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奠基仪式已经半月有余,长翎一直躺在特护病房里,中间有两次短暂清醒,但很快又因为过度虚弱而陷入沉眠。
均羽代行君权,恰逢今年的国家岗位考试,对着手上的名单实在是压不住火气,关起门对着虚空把几个老狐狸骂了个遍,才能安安稳稳坐在长老面前开会。
众长老见大屏幕上显示出的复核名单,心里多少都有点数。尤其是文教总长阎冬宝紧闭着嘴,眼神绝不离开面前方寸之地。
没想到司法总长樊昊先发难:“国考一向由考试院单独负责,即使是国君也没有干预的权力。殿下虽急于理政,还是应该多熟悉熟悉律法。”
铀均羽皱皱眉,不愿先开口。
他总算明白长翎为什么每次开会都要带上自己:金口玉言,总要有个自己人把事情讨论得差不多了,有几个方案,才好做抉择。
他的视线在几位君主派长老间扫一遍,最后停在喻标身上。
喻标对二殿下递出一个谄媚的微笑,然后转向名单,一脸困惑地开口道:“怎么上面没什么熟悉的名字啊?”
这话说得太直白,搞得大家都有点尴尬,还是言州开口道:“国考大部分岗位都是笔试,按成绩排名录取,让之前遗漏的人才涌现出来,不是正符合选拔考试的目的吗?”
这话又太过冠冕堂皇。
第四星域人口不多,除去宗室与世家子弟,监测等级高的平民,也会在学生时期被各个世家锁定。
每年录取500余名公务员,可以说是君主所代表的世家派,与议会所代表的平民派的博弈场。往年就算没有四六,也有三七的比例,今年却是十不存一。
是以如今名单还没公布,宗室和世家的唾沫星子已经喷到铀均羽身上来了。
在座众人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只听喻标继续道:“话是这么说的没错,但从小精英教育长大的孩子,一到考试全都发挥失常,这也不太合常理吧?依我看,是不是今年大幅调整了主观题比例,阅卷上要再斟酌斟酌?”
铀均羽心里好笑,前几天喻标还盯着言州的脸色行事,看到郑岚给的资料,立刻就老老实实,发誓自己从头到尾都是君主派的人。
不过也难怪,何家的家产收归国有,以后都在铀氏的支配范围之内,随便拨一点给财政部打理,就够喻标忙几个月了。
人有弱点是好事,喻标只要能把蛋糕做大,中间偶尔有点小动作,铀均羽也不介意闭一只眼。
看众人的目光都集聚过来,阎冬宝不得不开口道:“今年考纲大调整后,我们对考官也做过详尽的培训。阅卷上,我认为不会出多大问题。”
樊昊也忍不住再插一嘴:“公务员是为广大群众服务的,精英教育和国考的内容想来也没什么关系。”
这句话多少带点刻薄,却正中平民出身的刘学敏心意,他开口道:“对嘛,当时改考纲,国君也是很关卡切的,不会出什么问题。”然而他终究还是要为君主派讲话,“现在局势风云变化,各个部门都在喊人手不够。不如借此机会,把试卷再都拿出来看看,如果真有遗漏的人才,多录一些,也没有大碍。”
铀均羽点点头:“刘长老说得对,如今结盟已成,战事将近,国家正在用人之时,还请阎长老再考量考量。”
大家都知道最后该有让步,于是各自不再说话,几位长老纷纷把目光抛向言州。
后者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个办法,转移话题道:“刚刚提到结盟,今天召集各位长老,是要商讨与第四星域互相派人留学交流的事项,还请诸位各抒己见。”
总算是能够转圜,铀均羽稍稍松了一口气。
交流之事议得差不多了,阎冬宝忽然又提起另一件事来:“下个月的年祭,不知二殿下有什么打算?”
铀均羽皱皱眉头,不悦道:“年祭是铀氏的家祭,阎长老倒是操心得多。”
这话说得没道理。
铀国没有国教,也没有国家层面的祭祖。但年份更替的时候总要有些仪式,就以国徽锈花的绽放为礼,一向是年末文化口的大事。
大约也察觉到不妥,铀均羽又赶紧补上一句:“一切照旧,还按兄长司祭来安排,若有变动,彩排前再商议也来得及。”
阎冬宝没想到这也能被噎一句,心中暗叹二殿下真是胸无大志,随意应承了两句就闭上嘴。
会后,刘学敏以为二殿下心系国君,抓住机会赶上来,想再磨磨新药实验的事。
铀均羽知道,这是试探他的底线来了。
如果今日为了长翎,可以不经科学审查开放人体试验,那么未来一定有一千种试验等待着他的特批。
按照长翎的性格是不可能同意的,铀均羽代行君权,交回去的时候总不能让兄长看到他翻了天。
然而他与哥哥的处事逻辑并不相同。
长翎做事总是把公义放在前面,像是教科书里走出来的端方君子,把责任都压在自己身上。
可是均羽想不通,人不都是有私心的吗?若没有一点私心滋长,又为何要劳心劳力,护着别人的身家性命?掌握权力的人,守住底线已是不易。
所以他从来就没想过做国君,只是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地保护哥哥,为哥哥分忧。差事办得好了,哥哥会给他一点可有可无的奖赏,两个人都开心好几天;办得不好,也有哥哥兜底,最害怕不过是哥哥失望的眼神。
这个时候,均羽却忍不住地想,如果躺在床上生死难料的是自己,哥哥会怎么做,还会守着那些公义和底线吗?
又或者,如果哥哥不在了,自己当真要一生一世地帮他实现那些抱负吗?
他想来想去,又嘲笑自己杞人忧天。最可怕的其实是研究确有成效,哥哥好起来了,然后跟自己冷战一个月吧?
铀均羽最终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开口嘱咐道:“麻烦刘长老去给我弄几朵含苞的锈花,还有相关的资料文件,越详细越好。”
他们哪里知道,殿下不愿司祭,不是因为替不替代长翎这种“大志”,而是殿下真不知该如何让那种神秘的花朵开放。
据长翎所说,锈花的开放,需要铀氏宗亲用铀核能量驱动。
历代国君,即使不是元素型变异,器质型、脑型,都可以一定程度上驱动铀核,释放能量或激素来影响其他器官或者外部监测仪器。
只有均羽是特异型,铀核像个黑洞似的,只能吸收能量,不能释放影响。如今看来,必须先做准备了。
傍晚,均羽照例到医院看望长翎,见师父和朗哥都在,不由得生出几分依赖,打过招呼就贴着师父坐下来,颇为夸张地长吁短叹。
金朗刚刚和医生交流完,心情也不错,伸手越过师父排了一下均羽的脑袋,调侃道:“小殿下这么快就想罢工了?”
均羽吃痛,抱着师父的胳膊就撒娇:“师父你看,朗哥就会打我,打傻了可怎么办啊。”
位容方勾了勾嘴角,不做理会。看见均羽把脑袋探过来要看终端上的内容,才开口道:“长翎今日各项指标好了一些,药剂引起的排异反应也基本压制下去了。医生说整体是恢复的趋势。”
均羽的眼睛亮起来,翻了两下终端数据,又跑到监护室的玻璃前看了半晌,按住墙上的对讲机按钮说道:“哥,躺这么多天不难受吗?起来跟我去开会啊。”
金朗脸颊上酒窝深深:“他要是听得见,这下更不愿起来了。”转头看见师父把终端收了,就道:“过来,有话跟你说。”
均羽眨眨眼睛,乖乖坐回长椅上,就听位容方开口问道:“长老会的态度,都弄清楚了?”
均羽收了玩笑的神色,点点头认真分析起来:
“根据目前的资料,加上审问的结果,破坏计划是何家单独策划的。议会派对第一星域并不反感,这次在国考上找茬,也是先前兄长跟议会派博弈的余波。
“反倒是一直自称君主派的刘学敏和喻标,和财阀之间联系不小,如今还明里暗里对我示好。我看他们不是君主派,而是觉得所谓民主政治不好浑水摸鱼。”
金朗数了数,问道:“郑长老呢?他什么态度?”作为君主派里唯一从开始就支持长翎继位的人,外务总长郑云岳总是容易让人忽略。
均羽凝神思考了一阵,觉得没什么不妥,只得说道:“他见谁都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应该也是静观其变,希望哥哥快点好起来吧。”
位容方点点头:“没反应是正常的。均羽,你有没有想过,当年他为什么力排众议支持长翎,而不是你?”
均羽摇摇头:“本来就该长子继承,哥哥那段时间状态稳定,言行举止都比我成熟稳重,可能就是单纯觉得合适?”
“因为多一重保险。”位容方的语气笃定,“长翎早晚会出事,其他人想要的是一个稳定的新君主,而郑云岳这些年一直想要的其实是结盟。
“星际战争已经在爆发的边缘,全人类都盯着我们这块肥肉,如果第一星域能扛住压力置身事外,那当然是好事。要是扛不住,换个君主,撕毁条约,再去跟其他星域结盟就好了。这是他作为外务总长的考量。”除了超级霸主第十二星域之外,第一和第七星域是星际间最大的两个势力,其余星域要做的选择,无非是择一站队罢了。
均羽有点迷惑,这明晃晃地把他们兄弟当耗材,要是到时都靠不住,难道郑云岳还要投靠到议会派去?
位容方看明白小徒弟的不解,继续说道:“高层内斗太久了,能真正看清大局的,郑云岳是一个。剩下的人里,杨达毅我最了解,忠诚有余,能力不足。言师兄看得清,但年纪大了,急于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其他几人,眼光都只有自己面前那窄窄一块。”
均羽的眼睛微微睁大。政务上的事情师父教导不多,一直不愿插手的样子。
如今忽然跟自己讲这些,难道是在为哥哥醒不过来做准备?可是今天医生还说哥哥的状态不错……
位容方点到即止,拍拍均羽的肩膀,又问道:“郑岚那边,查到什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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