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清观的夜似乎比南阳城中的更静亦更美,处处鸟叫虫鸣,别有一番山野古刹遗世独立之感。
姚妫坐在观内厢房外的石阶上,单手支颐,撑在膝盖上,她的裙摆齐齐摊落在地上,月光泻下好似一朵盛开的青莲。
茉心站在门边看着外面黑漆漆的,两旁的树影随风晃动,好似会忽然跑出什么吃人的精怪,她害怕的抱着自己的手臂搓了几下,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问道:“三小姐,这么晚了,为何还不回房啊?”
姚妫似乎心情不错,高深莫测道:“我在等人。”
“都这个时辰了,谁还会来……”茉心猛然想起姚妫说起要吩咐顾玄遇去办事,吃惊的表情看着她,“小姐你……不会真的……”
姚妫抬手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然后泰然自若道:“你困了就先去睡吧!”
檐下月色朦胧,不失为一道独特的风景。
“那……那好吧……”
茉心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在这陌生的环境中着实有些害怕,于是她没有坚持留下来陪姚妫,而是一步三回头的慢慢走进了屋内。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姚妫半眯着眼睛快要睡着时,总算见到顾玄遇独自一人归来的身影。
她眉梢一挑,“办妥了?”
姚妫对顾玄遇的办事能力,丝毫不用怀疑,一个年过半百的老道怎么说也不会是他的对手,抓他回来可谓易如反掌。
“人被我带到柴房去了,接下来要如何?”
姚妫依然靠坐在石阶上,纹丝不动,只是幽幽道:“你就不想问,我为什么要让你抓他。”
顾玄遇未加思索,回答她,“与己无关,不问。”
从被将军府收留,培养成为谢然的暗卫,第一天起顾玄遇就被告知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只以完成主子的任务为首要目标。
顾玄遇这样的人,身手出众,忠心不二,恰巧又生了一副沉默寡言的性子,前世便是天生作为金吾卫的料。
姚妫念及此事,轻笑一声,心道:果然,顾玄遇一点也没变,还是那样,深得朕心。
“很好,等明日我们下山,就将他一同带走。”
顾玄遇应声说了一句知道,便消失在了姚妫面前。
半癫道人估计不会乖乖就范,姚妫还在思索着如何让他听话。
人活一世,不外乎功名利禄几个字。
这老道医术了得,却不肯替观外之人看病,不贪名利,不恋钱帛,脾气古怪又与人不合……
姚妫浅笑晏晏,转眼间就知道如何让他为自己做事了。
想到办法的姚妫站了起来,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回房歇息去了。
*
另一头的半癫道人在柴房等着,一夜过去也没见到有人来。
结果醒来却被人五花大绑装进了大布袋。
这捆缚住的感觉可一点也不有趣,他骨头快被弄散架了。
眼睛还被蒙上厚厚的黑布,嘴也被堵的严严实实,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自己还真是自投罗网,笨的可以。
姚妫带着茉心,和自己的护卫决定先行一步,她让顾玄遇等他们离开后,再跟上自己。
下昆雩山前,姚妫特意让观主送了自己一程,让他看到自己主仆四人来,主仆四人走,神清观少了谁多了谁的,与她可没半分干系。
等姚妫走远,顾玄遇扛着被装好的半癫道人,十分认真地往另一边下山的路走去。
而此时,谢然和侍从杨炯,其实就跟在姚妫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一前一后的下了山。
奈何天不遂人意,姚妫他们的轿撵刚抬至半山腰,就遇见了几块滚落山坡的巨石,幸好姚妫下轿歇息,才没有被石块砸中,只是停在路边的轿子没有幸免,被其中的一块剥落出的碎石击中了轿顶,裂开了好大一个窟窿。
“小姐,这可怎么是好啊?”茉心着急的看着眼前损坏的轿撵,想着只能回神清观找人了。
护卫见状,上前说道:“三小姐,不如让小人赶回观内借辆马车。”
“不必。”
姚妫对马如今仍心有余悸,她怕自己反应太大,引其他人生疑。
毕竟从小跟在身边的茉心很清楚,自家小姐是擅骑马的。
可不坐马车,那就只有徒步走下山了,姚妫想了想,一时也没更好的办法了。
杨炯远远看见姚妫他们一行人停在路边,高声道:“公子,姚小姐他们好像出事了。”
谢然本只想默默跟在姚妫身后,眼见她出事却不得不露面,他轻吁一声,勒紧缰绳,夹紧马腹,加快步伐迎了过去。
杨炯转头正准备问谢然用不用过去看看时,自家公子就已经先他一步,驾马跑了过去。
听着哒哒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姚妫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
她警惕的防备着骑马靠近的人。
等看清来人,却又惊又疑。
谢临渊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病公子,怎会在昆雩山出现?
姚妫后退的动作让茉心看在眼里,她没有多想跨步挡在姚妫身前,对凭空冒出的年轻男子斥责道:“你做什么?吓着我家小姐了。”
“茉心,不得无礼。”姚妫出言制止,“这是谢将军的公子。”
她仰头看向谢然,眼里带着几分探究,“你怎会在此?”
谢然骑在马上,眼里波澜不惊,和声细语道:“我来替祖母还愿。”
茉心听说眼前之人就是和二小姐订亲的谢将军公子,有口无心的说道,“谢公子是为了和二小姐的亲事吗?”
“……”
谢然虽然一直都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茉心的话似乎让他面色有些僵硬。
“茉心,我口渴了,你去拿水囊给我。”姚妫找了个理由,将茉心这没眼力见儿的丫头支开了。
“你和我二姐订亲的事,尚书府的人都知晓了。”姚妫随口替茉心方才的话,解释起来。
谢然却不冷不热道:“是吗?”
姚妫感觉谢然好像不太高兴了,可她却觉得没道理,因为自己并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呀。
姚妫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毕竟谢然对她而言,从头至尾情绪都没什么太大起伏。
始终都是温和客气,进退有礼。
谢然下马瞄了一眼路边被砸坏的轿子,忽然朝姚妫伸手道:“你若是不怕,就与我同乘一匹马下山吧!”
他坦坦荡荡,似乎只是一番好意。
姚妫心里当然害怕,可想到有谢然与她同乘,好像又变得没什么可担心的。
因为不管多凶猛暴躁的动物,只要有谢然在,它们都能温顺的好像绵羊。
姚妫依稀记得前世就是如此。
谢然不知姚妫在想着前尘往事,还以为她仍有顾虑,于是又在说到:“有我在,不怕的。”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丝丝暖意,仿佛能瞬间抚平内心深处的恐惧。
让人不可思议。
沉吟片刻,姚妫试探着伸出自己的右手,谢然就那样宛若神明的静等着她,不急不躁。
指尖触碰到男子温热的掌心,被他宽大的手掌紧紧的握住,姚妫恍觉不宁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在谢然的注视下,姚妫大着胆子抬腿踩上了马镫,扶着马鞍,用力跨腿坐了上去。
虽然这期间她的手一直在隐隐颤抖,可心里某处似乎踏实了下来。
谢然熟练地上马,坐在了她的身后,然后长臂穿过她的腰际,一把抓住了驭马的缰绳。
随着谢然的动作,姚妫的后背不禁抵靠在他的胸膛,这种安心的感觉让人无比怀念。
时光仿佛回到了前世,他们一同射猎同游的那刻。
姚妫甚为不解,谢然的身体看上去明明孱弱多病,可他却是唯一能让自己感到安心的人。
或许是前世他一直都在自己身边的缘故,亦或是自己对他总觉得愧疚难安的心绪作怪,总之谢然是不一样的。
姚妫从杂乱的思绪中回到现实,却发现他们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茉心他们被远远的甩在身后。
姚妫微微侧颈,撞见谢然棱角分明的下颌,鼻尖能闻到一缕浅淡的梨香,她禁不住喃喃道:“你今日有些不同……”
谢然让马儿慢了下来,奔跑中他听不清姚妫低喃的声音。
“你方才说什么?”
姚妫拔高了声音,又道:“你今日有些不同。”
谢然凝思不解,“何处不同?”
姚妫瞥见他的衣袖,脑子闪过一个念头,缓缓道:“我从未见过你穿如此利落的服饰。”
就好像谢然并不是自己所知的那样病弱,而是能手握利剑上场杀敌的将军。
如他父亲谢邈那般。
姚妫不知自己在乱说什么,细想之下倒像是戳中了别人的伤心事,她连忙辩解道:“我胡言的,你不用在意。”
谢然闭口无言,好像真被姚妫的话伤着了。
“谢临渊……”姚妫神情紧张的唤了他一声,“你生气了?”
谢然淡道:“没有,我只是在想与你二姐的亲事。”
“……”
和未过门娘子的妹妹在一起,却想着自己未过门的娘子,这是在提醒自己什么吗?
姚妫觉得谢然话中有更深的意思。
谁料却又听到头顶上传来他怅然若失的声音,“若你二姐勉强嫁于我为妻,只怕会误了她一生。”
姚妫忽然想起自己和母亲争执不下说的话,木然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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