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斩渊握紧了手里的木剑,眼睛紧紧盯着这个庞然大物。
金角虎额头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正在不断流血,显得金角虎更加狰狞,那是刚刚应斩渊用爆炸符炸出来的伤口。
这个爆炸符是应斩渊照着符箓书随手做的,他爹发现后就把书收走了,说那些符箓太危险,所以应斩渊也只有这一个。
金角虎是因为这个爆炸符摸不清他的实力,才没有急着攻击他,但现在他和金角虎的距离太近,只要他一转身露怯,一定会被虎爪拍死。
应斩渊左手摸到脖子上的吊坠。
这是他爹给他的传讯符,只要传讯符破碎,他爹就能赶来救他。
应斩渊心里舍不得用它,但事已至此,这个传讯符是唯一的希望。
应斩渊一把捏碎传讯符,传讯符闪过一道微光,与此同时,金角虎怒吼一声,向应斩渊扑来。
应斩渊同样大吼一声,灵力疯狂运转,冲刺、跃起、举剑,对着金角虎头上的伤口全力劈下。
木剑与妖兽撞在一起,震得应斩渊手臂发麻。
妖兽一摆头,将应斩渊远远甩出去。
应斩渊的身体砸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他勉强站起,只觉得身体里翻江倒海,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虽然难受,但应斩渊并不担心,这个时间,他父亲应该已经来救他了。
金角虎再次嘶吼着冲过来,应斩渊原本信心满满,却在某一瞬间心跳漏了一拍,似乎有什么极为恐怖的事即将发生。
狰狞的虎脸在眼中放大,应斩渊本能地向侧面一扑。
应斩渊没能完全躲过去,他的腿被碰到一下,连带着整个人撞到树上。
应斩渊滚下来,心中闪过一个极为恐怖的念头。
他没能抓住这道念头,或者说,在反应过来的前一瞬,他已先一步逼自己逃避。
应斩渊高声叫道:“爹,别玩了,你儿子要坚持不住了!”
可回应他的,只有金角虎的奔跑声。
应斩渊的冷汗流下来,他一动,腿上就一阵剧痛。他的双腿已经断了,是刚刚被金角虎碰到的时候撞断的。
断腿让他浑身发软,可面对充满凶性的妖兽,不知道哪里来的本能让他抓住树干,借助手臂的力量翻上一条树枝。
应斩渊勉强躲过一次攻击,可他依身的树被金角虎撞到,拦腰断了,正咔嚓嚓地倒下。
应斩渊想跳到下一棵树上,但断腿拖住他的动作,他只能狼狈地掉到地上。
应斩渊从细密的枝叶下钻出来,叫道:“爹!”
无人回应。
应斩渊的心脏猛地绞在一起,方才被强行忽视的念头突然**裸地摆在他面前——
他爹不会来救他了。
应斩渊的血凉了。
他颤抖着声音再次大吼一声:“爹!!!”
依旧无人回应。
应斩渊被压在凌乱的树枝下,这些树枝对他来说脆弱得像纸一样,只要他灵力外放,就能轻松绞碎。
可应斩渊一动不动,固执地用自己的命赌一个结果。
爹一定不会让他被金角虎杀死的,一定不会的。
应斩渊瞪大眼睛,在心里一遍遍重复着。
金角虎跳过来,一爪拍向应斩渊的胸口。
那虎爪又大又重,完全笼罩了应斩渊上半身,应斩渊被拍一下,当即胸骨塌陷,喷出一口鲜血。
应斩渊惨叫一声,眼神当即暗淡下去。
为什么……会这样……
爹……为什么……
我不想死……
救救我……
我不能死……
我不能死!
应斩渊的眼睛突然明亮起来,周身蓝色的火焰升腾,原本衰颓的气势突然急剧攀升。
那就燃烧灵根,同归于尽吧。
燃烧灵根是搏命之法,可以瞬间获取巨大的灵力,而代价,自然不言而明。
失去灵根,将彻底无缘修仙。
爹……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应斩渊刚准备一剑斩出,忽见一红衣仙人翩然而至,那不可战胜的金角虎忽然像失去控制一样,轰然倒地。
应斩渊直勾勾地盯着金角虎,金角虎身上没有一丝额外的伤痕,却全然没了生息。他愣愣地抬头看着那红衣仙人,不知道该做何动作。
红衣仙人飘到应斩渊身前,在他头上轻轻一抚,沸腾的灵力立刻被镇压,灵根的燃烧被强行打断,周身的火焰陡然熄灭。
应斩渊呆呆地看着红衣仙人,喃喃道:“仙人……”
随后眼睛一闭,软软地倒下了。
应斩渊垂眸看着孩子,半天没有动作。
他实在没想到竟然会回到过去。当他看到正在被金角虎追杀的年幼的自己时,应斩渊只觉得荒谬。
那时应斩渊冷笑一声,转身欲走。
无论这是真的穿越时空还是幻境,他都不想管那个弱小又愚蠢的自己。
他还有其他事要做。
应斩渊刚一转身,突然手臂一阵发麻。
这种感觉对于应斩渊来说很熟悉,是握着剑与什么坚硬的东西撞在一起产生的震荡感。
可这种感觉不该出现在现在。
应斩渊一回头,就见年幼的自己被金角虎击飞,在地上滚得灰头土脸。
他的手上正好握着一把木剑。
应斩渊心中灵光一闪而过。
这是……
应斩渊远远地站在那里,冷漠地看着孩子在金角虎的追杀下挣扎。
内脏翻涌、腿部剧痛、还有从半空跌落的失控感……
应斩渊立刻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是感官共享吗……
应斩渊先是暗暗咬牙,后又莫名地笑了一下。
有趣……
应斩渊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知道如果他不出手阻止,孩子会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同时他也很可能被连带着神魂消散。
但应斩渊看着金角虎高高举起的兽爪,不知道出于怎样的心理,双手拢进袖子里,没有分毫动作。
虎爪落在孩子身上的同一瞬,应斩渊魂体略微扭曲,像是被重击一样。
应斩渊咳出一口白气,神情痛苦中却又带着一分怪异的微笑。
好疼……
好疼……
应斩渊眼中满是疯狂,哈哈大笑。
他一边笑一边咳,不断呛出白气,那是支持他魂体存在的魂力,一旦魂力耗尽,魂体崩溃,神识也会随之消散,届时他将消失得一干二净。
可应斩渊毫不在意,反而像大仇得报一样痛快。
这是你信任他的代价。
你活该。
山谷下即将发生的事,应斩渊早已在记忆中重复过千百遍,他期待地等着燃烧灵根的痛苦。
虎爪下果然燃烧起蓝色的火焰,然而应斩渊丝毫没有感到不适。
——哦,我已经没有肉身了。
应斩渊后知后觉,心底有几分难以察觉的遗憾,却并不过分在意,只冷哼一声,转身飘走。
前世他被困在这里,太清宗弟子从谷口处破开结界,将他带出去,说明那里的结界脆弱些,说不定他能找机会出去。
至于应斩渊,活该在这里受苦。
“应斩渊……活该……”
应斩渊的脚步停下了,他微垂着头,目光空茫,一动不动。
良久,应斩渊啧了一声,旋身向谷底飘去。
应斩渊神魂刺出,将金角虎的灵识绞得粉碎,接着手在孩子头顶一按,强行制止了灵根的燃烧。
孩子倒下去,应斩渊咳出一口白气,跌坐在地。
应斩渊没有肉身,自然也没有灵力,刚才他是用了魂力替代。但是魂力毕竟不是灵力,他消耗了大量魂力才成功阻止灵根燃烧,魂体都变得透明了些许。
应斩渊目光落在孩子身上,不知道这样的选择是否正确,却也来不及多想。他太累了,魂力消耗的虚弱与伤口的疼痛让他头晕目眩,应斩渊不得不先想办法调整自己的状态。
修仙界对于神魂的研究很少——或者说,是研究结果很少。修仙界只知道修炼灵力能同时提升魂力,还有一些特定的天材地宝能温养神魂,但是完全没有单独提升魂力的办法。
应斩渊只能把组成腿部的魂力抽调到上半身,这才觉得舒服了。他低头看了看一片雾气的下半身,面无表情地想:至少腿不疼了。
应斩渊无事可做,绕着昏迷中的自己飞半圈,陷入沉思。
悟剑台上那一战,虽然他实力强横,但那些修士也不是等闲之辈,他自然不可能全身而退,更何况其后还有天雷之劫。
提起天雷,应斩渊忍不住皱眉。当时他为了拖死那些修士,硬是抗了足足七道雷劫,保证那些人全部化为飞灰。
之前他只当是自己侥幸偷得一条性命,可他身上莫名多了这“诅咒”,恐怕他的穿梭时空另有隐秘。
应斩渊仔细端详躺在地上的年幼的自己。
他现在遍体鳞伤,血液染红了他破烂的粗衣,全身上下灰扑扑的,小脸惨白,不时因为疼痛而轻轻皱眉。
应斩渊仔细地检查了他的伤势,果然他身上的伤口无论大小,均一一反应在了自己身上,而伤口势轻重,自然也被两人平分。
如果应斩渊的肉身还在,这样的伤势在他的功法“万木回春”之下,眨眼就能完全恢复。
但是他没有肉身。
应斩渊并不担心孩子得不到治疗会死在这里,前世他完全燃烧了灵根,又与金角虎搏杀了许久才将之杀死,如此惨烈的境地他都活下来了。
应斩渊不会死在这里。
应斩渊冷笑一声。
应斩渊还要去祭深渊呢,可不能死在这里。
不过……
应斩渊又绕着昏迷中的自己飞半圈。
他身上外伤虽重,但并不致命,最麻烦的在于燃烧灵根。虽然燃烧灵根被强行打断,但伤害既成,这种对灵根的损害是应斩渊解决不了的。
是不是该想想办法呢……
应斩渊低头看了看快要半透明的自己,又抬头,冷漠地想:想什么办法,他自己都自身难保。
应斩渊现在冷静下来,有点后悔方才要一走了之的冲动。
燃烧灵根的应斩渊不会死,但只剩魂体的应斩渊不一定。但是他不能死在这里,他的宝葫芦不知现在何处,那里可装着全宗门修士的神魂……
应斩渊的神色蓦地一变。
如今他穿梭时空回到过去,是不是意味着,他能改变太清宗被血祭的局面?
应斩渊猛地站起来,在原地转着圈地飘,一向冷淡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情绪。
对,他要回到太清宗,要阻止宗门被血祭的结局。
前世太清宗惨遭血祭,如今他有幸重获新生,必然要救宗门与水火。另外……还有他的父亲。
一想到他的父亲,应斩渊神色再次冷淡下来。他曾真心实意地信任父亲,结果,他只是一份祭品罢了。
应斩渊手指抽动一下,脸上的表情微微扭曲。
他想填补深渊,就让他自己去吧。这次,他不奉陪。
应斩渊宁息静气,稳住心神,飞身去检查落鸾谷的结界。这结界是他父亲设的,前世他就是被困了足足十年,直到太清宗弟子偶然来此历练,才破开结界,将他带走。
应斩渊飞到半空,停在某处,手一伸,指尖立刻荡起一层水一样的波纹。
是结界。
应斩渊试着按了按,纹丝不动。
当年的应斩渊被困此处,如今的应斩渊依旧被困此处。
“应斩渊,”应斩渊对自己说,“这么多年你一点长进都没有,你还是这么没用。”
应斩渊的手指刮着结界,攥成拳头,身体微微颤抖。
一瞬间,当年的疑惑与绝望席卷而来,应斩渊识海中的灰球抖动一下,散发出淡淡的灰气。
应斩渊双目泛红,头脑里挤满了激烈的情绪,右手并指为剑,魂力迅速向手上聚集,魂体更加透明。
今天他就是神魂崩散,也要破了这个结界!
“不对!”
应斩渊忽然清醒过来,魂力回流,魂体凝实,然后后退几步,与结界拉开距离,想通了缘由。
应斩渊这才想起来,他爹那个混蛋玩意为了控制他的神智,居然给他识海里下诅咒!
这件事还是前世他爹想用他祭深渊时发现的,当时应斩渊快要疯了。
他爹不仅把他困在落鸾谷,还给他下诅咒,更要他去送死!
这一连串的打击彻底击溃了他对他爹的爱与信任,拼着被诅咒搅碎神识的风险也把他爹打得重伤而逃。
后来?后来疲惫的应斩渊想回太清宗自己的小窝休息一下,结果刚进太清宗大门就发现全宗都被血祭了。
应斩渊飘忽着落地,逼自己冷静下来,心中暗道:看来这个诅咒没人控制也会影响情绪。
他本不该愤怒得险些失去理智。
应斩渊平复了情绪,灵光一闪,察觉到几分不对劲。
这个下在他识海里的诅咒不算太精妙,前世他与他爹多年后再见,他爹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强,这样的人,是怎么设下如此庞大且强悍的结界呢?
这结界,真的是他的父亲设下的吗?
前世应斩渊专修剑法,对阵法并不精通,但此结界范围极广,完全覆盖了整座落鸾谷,且韧性极好,非常人所能为。
当年他实力低微,自然思虑不深,如今看来,这落鸾谷恐怕另有隐秘。
应斩渊回到孩子身边,看着孩子有些犹豫。
他本来不想管他,但有了这古怪“诅咒”,他总要把孩子带在身边才放心。
何况,这终究是他自己。
应斩渊叹息一声,坐在孩子身边,等他醒过来,顺便盘算接下来的计划。
他需要先有个肉身,魂体太过脆弱,而且没有肉身就没有灵力,想离开落鸾谷纯属做梦。
即使有了肉身,重修灵力也要很久,他要尽快回到太清宗,需要有一个人帮他。
应斩渊看向躺在地上一无所知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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