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初见

两年前。

陶玉笛背手而来,解除封印于皖的法阵,又把霁月剑重新交回他的手里。

“多谢师父。”于皖接过剑道谢,眼神躲闪不定,“我现在……我还不想回去。”

“庐水徽如今由祈安掌管,你想回去时告诉他就行。”陶玉笛倒是并不惊讶,看了眼这个已经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徒弟。于皖始终不肯直视他,“您这是要离开?”

“我另有打算。”

于皖点头,眼见他这就要离去,忙问道:“那师父,您还会回来吗?”

身前空无一人,他没有得到回答。

于皖也想离开,却又不知道该往哪去。他遵从陶玉笛的安排,以年岁赎罪,也期盼过结束那日。可当这一天真正到达时,迎接他的不是想象中的轻松和喜悦,反而是无尽的茫然和恐惧。

于皖望向山下的路。这一次没有人阻挡他,以后或许也不会有人再阻拦他,可他自己却不想走了。

他突然就理解了何为“近乡情更怯”的心情。

于皖伫立在原地,看一眼霁月剑,把剑拔出又放回,再看一眼下山的路。霁月剑虽多年未用,依旧光亮如初,看不出任何区别;下山的路多年没走,或许要待他走了,才能知道有没有区别。

霁月剑不知被他抽出放回多少次,出鞘入鞘之声在寂静的山里回响,停落之时,于皖也终于迈出步伐,却只走两步就停下来。

于皖抬头看一眼,心道,算了吧,已经这么晚了,等明日再下山。

即便眼下还未到午时。

第二日,于皖还是没能出山。

他在山里坐立难安,犹豫纠结好几天。许久不见的世间未曾停歇地向他发出邀请,伸出手拉他向前。于皖自我安慰着:“不过是去看看,没什大不了的”,终于迈出那一步。

十八年时间恍若隔世,于皖十分迷茫地观察眼前的景色,和他记忆中有出入,相比起来更加繁华了——毕竟这些年世间安稳,没有动荡纷争。

像他这样无所事事之人很少。路上的行人各自匆匆行走,根本没人注意他,这让于皖松了口气。

“你拿我东西干什么?”

不远处的街间围了些人,这一声正是从人群中央传过来的。来往行人纷纷驻足,于皖也生出些好奇,停下来一同凑上前。

人群中是位身材修长的青衣青年,说是青年,看起来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他被围在中间,脚边坐个胡子邋遢的白发老人,看起来疯疯癫癫。

青年被老人纠缠无法脱身,又被这么多人围观,一时间只想尽快了事,皱眉道:“我什么都没拿。”

可惜他这话没用。老人抓住他的衣角不放手,“你拿了,我从没见过你,定是你拿走了。”

青年深深吸了口气,不悦地皱起眉。他抬起头,环顾了一眼。

而站在人群里的于皖则是在无意间被身旁人推挤一番,险些跌个跟头。他刚稳住身形,打算接着看看发生了什么,便同青年对上了视线。

那双眸子如黑夜般深邃,带着复杂的情绪看了他一眼,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青年双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说。老人的手依旧紧抓他的衣角,他也毫不理会,只直直盯着于皖,紧握成拳的手缓缓松开。

这样的目光算得上冒犯,让于皖略微感到不适。他确信从未见过这青年,见他的穿着不似寻常百姓,若是富家子弟,也不至于被困于此,便猜测他大抵是哪个门派的徒弟,下山历练忘带钱财,结果被个老疯子缠住不放。

更不能动武,否则回去要被师长责罚一顿。

街上人都清楚这老人平日里惯会装疯卖傻,于皖听见他们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惨喽,这小子一时半会走不掉喽。”

一老一少就这般僵持不下。于皖早已错开视线,可见他被窘迫地围在中央,到底还是没敌过心头一软。

他同身旁人连连说了几声“借过”,走到人群中央,从腰间取下块玉佩,蹲下身递给老人,直视着他,道:“老人家,不知他拿了什么,我先替他还上。”

老人拿起玉佩用袖子使劲擦了擦,又对着光端详片刻,笑弯了眼对于皖念叨道:“公子心善,必有福报。”

于皖望向老人散乱白发下浑浊的双眼,没来由地问了句:“心善当真有福报吗?”

老人刚把玉佩塞怀里,听他这话,当他要反悔。于皖却什么都没做,他自嘲一笑,道:“老人家,下次别再欺负人了。”

眼见纠纷解除,来人三三两两散去,只留青年停在原地,目光依旧落到于皖身上,丝毫未见收敛。于皖走到他身前,压下心间被打量的不适,放了柔声问道:“有没有被吓到?”

青年这才回神,意识到自己的无礼,慌忙别过视线,后退了几步。他摇了摇头,小声同于皖道谢。

于皖微微一笑,道:“没事就好,我先走了。”

他先去了趟钱庄,而后在庐州城内逛,看见有意思的东西便停下来,还能和摊主闲聊几句,就这样度过一上午的光阴。走到一条无人小巷时,于皖停下脚步。

“可否问一下,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如果是因为那块玉佩的话,实在不用放在心上。”

他没有回头,见身后人不回答,继续说道:“还是说,我们见过?”

“不过那肯定是很久之前的事,而且我记性很差,已经忘了。”

他自顾自地说了这么多,身后的人却迟迟没动静。于皖叹气,转身无奈地笑着说:“你倒是说句话啊。”

是他在街上出手相助的那个青年。见于皖转身,他慌忙低下头,声音带着沙哑:“我……”

他吞吞吐吐的,话没说多少,却咳个不停。于皖带着防备走近他,隔了几步问道:“你受伤了?”

青年手腕有青光一闪,却被压了下去。他摇头,说道:“没有。”

于皖见他这幅模样,也没再追问什么,只道:“你叫什么名字?”

“苏仟眠。”

“幸会,在下于皖。”

于皖再没说话。他绕出小巷离开,苏仟眠便大胆了些,跟在他后面不过三步的距离,稍微回头就可以看见。

“你不进来?”

恰逢午时,于皖像是早有计划般走进一家面馆,苏仟眠站在门前的大太阳底下看向他。于皖朝他招手,示意他进屋。

苏仟眠有些谨慎地走进来,坐在于皖左侧的桌边。

四方的木桌不知用了多年,面上有不少划痕,但还算干净。身边的人说话声音不断,苏仟眠后背紧绷,十分局促。他不敢抬头看于皖,一双眼无处安放,只能直直盯着面前的桌子,恨不得盯出个洞来。

一碗卧了荷包蛋的面被白皙修长的手指推到他面前,苏仟眠听见于皖说道:“这碗给你,小心烫。”

苏仟眠这才抬起头,眼里露出不安:“我……我什么都没有。”

“我请你。”于皖丝毫不在意。

苏仟眠伸手拿起筷子,发现于皖正望向远方出神,注意到他的视线后,冲他温和一笑。

苏仟眠一愣,又低下了头。他将筷子握得极紧,黑发从肩上落下来,遮住半张脸。

他的指节发白,肩膀也抑制不住地抖动起来——他在哭。

于皖察觉到身旁人的异样,顿时慌了神,不知发生了什么。他见苏仟眠压着声音落泪,伸出的手僵硬在半空中,最后也只是扶住他的肩,断断续续开口:“你,你别哭啊……你在这哭,别人看到了,还以为我欺负你……”

苏仟眠死死咬住牙,忍住声音,却无法止住泪水涌出来。他胡乱地用袖子擦去眼泪,摇了摇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你在这等一会,我去买个东西,马上就回来。”

于皖并没有表露出过多的关心。他同苏仟眠萍水相逢,让苏仟眠自己发泄或许会更好一些。站在面馆外看到苏仟眠已经停住哭泣,于皖才走进来,递给苏仟眠一根发带。

“要不要把头发束起来?不然吃饭的时候有些碍事。”

苏仟眠顺从地接过发带,将脑后的头发束起,红着眼眶抬头,声音还是很小:“谢谢你。”

方才于皖离开,苏仟眠才发现只有他这碗面有荷包蛋,于皖面前是碗普通的清汤面。他问了句:“为什么你不加蛋?”

“我不怎么饿。”于皖答道,“不喜欢吗?是我自作主张了。”

“没有不喜欢。”

“那就好。”于皖道,“若是还想吃别的,只管同我说,一并请你。”

这一顿饭于皖吃得食不甘味。他一心想着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又长期辟谷,并没动几筷子。

于皖的修为自结丹后就没怎么提升过,如今体内灵力也多年未曾运转,身上除去一把剑,什么法器都没有,真要遇到麻烦了连自保都是问题。思虑至此,于皖抬头看了眼身旁的苏仟眠。他正埋头一口口吃面条,没注意到于皖的视线。

应该没有恶意,于皖揣测道。

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于皖重新拿起筷子,把碗里的面条吃完。他渐渐想明白了,既然庐水徽没打算回去,不如接着回山里独自修行,就算再发生什么,也不会打扰到任何人。

带上已经吃完面的苏仟眠离开面馆,于皖同他道:“时候不早了,你我就此分别。你也不要在这外面耽误太多时间,让家里人担心。”

苏仟眠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摇头道:“没有人。”

于皖当他是同家人赌气才会这么说。但他和苏仟眠无非认识几个时辰的时间,于皖不认为他有理由去掺和别人私事,更无心去管,只道:“你这样跟着我不是办法,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

他言尽于此便同苏仟眠道别。转过身后,于皖还是不放心地握住腰间的剑,可身后久久没有脚步声传来。

他不知道苏仟眠站在原地,如木偶一般,一动不动地,只能看着他远去。

见苏仟眠许久都没有跟上来,于皖放下警惕,手心被握得通红,全是冷汗。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站在城外。

西边的柳林旺盛茂密。于皖心头一紧,缓步走到柳林前。他没敢再往内走,怕这里有结界会惊动人,更怕见到李桓山和林祈安。

师父走得急,也没来得及问他们过得好不好。

于皖的手不自觉地放在一棵柳树上。他还是会经常想起那一天,自己红着眼把剑刺进李桓山手里的场景,记得林祈安摇着自己肩问自己,几乎哭出来要他否认这一切……这一幕幕如墨落纸般刻在他的脑里,与家里遇事的那晚混在一起,不断在他的梦魇中复现。

放在柳树干上的手不自觉握紧,于皖常想,爹娘若尚且在世,早该对他失望透顶。

于皖拔出腰间的剑。御剑的本事还在,他便坐在剑上远远地望向柳林后的庐水徽,直至日落时分,于皖终于一个翻身双脚落地,打算回山。霁月剑还未入鞘,眼前却青光一闪。

苏仟眠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已经执剑站在他眼前,将他护在身后。

于皖自然是惊讶的。凭着本能把剑收好,他才看清眼前除苏仟眠外,还走来个白衣修士。

耳边传来动物叫声,于皖低头看到苏仟眠脚边有只白狐狸——还是只已经修炼出许多条尾巴的狐狸。白狐狸叫了几声又扭头跑回去,轻松跃进走来的白衣修士的怀里。

“抱歉,小狐到了新地方怕生,并无恶意。”白衣修士摸了摸狐狸的尾巴,随手让那狐狸趴在肩上,同于皖和苏仟眠一揖,“在下宋暮,听闻庐州此地有个名为庐水徽的门派,在一片柳林之后,请问是此处吗?”

“是,穿过这片柳林就到了。”

比起苏仟眠一脸疑惑,于皖已经凭借本能答了出来。宋暮颔首道:“多谢。”

天色已晚,宋暮同二人告别,重新将狐狸抱在怀里,往柳林深处走去。

于皖这才分出心思看向身前一脸无措的苏仟眠。他还没问苏仟眠为何会突然出现,苏仟眠已经主动开口道:“我,我想拜您为师。”

他说完,突然猛地捂着胸口咳嗽起来,无力地靠住身后的柳树,恨不得蜷缩起来。于皖心下一惊,苏仟眠分明是负了伤,莫非是被人追杀至此?可苏仟眠今日毫无顾忌地在他身后跟了一天的举动,推翻了于皖这个猜测。

于皖问道:“你从哪里来,为何身上有伤?”

“前些日子和人打架,输了就被赶出来了。”苏仟眠答道。

于皖半信半疑,可见他双唇发白,没追问下去,只道:“手伸出来。”

苏仟眠很听话地伸出一只手,手腕上缠了几道红绳,下面坠个青玉。于皖看了一眼,试探着为他注入灵力。

可惜他的灵力极微弱,起不到什么作用。苏仟眠咳得撕心裂肺,眼角晃过一抹青色,直至最后猛地咳出口鲜血,才缓缓平息。

于皖收回手,开口道:“我不会疗伤。你若是伤得严重,还是去看医师比较好,我可以带你去。”

苏仟眠虚弱地摇了摇头,道:“不用,过些时日就好。”

他缓缓直起身,看向于皖沙哑地开口,“您还没回答我。”

他指的是要拜于皖为师的事。而苏仟眠不知道的是,于皖方才借着疗伤的名义传输灵力,本意是为了试探。

方才苏仟眠执剑那股意气风发的样子浮在眼前,于皖直接否认道:“你灵根极好,修为也远在我之上,若想拜师自可拜入名师之下,拜我为师,岂不是白白耽误自己?”

“不耽误。”

于皖依旧犹豫。

苏仟眠说他是打架输了被赶出来,可于皖苦苦思索,也想不通哪个门派会有这样的规矩,更猜不透苏仟眠与他初次见面便要拜师,所欲何为。

想起之前种种,于皖道:“如果是因为午时之事,我说过,不用放在心上,我帮你一次,也并非为了求取什么回报。”

于皖的语气很平静,话里也十分疏离。他打算就此和苏仟眠分别,却不想苏仟眠“扑通”一声跪在他身前。

8-10章为回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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