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羽从头重新思考整件事,发现答案其实就在眼前,长翎才是最了解且能感受到共振的人。
第一次共振,是长翎将满16岁时,主动带着自己前往锈湖,寻找父亲的痕迹。当时长翎对锈湖施放力量后,他们同时感受收到了一些零散的词句:
“紊乱、衰变、离开。”印证了父亲影像里的话,从此长翎完全接受了成为国君这件事,并且开始明确反对铀核研究。
第二次是奠基仪式,郑岚所代表的组织明知共振,借自己之手救了长翎。也有可能反过来,那个组织制造了共振,但同时给自己一个营救长翎的可能。而长翎明显对此毫无准备。
第三次是风琴。长翎在明知郑岚这条线与共振有关的情况下,放任自己去查。风琴的事情明显有风险也依旧让查,不可能真的只是在哄人。
一定是遗漏了什么细节。
均羽仔细回忆起近两年来与长翎相处的点滴。师兄弟三人,哥哥最是内敛保守,露出破绽的时候反而更易回忆。
上次吵架时,长翎脱口而出“两条道路”,然后找了个莫名其妙的借口强行中止了谈话。
难道说,他自己只掌握了其中一条,另外一条就掌握在神秘组织手中。
如果长翎对另一条道路的兴趣,大到可以派自己屡次涉险去查,说明他脚下的那条路,一定有他也不愿承担的风险。
而神秘组织之所以一直联系自己而不是长翎,或许是因为这条路父亲没有选,因此长翎绝不会选。
均羽的思路一下清晰许多。
也就是说,在看到事情的全貌之前,自己只要少透露一些,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往下查。
接下来只要前往字谜所指之地……
禁区第三医院,铀均羽审视着面前这位着装怪异的病人,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病人形容消瘦,全身裹着黑纱,只露出双眼周边小小一块皮肤,连眉眼也颇为中性。他干瘦的骨架上,肚子浑圆地鼓起来,外面还罩着条纹病号服,显示着病人而非产妇的身份。
黑纱下传来一个沙哑的中性声音:“二公子,幸会。”
“你是……转运场那位?”铀均羽诧异地挑起眉毛,“你不是何起平的人?”
“呵呵……”病人的声带发出难听的摩擦声,往前探身道,“我可以是他的朋友,也可以是你的朋友。”
病人的肚子在矮桌边沿上挤压,像气球一样产生明显的形变。
与医疗记录里的对孩子极度偏执不符。
这个人是器质型双性变异,且每当接近临产,他肚子里的孩子就会发生退化,再一次变回孕初期状态。鉴于铀国的医疗全免制度,他在第三医院当了八年的全职病人,每到孕初期阶段还时不时擅自离院。
铀均羽忍不住皱起眉头,这个人从外形到背景,没有一个地方是正常的,他不想纠缠,单刀直入道:
“你们费尽心思引我来这里,想做什么?”
病人的面容因为兴奋而扭曲,双手前伸压在桌上,声音不大却好像用尽了力气:“二公子……我要给你看……我们的孩子。”
这句话铀均羽吓得差点站起来退后两步,但还是稳住了身形,压低声音斥道:“不要装疯卖傻,解释清楚!”
病人悻悻地收回双手,声音平静下来,恢复阴恻恻的语气道:“所有的生命,都是埋藏在锈湖之中,我们的孩子……”
铀均羽感觉耳朵烧起来,忍不住打断道:“你等一下,什么‘我们’,谁们?”
病人像是鄙夷少年的无知,斜瞅了铀均羽一眼,说道:“我们,铀变族裔。”
铀均羽干咳两声:“很好,打扰了,你继续。”
病人想了想,重新起头,像念诵一个远古的歌谣一般,再次缓缓张口:“所有的生命,都是埋藏在锈湖之中,我们的孩子依靠灵粹而生。你虽然背负着吞噬一切的命运,那个懦夫却要亲手将铀族推向灭亡。母亲们无法等待生命灵粹耗尽的那一天,选择了你。”
铀均羽眨眨眼睛,低头发出“嘶”的抽气声,尴尬道:“听不懂,解释一下。”
病人摇摇头:“你会听懂的。怀疑吧,探索吧,杀死那个懦夫,我们会让你成为希望。”
“你想让我杀了我哥?开什么玩笑。”铀均羽轻笑一声,挑眉道,“就凭你刚刚这句话,我可以当场处死你。”
“你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在意他。”病人沙哑的声音让铀均羽无由来地感觉到烦躁,“海的入口不止一个,我们是一样的。”
铀均羽摇摇头,手指向四周轻点,让病人注意到埋伏的警卫,直接了当道:
“我现在没有猜字谜的兴趣,接下来我问、你答。这是你进审讯室前最后的机会,肚子里的孩子也保护不了你。”
病人摇摇头,叹息道:“主啊,你还太幼稚了。我们永远选择你,在群星再次颤动的时候,去锈湖吧,我们的孩子期待着你。”
说完,铀均羽眼见着对方双手交叠在桌上,身体缓缓趴下去,接着彻底失去声息。
他意识到不对,埋伏在远处的医生和护卫一拥而上,但还是晚了一步。
死亡在他们见面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没有任何抢救的可能。
病人的肚子被剖开,但胎儿似乎死亡得比他的孕育者还要久。
又是锈湖。禁区是想去就能随便去的吗?铀均羽仔仔细细地回忆着几年前去锈湖的记忆,实在想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细节。
比起锈湖,他更关心眼前这家医院。在谜语和怪人之外,对方一定有拼上两条人命也一定要传达的信息。
要想生下**铀变婴儿,铀族女性从怀孕第十周起,就必须统一入住主星禁区内的几家医院,直到生产。
外星域普遍认为,这些医院里面藏着让铀变族裔诞生的真正密码,连许多第四星域的民众也这么认为。
但上层其实都知道,这里面没有什么高精尖的人工干预,只要把医院圈在禁区特定范围内,再把产妇放进来养着就行了。太近了辐射强,影响医务人员寿命,太远了影响胎儿质量。
至于医院里面那几个秘密科室,完全就是吃钱的窟窿,研究了一百年也没什么成果。
来都来了,干脆在医院转一圈,也许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铀均羽换了套医学生的衣服,点名让资历最老的韩教授带路,到孕区、产区、新生儿区各转一圈。
医生和病人看见大教授带着一队小年轻来了,都躲到一边好奇地看,有些则抓紧时间叽叽喳喳地问问题。
走过一位抱着婴儿的产妇时,韩教授出于习惯打开包袱看了一眼,引得后面一群学生排着队也每人打开看一眼。
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就像一个吹弹可破的面团团,让人忍不住心生喜爱。
韩教授一回头,看见二殿下弯着眉眼夹着嗓子,一边摸孩子的头发一边发出逗弄的声音,张口就是连击:“靠那么近干嘛?手洗过没有?”
少年一下子心虚,收起爪子小步跟到了教授身边,问道:“您刚刚打开包袱,是在看铀核发育情况吗?不是十岁才分级?”
韩教授还在想刚才语气是不是不太好,不小心带上了平时训斥学生的习惯。正准备道歉,没想到二殿下一副乖巧提问的样子,卡了一下才答道:“这个阶段,主要是看看健康程度,跟评级没关系。”
“会有不健康的吗?比例怎么样?”铀均羽歪歪头,他一向只读宏观的人口数据,知道铀国的孕妇生产风险尤其大一些,却从未了解过详情。
“这两年好一些啦。”韩教授的语气带点感叹,“前些年总是不好,指标好的和指标差的两极分化,现在总体上稳定得多。”
“看来您们的工作卓有成效啊。”铀均羽忍不住赞许道。
口罩遮住了韩教授尴尬的笑容,他真怕殿下下一句问出具体怎么改进的,其实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具体工作上有没有什么问题,您放心告诉我,我回去想办法给您解决。”众人此时已经走到新生儿监护区,看着玻璃房里一排排整整齐齐的孩子,二殿下的心情很是不错。
此时,一个护士抱着孩子匆匆忙忙从众人面前跑过,后面跟着好几个人。大家都赶紧靠在一边,看护士把孩子放进保温箱内。
孩子经过铀均羽面前的时候,他忽然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有一些声音在说些什么,但很快就隐没不见。
他不作声,跟着护士的脚步抵住即将合上的门,进了监护区。
细细密密的声音从房间的四面八方而来,好像在倾诉,又好像在好奇。铀均羽仿佛站在锈花盛放的花海中,每一株花朵都在倾诉新生的喜悦。
跟进来的韩教授问二殿下怎么回事,却反被询问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忘了。自从前任国君失踪,就再也没人来听孩子们的絮语了。”
“什么孩子们的絮语?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铀均羽震惊道,他从未在任何一个医疗文件上看过相关的表述。应该说,他从未看过任何跟新生儿有关的医疗文件。
于是铀均羽坐在韩教授的办公室里,把王室在医院的各种记录都调了个遍,却在最后收到一排权限不足的提示,以及长翎的消息。
“先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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