头望着她。

可能是这座没有由来的庙存在年份已经很久了,而且没有人修缮。

神像的脸有些模糊,周身的彩绘褪色已经不少,但是隐约能看见当年的精致,服饰上倒是有花瓣装饰,看起来像是外边飘着的的桃花。

前面香炉烟气袅袅升起,弥散开,模糊了近在咫尺的神像。

燕扶楹收回心思。

她低下头,双手合十,跪坐在蒲团上,闭上了双眼,沉心默声许愿,和他人并无二样。

良久,燕扶楹缓缓睁眼,呼出一口气,感觉腿有点麻。

旁边已经起身的红螺伸手扶她,把她拉了起来。

俩人正打算离开的时候,身着一身道士服饰的王子涵突然叫住她,燕扶楹闻声望去,只见她伸手递了只装满签的竹筒。

“喏,知道你明天要抛绣球,抽只签算算,”顶着燕扶楹怀疑的目光,她无语又不自在,“啧,真不要钱。”

末了又补充一句:“你抛绣球的时间和游神撞上了,明天鱼龙混杂,记得手准点儿啊。”

江州的游神和其他地方不一样,是选一个吉日把一尊小神像请出来游街,减轻搬神像上下山的困难。

平时小神像藏在庙里大神像里面,只有游神日会取出来。

燕扶楹“嗯”了一声,就着王子涵的手,随手摸出一支木签,看都没看,又递给她,就像抽的不是自己的未来一样,反而显得旁边紧张的红螺奇怪。

王子涵把签子上下颠倒,看着上面的签文,像发现什么新奇玩意,念出声道:“签文上写着‘阴差阳错,相木非木’……呦,还是个姻缘签。”

燕扶楹没听懂这是什么签文,有些好奇地伸手,“给我看看。”

王子涵不甘心没解出签文,又多看了几眼,这才皱着眉头把签文递给她。

燕扶楹拿过来看,看了半天也没搞懂是什么意思,旁边的红螺探头探脑地挤进去看一眼。

三个人盯着小小的签文陷入了沉默。

几人沉默良久,王子涵直起身,一脸严肃地解释道:“隔着烟雾看花,看得不清不楚,眼睛看见的是木头,却又不是木头。”

燕扶楹温和地看向她,嘴角含笑,“我在私塾上过几年的学。”

言下之意是,我还认字,不用你解释。

“嘿嘿。”王子涵尴尬地破功,不知道说些什么来补救自己的形象。

她左看看又看看,发现红螺盯着木签,还在认真分析签文。她就凑过去小声地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红螺神情严肃认真,仍然垂头看着签文,不确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阴差阳错’,得到的不是想要的,却又对了,这又是什么意思?”

红螺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扭头看向一旁的燕扶楹,“小姐,你许了什么愿?”

燕扶楹错开她清澈的目光,若无其事地往后退几步,回答她道:“没什么,就是希望我未来夫君睡眠好些,最好一闭再也不睁了。”

“而且‘心静自然凉’,夏日再也不用冰盆了是吧?”王子涵明白了什么,往燕扶楹的方向隐秘移动几步,在旁拱火道。

“小姐——”红螺垂手放下签文,拉长了声音,一步步靠近燕扶楹。

“嗳,听见了,听见了,操心的小婆婆。”燕扶楹堵住了耳朵,转身正想跑出庙里,却被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王子涵拽着跑不动,三个人在一起笑闹。

等到她们胡闹完,下山的时候,天已经蒙上一层阴影,没白日这么亮堂。

倒是街道两边的窗纸透出来昏黄的灯光,打在路边的地上。

时间不够,小贩已经收摊了,燕扶楹没来得及买桃酥,只能回家等下次。

她们回去后熄灯很早,因为明天还要早起上绣楼。

燕扶楹平时没人管没人问,很少早起。

明天好不容易早起,还是为了定下她未曾谋面的夫君,和不认识的人结成最亲密的关系。

她躺在床上睡不着时,想到这点甚至笑了出来,莫名其妙笑半天,觉得自己有病,还病的不轻。

第二天一大早,天空还是灰蓝色,鸡圈里的鸡还在睡觉,集市卖菜的妇人正在把菜摆在摊位上,还没来得及出摊叫卖。

燕扶楹的小院门口就开始鸡犬不宁,把还在睡梦中的燕扶楹吵醒了。

她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急促的脚步声就由远及近,哒哒来到了她的小院门口,接着是重重的敲门声,伴随着的还有一声尖锐的叫喊,河东狮吼似的喊着她的名字,引人注目,生怕别人不知道今天是燕家不受宠的庶出小姐抛绣球。

光听大嗓门就能认出来是大夫人身边的亲信,姓王,大家都喊王妈,管理燕家上下大小事宜,为人刻薄多舌,燕家的鸡少下一个蛋都能骂几句。

燕家大夫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燕扶楹出生没多久,在外沾花惹草的燕家家主就死于马上风,剩下怀孕的大夫人和两岁大的女儿。

燕家大夫人随便找理由便打发了其他的妾室,但是有孩子的燕扶楹母亲却赶不走。

因此大夫人一直视她们母女俩为眼中钉,即使是现在也少不了她的刁难。

比如今天用母亲的遗物逼燕扶楹上绣楼。

不过上天并不是总在刻薄燕扶楹,在她六岁的时候,母亲意外得到一大笔钱,这才在大夫人的为难下生活舒服起来。

六岁前的事情燕扶楹已经不记得了,母亲也去世了好久。

而她这次上绣楼就是为了那个遗物。

她确实想要那个遗物,也想尽快脱离家族,这才答应绣球的事情,无非就是被榨干她最后价值。

红螺“吱呀”一声推开门,慌张地进来,反手把门关上,心急如焚地看着燕扶楹,“小姐,他们不按约定,提前来了。”

燕扶楹坐在床上,抹了一把脸,问道:“离约定的时间还差多久?”

红螺答:“一个多时辰。”

燕扶楹思酌着说:“这样,你先去做饭。”

红螺听着门口愈发大声地叫喊,不明所以,“那他们呢?”

燕扶楹哂笑一声,“你不用管狗叫。”

她整理一下床褥和枕头,从被子里揪出一团棉花,瞄准中间分成两个部分。

给红螺一部分,自己还留下一部分揉成两个耳塞,左一个右一个塞进耳朵里。

她嘴也没闲着,“对了,我想喝粥。”

说完她就躺下去盖被子继续睡觉,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

红螺虽心有余虑,也知道自己只是一介仆人,顶多算是资历深了些,却没有改变主人说话的能力。

她干脆破罐子破摔,给自己自己也塞了棉花在耳朵里,转身去厨房烧饭。

感觉清净多了,真好。

院外的王妈和随行的人在门口闹几次,怎么敲门都没有人回应,气得一张脸黑里透红。

没人开门就算了,居然还能看见烟囱升起的炊烟,更别提他们饿着肚子来就是为了刁难燕扶楹,人不出来还故意用饭菜香气勾馋虫。

一行人就这么被困在外面,被门口来往的人看着,如街头卖艺的观猴一般,进退不行。

约莫一个时辰的时间到了,红螺才打开门。

开门就看见门口热闹非凡的一大批人,站的,坐的,蹲的,各种各样姿势,都还饿着肚子没了一开始嚣张的气焰,看见门开了,他们才稀稀拉拉地站起来。

这时候,燕扶楹和红螺已经用完饭了,院子里还有些烟火味和米香味挥之不散。

原本就是来找茬的他们怒不敢言,空着肚子在红螺的带领下,进入燕扶楹的房间,帮已经坐在梳妆台前的她开始梳妆。

燕扶楹平时素面朝天,只有祭拜母亲的时候会用些胭脂水粉。

今日经人细细一打扮,本就清丽的面容更是突出其精致小巧,眉似新月,眼尾抹了点红,看人眼含水波,却被燕扶楹沾水抹掉。

燕扶楹抬眼盯着镜中宛若出水芙蓉一般的面庞,捻起一张绛色口红纸,夹在湿润的双唇中,轻轻一抿,那抹绛色便留在唇上。

她放下口红纸,起身看向站在门口的王妈。

王妈看见她的脸一愣神,没反应过来这个美人胚子就是那个野丫头。

几秒后她才想起来还要带燕扶楹去绣楼,连忙招手,喊人把燕扶楹塞进轿子。

一堆人手忙脚乱,簇拥着燕扶楹向外走,却没人注意燕扶楹垂手,接过其中一人暗地递来的东西,一背手,在梳妆台下藏了起来。

不虐女,可能大结局有点疼,但是男主平时就是个傻白甜憨憨,女主逗他还差不多

收藏的宝贝亲一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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