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沈霁明分完丹药出来透口气，吴成抢上两步，一把扯住沈霁明衣袖，说有事要跟沈霁明说。

沈霁明皱了皱眉，但还是好脾气地跟他走到角落：“怎么了？”

吴成凑近后急切道：“大师兄，我的好师兄！你还不肯相信吗？若非心中有鬼，她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等咱们查到这些人才现身？她自己也说了是来抓修士自燃案真凶的，那怎么对这件事这么热络！”

沈霁明神色不虞：“师妹不是这样的人……再说她闭关有七十年了，怎么可能……”

吴成从怀中掏出一块留影玉：“大师兄，可不可能你我说了不算！这是咱们当时的留影，这些人说得明明白白，卖给他们残次千机体的，就是个启暮城出身的器修！……长老是从启暮城捡回的萧昭明，她自己也承认了呀！”

沈霁明欲言又止，抿了抿唇，心中一阵焦躁。

这也是为何他见到师妹后，万分震惊不安的缘由。

他也不想怀疑那个人是师妹。

可把残次千机体卖到启暮城，导致大批患绝症的修士出现……

这等罪责，天地不容，其罪必诛。

他拿什么替师妹担保？

正当沈霁明在小院中拷问良心的时候，街头悄无声息出现了一片黑影。

为首之人左眼空洞，正是斩仙楼丙舵舵主，封九鸿。

他踢了一脚被押在前面的人：“你说那群仙门修士，就是往这边来了？”

细长条脸的修士被踹得趴下，手指痉挛抓在地面，拖着一只千机足在满是尘土的地面往前爬了两下，才敢颤颤巍巍地回头：

“是……是！就是这边！颜城主刚走没多久，说是待会儿还要过来，封舵主、封舵主，我已经带你来了，你说有能保我性命的法器，能、能给我了吗？”

好端端的丢了两个人，沈霁明和宣述立刻出来派人去找。

可人刚踏出小院一步，就听见一声疾呼乍然响起：“道友！”

长街右边末尾出现一人，半身浴血，跌跌撞撞跑过来，“道友，快跑、快跑啊——”

周遭万籁俱寂，“哒哒”脚步声格外清晰。

所有人或茫然或惊恐地望着那修士的方向，长风呼啸卷过整条长街，昏黄落日幽幽地凝视着这群年轻的修士。

不过刹那。

第一声尖叫刺破天穹，幽蓝业火轰然烧过长街！

杂乱的喊声中夹杂着沈霁明声嘶力竭的指挥。

周鸣：“列阵！”

监仙司修士同时动了，十数道符纸凌空飞起，第一时间撑起了结界。

小院在结界庇护下幸免于难，只被灼出几道焦痕。

神机门弟子这才惊醒，在沈霁明的厉喝下纷纷掐诀，灵力汇入结界，衣袖猎猎作响。

沈霁明手上结印施法，没看见自己要找的人。心里咯噔一下：“昭昭——”

旁边周鸣一嗓子变了调：“王爷！”

沈霁明猛地回头，只见结界外，街上，还有三人。

清水蓝门服的修士拎着浑身是血的报信人，另一个玄衣男人举着一把伞，显然是个法器，给他们三人撑出了一个小结界。

都平安无事。

沈霁明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突然觉得报信那人有些眼熟。

“那不是……”周鸣也注意到这边，惊呼，“燕七？！”

一语如电闪劈亮空中，沈霁明猝然转头看向左侧街头，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诡异的幽蓝业火退去，众人都瞧见了长街左边尽头出现了黑压压的人群。

最前面还跪了一个人，甚至不能算跪着，一半身子都拖在地上。

仙门这次入世历练的弟子虽然年轻，但的确都是翘楚，纷纷取出自己的法器，严阵以待。

一个神机门弟子忽地疑道：“跪在那里那个，不是我们遇见的病人吗？就那个求我们救他家人的，好像叫……”

周鸣声音紧绷道：“袁浩。”

他知道丢了的那两个人去干什么了。

一个去告密，另一个去阻止他告密。

另一边，封九鸿手握长戟上前几步，用了传音入耳：“斩仙楼封九鸿！特来向各位仙尊讨一样东西！”

众人未及疑惑，便见监仙司那位首座大人收起伞，讽道：“原来是斩仙楼的狗，看来是冲着本王来的了。连累各位仙尊了。”

状况不言自明。

封九鸿大概是收到了烛龙眼被制服的消息，赶着来拦人。

而那个袁浩见了玉虚京来的沈霁明一行人，阴差阳错以为他们就是封九鸿要找的人，于是出卖了他们。

若不是燕七报信快了一步给他们争取了反应时间，今日恐怕死伤惨重。

宣述越众而出，慢慢悠悠地开了口：“本王听闻，丙舵素来是保管宝物的好手，怎么，封舵主少了一只左眼，还丢三落四起来了？这多不好，不过我们监仙司这次来是收回自己的东西，确实也没见着你说的什么‘烛龙眼’。”

封九鸿听了一句“本王”，空洞的左眼霎时间疼痛难忍，仿佛眼珠又被人挖出来一遍。

天底下有几个敢跑到启暮城来自称“本王”的人？

只有宣述。

封九鸿狞笑道：“我道监仙司来的是谁，原来是宣王爷。剜眼之恨，封某还没与你清算呢。”

宣述目光冷厉：“好说，免礼。”

宣述作为监仙司首座，这些年也亲自行过一些刑，封九鸿算一个。

此人以人血修炼，当年监仙司抓住他之前，就已有两城百姓丧命他手。

监仙司判决，将封九鸿碎灵根后剜眼拔舌，可他在碎灵根这一步逃了，宣述也只来得及挖出他一只眼睛。

封九鸿从此便上了监仙司通缉榜。

他与宣述的仇也是自此结下了。

封九鸿：“宣述，你今日说破天也没用，把烛龙眼还回来，我留你全尸！”

与此同时，戟尖对准了宣述的黑瞳。

监仙司修士列阵挡在宣述身前：“保护王爷！”

宣述：“封九鸿修尸道，这是冥火，用火灵抵御！”

“是！”

长戟伴着幽蓝火焰直直冲过来。

周鸣一马当先，他剑尖挑起长戟后骤然下砍，剑中射出的火箭刺向封九鸿左眼。

苏星川见缝插针，轻斥一声符纸直冲封九鸿而去！

封九鸿：“抢回烛龙眼者，重重有赏！”

随着“嘭”一声爆炸，场面霎时乱了起来。

正道与邪修缠斗，唯有宣述一个凡人拎着保护法器，岿然立于后方，还时不时出声给己方支招。

他捣乱就捣乱吧，嘴还毒。

“哟，封舵主眼瞎了准头也不行了？”

“我说丙舵诸位，你们跟着这么一个阴晴不定的老大不害怕吗？晚上睡得着吗？”

“不如加入我们监仙司啊，每月领灵石俸禄，修炼有安全无害的典籍可以学，老大也不骂人不打人——”

话说的又损又扎心，气的封九鸿往他这边扔了好几个火球。

可惜，没炸着宣述一根头发。

宣述一边冷笑着不带脏字骂人，一边挪几步，挡住他身后角落的萧昭明——萧昭明在救人。

“你的灵根在衰竭，很快就会死。”萧昭明擦了下额头的汗。

同时一刀扎在“病人”胸口，干脆利索地一拧。

燕七本就是吊着最后一口气来的，这一下险些真给他扎死过去。

“没……没用的……”他断断续续道，“我的千机体换的是……”

萧昭明抬了下眼：“知道，是心。”

对于她来说，一眼看透人的身体经过怎样的改造，比起炼出天工法器还要简单点。

燕七呆住了。

重明再次化作仪尺，撬开他胸口圆形似的机关。

看到这颗千机心以后，萧昭明脑中空白了一瞬。

这个千机心上千疮百孔，满是修补的痕迹，伤损有新有旧。

萧昭明知道这是什么痕迹。他应该……很多次努力活下去了。

“再相信一次。”萧昭明望着他在涣散边缘的瞳仁，喉咙干涩，“‘没用’这话要看对谁，如果是对我，那你有救了……再相信一次吧，我是来……我是来救你的！”

她像无数次在太虚斋时那样，冷静地审视着符轨，无比专注地修复灵枢。

千机体制作的心缓慢而微弱地跳动，令人担心下一瞬就会失去生机。

躺在地上的燕七进气少出气多，眼眶边缘似乎有些湿润，瞳仁真的凝起了光泽。

萧昭明跪在地上，目光专注冷静。

那厢封九鸿打得再凶，她也没分过去一眼。

宣述不是在管吗？那死不了。

她在某些方面很有心大如牛的气度。

萧昭明手上又稳又快：“你从哪弄的这么个千机心？品质有点一般。”

说说话，也有助于病人保持清醒，别“一睡不醒”。

当然也可以顺便套话。

躺着的小道奄奄一息：“启暮城的……铺子……”

萧昭明：“什么铺子？”

开膛破肚使得灵气大量流失，道士头一歪陷入了昏迷，回答不出了。

萧昭明：“……”

坏了，差点把人问死了。

她加快动作，符文和符轨一个个在她手下游走，灵气在她周遭忽明忽暗。

不远处打嘴炮的宣述频频回头看她，正要放下心来，却见萧昭明突然变了脸色，手上缓缓停下，面色煞白。

宣述目光微沉。

她怎么了？

萧昭明薄薄一层冷汗覆在脊背，盯着手下最后一个符文——是一个“昭”字。

这是她在太虚斋中炼出的废弃千机体。

修长白皙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发颤。

停顿不过须臾，她狠狠闭目，定了定神，强迫自己重新稳住双手。

这双手至少救了南春。

至少她可以选择当下。

待重新落笔成符，灵气成功运转。昏迷的道士猛地倒吸一大口气，呛咳着睁开了眼。

萧昭明从乾坤袋里摸了个丹药，一把拍进他嘴里，“咽。”

吞下去后，原本苍白的面容陡然红润几分，像是强行托了他一把。

萧昭明凝视燕七，沉声追问：“燕七，你在哪买来的千机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