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君逑

这个人啊。莫名其妙极了。

卫琅叹了一口气。

君逑,君长老,归一宗剑峰峰主。卫琅在梅里的那个客栈过耳听闻说书人讲起改编了不知多少遍的故事,而君逑是那个故事主人公最初的原型。

自他一剑震退十万妖兽后,他声名显赫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卫琅本不在意这些凡俗虚名。

然而江陵也和卫琅提起过君逑,这是唯一一个他提起需要注意的人。也正因如此,卫琅在君逑面前没有多少遮掩。

卫琅还记得江陵的说法非常微妙。

【关于君逑这个人我知道的不多,但建议你见到他的时候小心些。当今修真界对他也知之甚少,他的出生不详,年龄不详,籍贯不详,是个“谜”字打头的一号人物。】

江陵说到“谜”这个字眼的时候还在讥笑,一如往常。

尽管如此,鉴于卫琅对江陵的了解,卫琅却敏锐地感觉到江陵知道的肯定不限于此,只是不方便告诉卫琅而已。

【他在四十年前,因为在临渊王朝一剑震退十万妖兽而成名,五榜之首的风云榜有所感召,将他送上了榜首,批语有二字“无双”。世人因此衍生种种猜想,将他称为举世无双、天下第一的剑修。】

江陵的评价向来轻薄而嘲讽,但是评价君逑的时候却是少有的客观理智,没有夹杂个人的看法。

【关于君逑的绯闻趣事不少。最出名的是一件,他曾在临渊王朝与女帝会谈,离开时恰逢雪夜,大雪连绵千里,他见到宫殿中角落的宫女寒冷发抖,赠送了她一个暖炉。】

【本是一桩小事,奈何在那天女帝见到君逑后,对君逑一见钟情,后来将宫女活活剥了皮,还搜罗了一众与君逑相像的面首,放言说,如果君逑和她在一起,就遣散后宫,一生一世一双人,对君逑执念深重。】

【送暖炉这类事情君逑做过不少,爱慕他的人也不少。世人称君逑:“犹为多情。”】

多情人……名字也很多情。

卫琅联想起石窟中他遇到的蛛妖,理应对此认同。可卫琅看着君逑,对着君逑的双眼,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有一种既视感,仿佛他在某地某时某刻,见过君逑。然而卫琅确定没有。

出于礼尚往来,卫琅回答了君逑:“我是卫琅,三笔卫,琳琅的琅。”

卫琅并不知道君逑猜到了他的身份多少,总归也不过就那么多,他比较好奇另一个问题:“天行王朝的现任国君是谁呢?”

连君逑也没有想到卫琅会问这个问题。

君逑笑了笑,答道:“他叫容止,百年前登上天行的皇位。”

卫琅看了君逑一眼,记了下来。

*

君逑领着卫琅往前走,打开了书房的门:“走吧,我带你到下一个考场。”

“你要测试什么?”卫琅毫不避讳地问了测试的设计者。他以为如果不能说,君逑是不会告诉他的。

事实上,无论卫琅问什么,君逑都会回答他。卫琅要问的任何东西,和卫琅相比都不重要。

“按照流程来,下一场是悟性测试。”

打开门,走了一段小路,穿过竹林,风吹林动,竹叶声刷拉刷拉,很悦耳。

卫琅被君逑领到竹林尽头,面对一面布满青苔的石壁。他细细辨别,石壁上留下了各种剑痕,剑痕中剑气凛然锋利。

君逑示意卫琅上前走近石壁,他并不认为卫琅会无法通过他的测试,他笃定道:“你的悟性不错吧。”

卫琅按照君逑的上前两步,正面着石壁,神识就被卷入了数道残留的剑气之中。

虽然是残留的剑气,但是却仍无比浩荡。

“看来很不错。”即使身处纷乱、危险的剑气风暴中,君逑的声音仍如钟声般清晰,“悟性测试主要的内容就在石壁之上。”

“在这片竹林另一侧的尽头也有一块石壁,但用法却与此不同。剑峰每一任峰主和他的亲传弟子都要尝试在上面用剑气留下名字,可成功者寥寥无几。你眼前的石壁上的剑气有大半是我从那里取出来的。”

卫琅迎刃有余地躲过剑气风暴,听着君逑讲话,却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他对每个可能成为他弟子的人都这样关爱吗?

“悟性测试又两种过关方法,一种是分类石壁上的剑气,你可以按含同种剑意分类,最后要尝试使用剑招,按照完成度评等级;还有一种直接过关方法,只要你找到最强的剑气,并引出它的攻击即可。”

君逑用话语指导着卫琅。

对剑意的分类当然不是简单的,它要求测试者对剑意中蕴含的“道”有粗浅的了解。而“道”本身,玄之又玄,只有悟性卓越的修士才会有丝丝体悟。

但这对卫琅不是难事。

这道属于杀戮道,那道属于红尘道……

卫琅分类分得轻而易举,还在心中谱出了剑招。

就在分类到一半的时候,卫琅遇到了一道弱小的剑气,停住了。

卫琅的精神力是极为强大的,甚至强大到了这具用无数天材异宝蕴养的躯体都无法承受的地步。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道没有发出任何攻击的剑气的特异之处。

这是什么?

石壁上其他的剑气被井然有序地卫琅放置在了一旁,只有这一道,被卫琅小心翼翼地用精神力包裹起来,放在了石壁正中央。

到底是什么呢?

卫琅试探地用精神力发出一击,却发现它没有反应。卫琅犹豫了一瞬,不再犹豫,用上了所能发出的最强攻击。

“咦?”君逑感知到卫琅攻击的剑气,眼中闪过惊诧。他上前一步,准备随时护住卫琅。

宛如皓月当空,银河竞耀,大海卷起一阵又一阵的波涛,自远天而来,汇成一线,目睹者不可言其伊始,不可名其终极,只知它浩渺无边,极尽宏大。

剑气中的剑意凝聚出这样摸不透的实体,攻向卫琅。

卫琅面对剑意,瞳孔不由一缩。他本应该握剑而起,可他未曾习剑,他的剑也挡不住这一击。

这道剑意已经进入了“道”的范围。能挡住道的只有道,而那也属于他答应江陵限制使用的东西。若运用到这里,是对测试的不公平。

卫琅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但他并不纠结。如果是剑修,应该用剑来应对吧?

卫琅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他用灵气在右手中虚化出剑的模样,以剑蓄意,试图模仿方才所见的剑意。

剑意所至,需要悟性,更需要了悟剑中情感。但是这道剑意是卫琅所见最宏大、最难以对付的,这宏大并不指其他,而是指感情。在剑意出现的刹那,卫琅就明白了,剑意中的感情是“无”,一无所有便是能包含所有。

同时,这样的剑意也是最难以模仿的。

卫琅曾只在书中看过对剑气、剑意的描写,也只在书中见过剑,可他笃定他现在所见的剑意必然是强大的。因为卫琅是一个怪物,能让年幼的怪物凝神以对的,必定是一个更强大的怪物。

应对“无”,有两种办法。一种是以“无”对“无”,另一种是以无尽红尘、人间意境应对。后者,卫琅自己也尚在茫然,是不可能选择的;前者,卫琅自以为没有问题,但剑意只凝聚成型了三四分,便无法继续了。

卫琅手中的剑艰难地抬起来,而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别动。”君逑对卫琅轻声说。

君逑伸出手,指尖轻轻地对上了那一道剑意。

剑意对准君逑,银月般的光华再一次地绽开。君逑将卫琅挡在了身后,他浅色的眼眸中倒映出这道光华,衣袍因为光华的压力微动,人却没有丝毫动摇。

他的指尖攥紧了那道光华,剑意犹如初雪消融在春日里般,无声无息地消逝在了他的手中。

卫琅沉默地看向君逑。

“这是我还算用力的剑招了。由于是我本人的剑意,所以自己应对显得格外轻松。你能够找到它,并且能和它抗衡到这种地步,已经很出乎我的意料了。”君逑微微一笑,“你很厉害。”

“不过,你的身体似乎没有办法承受道韵,所以没有办法接下我的剑。”

君逑看着卫琅,先前还未发觉,但经过刚刚剑意的试探后,他发现卫琅的身体就像一个被不断修补过而维持在临界状态的灯盏,不仅无法承受一丝光亮,而且还无比明亮地显示出灯盏内里的糟糕。

君逑皱了皱眉:身体怎么差到这个地步?

“不是身体的问题。”

卫琅清楚,是他没有办法达到那个心境。他解释时顿了顿,但是为什么达不到呢?卫琅发现自己的茫然更重了。

君逑体贴地笑了笑,没有追问。

“你说那道剑意是属于你的。”卫琅收回了思绪,他的目光直直刺向君逑。

君逑在卫琅这样的目光下,笑得仍是温柔缱绻,仿佛永远是天上明月光。但这样一个人,是无情人。

这个时候,卫琅往君逑眼底看,终于察觉到君逑眼底深处始终潜藏着的淡漠,是那种对所有都一视同仁的淡漠。

原来这就是君逑。

“犹为多情”,实则无情。

卫琅想,江陵肯定没有见过君逑,否则不会做出这样错到离谱的判断。

可是即使没有见过君逑,江陵也对君逑有着极高的评价。君逑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呢?

在卫琅心中思绪已经转过好几个圈的时候,君逑开口:“是,看来我在外界也算声名显赫。”

“那么我直说了,卫琅。我想要收你为徒,昭告天地。”君逑神情平静。

嗯?你说什么?

这无异于突然一个惊雷砸到了卫琅的头上,他有些措不及防地眨了眨眼睛。

卫琅少见地脸上带出了震惊和迷茫的神色,他下意识开口:“你是自己想要收我为弟子的?”

“没错。”君逑坦率地点头:“我想要收你为徒。”

君逑含笑看着卫琅,目光诚挚动人。

是有什么其他理由吗?比如宗门嘱托、长辈叮嘱之类的……

卫琅困惑至极,和君逑对视时,口中却先推脱:“并非我不想成为你的弟子。实在是我自己背景身份都有问题。收我做徒弟,是很困难的事情。恐怕我称呼你一句‘师尊’,你就折了寿。”

“这我不怕。你便是叫我一句‘师尊’,我会死,我也没有关系。”君逑注视着卫琅。

竹林翠绿,鸟啼婉转,日光明亮,一切的一切倒映在君逑身上,显出全然无阴霾的纯粹与别样的明艳。卫琅仰视他,看到他的眼里只有自己。仿佛无比包容。

卫琅越和君逑对视越奇怪。

被这样一个人,以这样的方式注视……

卫琅几乎怀疑起自己从剑意中得到的判断了。

但他再定睛一看,对上君逑的双眼,甩去了古怪的心情,总算意识到自己被君逑绕进去了。他不再和他兜圈子,径直询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收我为徒,给我一个理由。”

“我曾经答应过宗主,如果有人能通过最后一天的剑修测试,我就收他为徒。”这个问题对于君逑来说显然很好回答,“你参与剑修测试,本就是有意向成为我的弟子不是吗?”

他的话语十分流畅,微笑又很从容,如同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何况我对徒弟待遇不差,我可以教导你所有东西,不仅仅是剑术。你想要的东西,在范围之内,我会替你达成。”

卫琅想起刚才石壁之上众多的剑气,甚至包括归一宗开宗以来的剑峰强者留下的痕迹。可是里面没有一道比得过君逑的那道剑气。

眼前的人确实有能力有底气说出这样足够有诱惑力的话。

可是——

卫琅看着君逑:“我并不在意这些。”

君逑不意外卫琅的不在意,只等他的下文。

卫琅清楚指出:“你应宗主之邀,说要收通过测试的人为徒。不论我是否通过测试,这都不足以成为理由。恐怕你只是想要收我为弟子吧。”

不然君逑不会那么早出现在这里,还那么专注地看他。

这是逻辑可以推理出来的。

而其他……

君逑一袭白衣,面上含笑,卫琅不情愿的态度丝毫没有动摇他。他还坚持自己的想法。而他的笑容也如此自然,假面戴了多年快和自身融为一体。卫琅见到他的刹那几乎对这假面信以为真,不仅没有察觉、还下意识和对方一样带上假面以做回答。

可是假面终归只是假面。

伴随着竹叶晃动的声音和声声鸟啼,卫琅继续说:“即使这是承诺,只要你不想,你有一万种方法推辞掉,改变你们宗主的想法。”

是的,卫琅不了解君逑。然而仅仅是初次见面,足以让卫琅察觉一点——

“你不是能轻易被他人驱使的人。”

君逑低声笑了,仿佛他对卫琅的回答很是高兴。

而卫琅已不再怀疑自己判断,说:“你是这样,我也一样。我不是轻易能被外物驱使的人。我不想成为你的弟子,就不去成为你的弟子。现在是你要认真地说服我。”

“回答我,你究竟为什么要收我为徒呢,无情客?”

卫琅的目光锐利胜过箭矢,刺透了假面,直直刺向君逑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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