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音瞎了。
她醒过来的时候,分明闻着师姐的香味儿,睁眼却没看见人。
也不能算没看见人,准确来说是,什么也没看见,眼前恍惚雾蒙蒙的,一片空洞。两只眼珠子泛出诡异的刺痛感,在那一片空洞中,痛得分不清是痛还是空荡。
身下的床褥软极,熟悉的触感,是八霜峰上她的卧房,身旁的气息清冽冷峻,也是她师姐傅听笙的功法气韵。熟悉又陌生。
她却不知道,为什么,什么也没有看见。
估摸着是瞎了。
隋音动动手指,试图催动功法打开神识,身上好疼,生不出半点灵力。隋音张嘴,想喊一声傅听笙,“师姐”两个字哑在喉咙里,断断续续挤出零星的声音。
喉咙也好疼。
隋音止不住咳嗽。
一只手按下来,动作轻柔,相触的地方却泛起一阵冰凉,冷得隋音直发颤。那只手却似并未察觉,直等施完诀后才撤开。
法诀修复,勾起体内的伤,纠缠得生出剧烈疼意。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疼得隋音想哭。
不过,她终是可以确定身前的人就是傅听笙。只有她的功法,才这般强势迫人。
这么一想,隋音又想笑。即便修无情道,傅听笙也并非那般无情,到底不会不管她。
只是她这门功法,到底狠烈,似将断掉的筋骨打碎重铸一般,隋音强撑了会,终是撑不住,疼得昏昏沉沉睡过去。
这一觉隋音睡得并不踏实。
恍惚间她又回到九嶷山的秘境之中,面前盘踞着守护大妖玄武,铺天盖地的大妖身躯,如山峦一般,黑压压一片,轻轻一吼,便地动山摇。
启云宗每年都会组织弟子外出历练,去往大大小小已知且被开发的各个秘境。然就隋音这十余年,出门历练上百次,从没有一次,遇见四大妖兽。
真正的、活生生的、上古妖兽。
隋音不过金丹中期的修士,哪里会是对手?不过瞬尔,便被那强势的威压迫得呕出一口血。下一瞬,玄武的大掌一抬,极速朝着隋音拍过来。
经脉一寸一寸碎裂,隋音被击飞出去。她以为自己要死了,没想到会落在一个轻软的怀抱里。
是傅听笙,她说:“阿音,别怕。”
傅听笙早已进入化神后期,离合道渡劫只一步之遥,对付上古妖兽,到底轻松。
隋音仰头,傅听笙正巧垂首看她,她满眼的焦急溢将出来,看得人心神一荡。
她常梦见傅听笙,没有一回像是这样,她有几瞬沉溺,转而便清醒,傅听笙绝不可能此般待她。
她同傅听笙,师门十五载,傅听笙从未唤过她‘阿音’,更何况如此态度,最亲密时,也只唤她‘师妹’。若傅听笙真有这般模样,隋音只怕死也甘愿。
但终究没有。
梦到最后,耳旁便响起无数争执声,低低密密的,萦绕在她耳边,她不想听,却怎么也逃不开,仔细去听,却又听不真切。
隋音吓得醒来,眼前仍是一片白茫茫的空洞。还在八霜峰上,身周冷寒,已没有傅听笙的气息。
傅听笙没来救她,她也侥幸没死。
不知道睡了多久,身上的伤似乎好了许多,不如先时那般疼痛,手指搭在心口,那处依旧透凉,仿佛还有傅听笙留下的印记。
隋音轻轻吸气,缓了缓催动功法打开神识。屋子里没有别人,门口立着两名弟子,正起争执。
“长流宗宗主真的亲自来咱们这兴师问罪吗?”
“那可不,九嶷山都被夷成了平地,他们老祖宗留下的秘境法宝全都没了,能不来要个说法吗?”
外头的声音略微低了点:“真跟隋音有关吗?”
“那谁知道,”话音一顿,跟着悄声:“听说许多人都看见了,九嶷山秘境的守护大妖都出现了,估计八|九不离十,再说,先前那么多事,就算都是巧合,咱们后山剑冢,总跟她脱不了干系吧?”
隋音并不眼熟这两人,看装束依稀是望道峰的内门弟子。她们出现在八霜峰,必不会是无的放矢。
隋音心下已有了考量,起身下床。
那两人还待再说,蓦地发现隋音的动静,立即缄了口,垂首行礼:“隋音师姐。”
其中一人几乎立时掏出传音镜闪去一旁。
隋音故作不知,转向另一人,轻声问:“今夕何夕?”
那弟子面上些许不解,到底不敢僭越,拱手尊敬答:“十一月二十日。”
十一月二十日。
九嶷山一役,是十一月初,她竟昏沉了小半月。心口骤然一突,扯着伤口,溢出不大不小的疼意。
隋音咬唇,微微颔首:“多谢。”
隋音问完就想往回走,伤势未愈,这么几步耗费了她几乎所有的精力。她自然知道这两人来意复杂,也有许多疑惑,但她并不想问。
她亦想知道傅听笙现下在何处,只这两人并非八霜峰弟子,问也是多余。
身上的伤断断续续牵扯出痛意,迫得隋音想回去再躺一会儿,方才的梦境,虽有几分荒诞,她却仍想再会一会傅听笙。
那两人终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走去一旁的弟子很快去而复返,“隋音师姐,宗主传您上望道峰叙事。”
来了。
该来的总是会来,隋音并没有什么意外,掐诀换了外衫,跟着两人上了望道峰。只是眼睛看不见,单用神识,略微有些不习惯。
议事厅吵吵嚷嚷已聚集了许多人。
隋音巡视一圈,上座有一行脸生之人,约莫就是长流宗门下。各峰长老也来得齐全,唯独八霜峰,师父没来,傅听笙立在一旁。
傅听笙乃界内最年轻的化神期修士,飞升指日可待,有此地位并不意外。
隋音心下稍安,纵使傅听笙脸色冷然,半分眸光也未曾投向她。
宗主徐长风坐在上首,神情威肃,他面前跪了一排人,俱是当日去九嶷山秘境的弟子。
隋音从善如流,跟过去跪下,“弟子隋音拜见宗主。”
徐长风眼眸一抬,威压扫荡,直直朝着隋音冲过来,隋音胸口一闷,险险将一口血忍下,神识间一黑,半分气力也提不上。
“隋音,你可知罪。”
随着话音而来的,是更沉几分的威压。隋音几乎跪不住,却只觉窘迫,傅听笙近在咫尺,定将这一切都看得分明。
隋音咬牙,“弟子不知。”
“九嶷山秘境,你私自脱队,是为何故?”
隋音一怔,一时却找不出由头,讷讷低下头:“弟子……”
她这模样儿,分明隐瞒些什么,更是坐实当中猫腻。徐长风眼神一凛,冷哼一声,径直打断她,“九嶷山被毁,可与你有关?玄武为何会出现?你可知晓?”
这话问得有趣,九嶷山巍峨壮阔,屹立几百上千年,凭隋音这个黄毛丫头,哪有本事摧毁?
隋音也不敢辩驳,强势的威压,迫得她压根儿直不起身,只得伏在地上,“弟子不知。”
“不知?几大宗门弟子亲眼所见,他们还能污蔑你不成?”徐长风手掌重重拍在椅侧,叱道:“还不从实招来!”
大殿静得可怕,隋音眼前漆黑,事到如今,确凿是她理亏。
“徐宗主,我看也不必再问她,说来说去,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九嶷山也不可能恢复原样。”
是个中年女声,从上首传来,大约是长流宗宗主。
徐长风侧身,“依您的意思?”
“搜神。”
门外倏忽蹿进来一阵风,扑在隋音身上,带着凛冽的初雪气息。
望道峰上开始飘雪,隋音原来最是喜欢看雪,如今没有功力御寒,在这空旷的大殿里,竟只觉得冷。
从膝下,直直冷到心里。
那道声音没有停止,“徐宗主,我长流也不是蛮不讲理一派,玄武出世,料想也不是师侄之能,但当日之情况,究竟发生何事,只有师侄一人知晓,非搜神不能真相大白。”
徐长风眉头微皱,沉默稍许,道:“搜神只怕不妥当吧?”
毕竟一个不小心便会损坏修士灵根,即便没有,那过程于修士亦是痛苦非常。
“徐宗主这是要包庇她不成?”
徐长风神情严肃,望了一眼跪伏在地上的隋音,一时间没有说话,却也没有让步,倒不完全是为了隋音。启云宗虽不是当世第一,但在当今,也是赫赫有名的强门大派。若真松口至此,恐怕会落人话柄。
各自一阵沉默,长流宗主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徐长风,我长流虽不及启云宗,但也不是好拿捏之辈,你今日若不给我派上下一个交代,休怪我长流翻脸不认人!”
徐长风脸色淡下来,缓和笑了笑:“唐宗主莫要着急,此事我定将给长流一个交代。只是隋音毕竟是清闲真人关门弟子,她如今正在闭关,贸然搜神,未知会一声,到底不妥。”
长流唐宗主冷嗤一声:“清闲真人何时出关?又要拖到何时?”
徐长风没应声,好脾气地请她坐下,转头看向另一边,“听笙师侄意下如何?”
隋音心口一颤,下意识抬头,望着傅听笙的方向。傅听笙原是师父座下的亲传大弟子,师父不在,宗主询她意见也无可厚非。
只是,又一次,傅听笙来做她的主,隋音不知道为何,心底不受控制地生出希冀。
她从不遮掩对傅听笙的感情,她喜欢傅听笙,极喜欢极喜欢,尽管傅听笙从未回应。
但此刻,许是重伤未愈,她竟,期盼傅听笙向着她。
认真写完这本!(握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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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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