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余音杳杳(3)

向宗门租用的白玉舟飞驰,前方是往凡间云国的方向。

一身玄色羽衣的云姮从甲板往回走,无形的膜状结界包裹了飞舟,结界外狂风呼啸稀释模糊了声音。

清晰是她的脑髓深处窸窸窣窣的蠕动攀爬,眼前是一圈圈螺旋的光晕,光晕中正是洞真山。山脉高处,名为应的龙种率领着眷属蜿蜒游走,其优美的身姿恍惚有触须生长。

好像有哪里感受到了疼痛,女郎不自觉的伸手按在颅骨的位置,透明圆润的柔软指甲似乎想要一直掐进到大脑黏膜深处里抓挠缓解。

这种幻视幻听已经有好些日子了,很难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可能是最近事情太多精神有点压抑造成的法力失控。

她反应过来放下手臂有些漫不经心的想着,唯独脸色愈发苍白。其中冰雪雕琢之处不见半点岁月痕迹,既能找到十几岁的豆蔻青春,也有桃李之年的风华。

琼楼仙姿终究不同凡俗。

若是凡人,三十几许已经是快当人祖父母的年纪了。

根据和丹姬他们友(威)好(逼)交(利)流(诱),凡人中不能冠以族姓的普通国人——没能力在城里讨生活的,只能出城种地——因为常年的辛苦劳作和暗疾,加上这个时代的生活医疗状况等限制让他们寿数几乎不会超过六十。

也就难怪云姮几次演算后就成功申请探亲假,准备陪伴父母度过晚年以断俗缘了,也是应有之意。

不比入门那会儿要顾忌凡人负荷能力,这头白玉舟上叠加了类似于咫尺天涯的空间道术,又是直线飞行,没过多少几天就接近了算得上洞真山控制范围内地的云国地界。

近乡情怯。

云姮不自觉翻找出很久以前属于原身幺儿的记忆。

她所出生的村子位于云国都城外,临近一片被称作俱区的大泽,川流滋润,水系分支繁茂,不止邻近溪水,还有环绕耕地的河流。

村民们开垦的土地里,弯腰躬耕的农人夫妇带着黑色的头巾,顶着初春的寒风,明明才三十几岁的年纪,看上去却像是年近五旬。

他们是如此沉默,繁重的劳作夺走了他们所有的活力,只余下沉重的喘息和汗水滴落的声音。纵使天公作美,风调雨顺,但开垦的荒芜土地上,争夺营养的杂草已经在种子边小小的探头。

“老头子,歇一歇吧。”同样埋头耕种的农妇拄着根树枝扶着腰,在喘气的间隙说道,“幺儿送朝食来了,快隅中了。”

她抹了把汗水,算着时间时不时的注意起了村子的方向,突然发现了什么便直起身子遥遥看向远方。

那长长的田垄上,瘦弱的小女孩一手拎着放朝食的小篮子,一手伸向天空用力摇动:“阿爷、阿娘!”

妇人用头巾擦拭额头,笑意爬上眼角的皱纹。

母亲啊。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云姮在昔日村子的短暂停留中并没有找到自己的父母,只遇到了完全变成一个乡村大婶的长姐孟娘。听着身体粗壮发福的长姐牌大婶讨好的口气,她还是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叹息。

长姐如母,原身幼年时大半要仰赖她的照顾,虽然云姮只留了几个人但还是能察觉到其中深厚的姊妹感情,可惜现在……

“……这也算是桩极有名的事儿了。阿爷是跟着小弟去了城里,享福去了,哪儿像我啊……”话里带着几分不满。

“我知道了。”云姮说话用的是优美的雅言,和村里的乡音格格不入。毕竟就只说了几个月的方言,时日久了有点忘记该怎么说了,生疏的紧。

长姐孟娘听着似懂非懂,勉勉强强连蒙带猜,不自觉的放慢脚步和多年不见的妹妹拉开了距离。

不过云姮多年修行的理解力放在那里,对孟娘说的倒是都搞清楚了。

原来自从当年云姮被带走后没几天,就有传说中祖上同族的人过来联系,是姬姓的一支,属于云国的大姓,也是国姓。再后来幼弟娶了族里某位旁支庶女为妻,一家人都搬进了城里。现在小侄子已经长大成人当了城里为权贵服务的手工业者。

没什么值得惊讶的,这样的结果也在云姮的意料之中。

丹姬她们和云姮说起过,这属于常规的投资操作,只要入山门的后裔回来斩俗缘就可以有所收获,就算是提前知道里面的小把戏也要承认这些大族的庇护。

只不过父母和小弟同住,两边分别多年感情也同样疏远了很多。上次联系长姐还是因为侄子成亲才特意回乡了一趟。

当年长姐早早的定了人家,就算后来因为云姮的事儿家里有了起色也还是嫁了村里。瞧着小弟得了好处自己却日子平平,时日久了也渐渐有些不满足了。

总之,家长里短的一团乱麻。

临走,云姮已经上了白玉舟却听到一句低低的,若不是因为修为在身听觉灵敏根本听不见的离别细语:

——珍重。

寥寥两字,堪堪听出了三分真心。

她突然就平静了下来,脑海中跳脱的疼痛也平息了。

仔细想想,哪里有那么多全然的爱恨呢,不都变幻不定吗?

就这样吧,不必执着,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盛,这是此前小世界里的佛说八苦,仔细想想也有几分吻合。

求道漫漫本就清苦寂寞,自己也早就有了决定了,怎么就因为一时的打击而感怀呢?

大约是因为和孟娘的接触让云姮有了心理准备,后来再见父母便少了几分激动,也能分辨出久别重逢外彼此之间其实并没有太多真挚的情谊在里面。

当真是斩俗缘了,她想着。

简单嘱咐了几句,和对待长姐孟娘一样以灵息灌注了精气延寿,便和负责此事的姬姓族人谈了谈,给出该给的利益后就去往了附近的山林暂住。

没有了亲情遮蔽双眼,女郎实在对这个时代的生活条件望而却步。

这满大街的牛车以及大街上牛马的排泄物着实让人一言难尽。哪怕是迎接大人物的所谓黄土垫道,听着很好听,但一个字一个字的分辨,这不就是土路吗?呵呵。

虽然秽物可以用灵息操纵空气膜隔离,但是吧,留在城里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何必呢?白白让人打扰。

操纵着绿竹建立竹屋,一点一点布置洞府,床铺、蒲团、衣柜,还有实验室,炼丹房,再加上计算法阵智能控制。作为一处准备住上数年的洞府,就算相比后世来说也大差不离。

好吧,还少了算术玉版。

话说明明各项基础条件都预备了,怎么算术玉版还没有普及呢?

云姮忍不住简单分析了一下,很快确定了答案:用不上。

没错,用不上。

作为效用类似于小世界计算机,别称电脑的辅助工具,算术玉版在地仙界堪称无用。

凡人自不必说,连灵石能源都无法提供。之于修真者,彼此联系是用的通讯法术,辅助研究智能控制都有计算法阵(相当于小世界的大型计算机),如果真的要交换修行成果,单单算术玉版的显示屏幕可不够用,还不如直接用灵息交换,或者干脆双修。

也不知道往后的日子里算术玉版又是出于什么需求被研究发明出来。

云姮突然有些好奇,好奇现在这个时代到自己所生活的后世历史之间那段历史断层了。

人生如此广阔,未来无垠浩瀚,哪怕真人也不过沧海一粟,就算是所谓的芙姜真和自己怎样相似,那又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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