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人轻离别。

在短暂的嘱咐后，老父亲就头也不回的加入了进城的人流，那道微微佝偻的背影很快的消失在人群中。

“小女郎可有起名？”熟悉的雅言再次从中年羽客的口中吐出，池姮已经按捺住了最初的惊疑不定。

“未曾。”虽然回答时说的还是方言，但显然是能听懂雅言的，同时，女孩的目光也从城门收回，有些疑问的看向对方，

这个时代，不熟悉的外人并不用名来称呼国人，而且平民或者说庶人女子通常在及笄后才取名，上层可能有所不同。

所以女孩想了想，主动开口道：“大人唤吾云姬即可。”

云姬，按后世习俗可以翻译成：姬姓君主统治的云国出生的女子。

“最好还是要取个名字的。”羽客态度温和，“山上无计男女，多半是直呼其名。汝最好自己取名。”

听完建议，女孩从善如流：“诺，可唤吾名为姮，谓月之姮。”

或，可称云姮，云国的云，女子的姮，译作出生云国名唤姮的女子。

……

此值初春，冬日未了，夕阳淡淡。

天空之上，白云之间，一艘飞剪船似的白玉小舟徐徐飞过，留下一条长长的云带。

彼时，池姮静默了很久，为此前女孩给自己取的名字。

她也叫“姮”，所以，自己和她是有什么联系吗？

直到眼前画面跟着梦境的主角一起到了白玉小舟上，她才从沉思中抽离，颇有些好奇的观察，它是怎么飞起来的？这个时代可没有天穹法阵调节地心元磁啊。

是的，她已经在猜测自己的所在，是否为远古仙庭建立以前的旧时代了。虽然关于远古仙庭的种种只能见诸野史，千水之城尚未编纂正史。

尤其因着早些年的动乱，千水之城能找到的记载在册的历史都很有些断层的意味。神话传说和真实历史混杂在一起，掺着大量的隐喻暗示，模糊成了一片浆糊，傻傻分不清。

于是夫子乱七八糟的教，学生也乱七八糟的学，是不是还得改改课本。

每逢岁考，学生们都只能对着卷子哀嚎：这都什么鬼东西啊？！

飞舟里不大，此行的人数也不多，除了那位中年的黄冠外，便是那些深衣的少年人。

其中有男有女，大半都有佩玉，或雕琢为鱼形，或雕琢为鸟雀，是偏向于某种严峻狞厉的审美[1]，想来泰半都是贵族出生，只没能带上侍从战奴，而是依照彼此的熟稔程度和来历形成了几个小团体。

从隐隐约约的交谈声里可知，他们的目的地是被称作“洞真山”的地方，不知是单纯的山脉名称还是有别的，譬如修仙门派的含义在里面。

池姮听着，觉得他们知道的也并不多，姑且放过。左右，在梦境里，她就算靠近了也没办法问询，只能更多的去关注窗口外飞驰的景色，试图获取更多的信息。

从她居高临下的视角中，一路上多是大片大片的荒野，植被稀疏。荒芜的蕨类一簇簇的生长，凋零了枝叶的树林错落。

日暮，约莫是申时，昼短夜长，冷风吹过甲板，飞舟里有莹莹的白光，衬的外间愈发模糊。在青女[2]霜冷的威仪不曾远去的日子里，天色总是暗的飞快。

可能是因为到底是没有天穹法阵对抗地心元磁，也可能是引擎的问题，总之，这远古版本的飞舟共计花费了两日的路途，夜里还落地歇息过一次。

第二天，卯时，领队的黄冠突兀起身：“快到了，那就是洞真山的山门了，我们直接飞进去。”

可能是因为在做梦的关系，池姮只是心头一动，就出现在了飞舟外。

首先是大片大片的云雾，以及云雾中仿若海市蜃楼般，若隐若现的白玉楼台，和楼台上清晰的蝌蚪似的象形文字。

明明是完全不认识的字体，却让观者立刻在心中浮现出“洞真山”三个大字。

没等池姮惊讶，飞舟已经直直的穿过了云雾，白玉楼台更是如同水中月，镜中花，不等靠近的，一下子便破碎了。

下一刻，一望无际仙云缭绕的美景就突然出现在了白玉舟外，立刻的，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峰峦如剑，瀑布倒悬；林海青葱，镜湖凝碧；亭台楼阁玉水环绕，龙蛇凤鸾云中欢吟；若隐若现，似真似幻，是水中月，是镜中花；是世外仙株轻轻摇曳，是银河浩瀚沉沉流淌。

然后，流光汇聚，群星摇落。

其中一枚星子直直的朝飞舟而来，靠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一艘相同款式的白玉舟。

统一是飞剪船的式样，标准的流水线制式产品。

仙人，或者按后世的说话，应该算是修仙界吧，总之这里的社会发展看来比人间更先进。

没等池姮思考太久，飞舟轻微的震颤间，眨眼便落于一处宽阔的广场上，连丁点惯性也没有，地磁之重似是不存在般。

耳边是催促：“到了，先去功曹殿登记。”

从飞舟上下来，迎面正对着一间恢弘的宫殿，殿门竖着用云篆写着“功曹”二字。

又是熟悉的文字字体，和雅言一样传承多年的云篆，基本可以去除巧合的可能了。

再次若有所思.jpg

一艘艘飞舟落地，滑行而列，肃立横卧，整整齐齐。

每一艘飞舟的出口尽皆走出一位黄冠，并着一队少年，往功曹殿第次而行。

殿内有长桌，桌上有帛纸，一边正对着门口，另一头则立着一排泥偶，绘彩鲜艳，其中的些许颜色甚至不是此前梦境中所显示的人间年代该有的。

泥偶更深处，三名白衣的羽客端坐蒲团。。

“道诚师兄，这些就是我带来的弟子。”带队的黄冠径直向里面的某一位汇报，并不等回复便转向自己带来的少年弟子，令他们在泥偶对应的桌前排队。

泥偶对着诸人道：“姓、氏、名，各自报来。”

少年们则依次按要求回复：

“姬姓，……”

“……”

“姬姓，郑氏，名丹。”

“云氏，名姮。”

……

“陶氏，名安”

每每有一队人登记完毕，立刻被从出口带离，绕过功曹殿正殿，是一湾溪水，水边不时就降落几只半人高的白鹤，有蓑羽鹤属、冠鹤属，还有些更漂亮且看不出属种的。

已经有一队少年弟子在这儿了，他们陆续爬上白鹤的背被带上天空。先起飞的白鹤盘旋着等待，直到人齐了方一同离去。

看到他们离去，领着云姮等人来的黄冠手一翻，取了几枚像是珍珠的物件递过去，便有一只通体不见杂色的红冠白鹤过来啄食。

白鹤通灵，仰头把所有的“珍珠”咽下后人性化的对着众人点。

黄冠的声音从一边传来：“跟上去吧，目的地是问道山。”

……

羽翼洁白柔软，有着朱红长喙的飞鹤把众人送到了一处半山腰。山腰里连绵的宫阙浑然天成。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从山间涓涓流淌的溪水以及溪水尽头望不见边际的巨大湖泊。

湖泊上无穷无尽的莲花盈盈而立，花苞足足有一米多高，堪称是接天莲叶无穷碧。

宫阙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少年弟子。

半空中是一只泛着明光的白玉杯，微微倾斜的杯口流淌下琥珀般的液体，自然而然的分成一团落在弟子们的身前。

福临心至，云姮他们伸手接过，似捧着一团云朵，没有任何触感，轻盈的过分。仿佛被蛊惑一般，他们刚接过便毫不犹豫的饮下，走向湖边，踏过碧玉荷叶，然后，整个人投入了其中一只花苞中。

整个过程如梦似幻，偏偏没有一个人觉有不对劲。

除了旁观梦境的池姮。

她站在湖边仔细看了看那些花苞，半透明的娇嫩花瓣里，少年们如婴儿蜷缩在母体里入眠，无知无觉，平静安心。

看着有些像是莲胎，或许就是莲胎的前身。

恍惚中仿佛听到闹铃，怀疑自己即将苏醒的池姮转头看向那位梦中主角：

已经饮尽了那团琥珀流液的少女正迎着晨光徐徐走向湖边。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前两年的历史课本，里面有一段考据为远古时期的历史：

某古国的国君过世后，他嫡出的女公子提三尺青锋独自走过云鸾门，用剑锋指着礼官的脖子夺位登基。

[1]严峻狞厉的典型审美：来源于商朝的装饰风格。以直线为主，弧线为辅的轮廓线表现出一种整体划一，严峻狞厉的美学风貌，象征着奴隶主阶级政权的威严和神秘，这是奴隶社会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形成的时代风格。

[2]青女：天神，即青霄玉女，主管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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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有女名姮（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