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交谈

十日后的清晨,日光微醺,带着醉酒般的亮黄,穿过竹帘的缝隙,照进房间,尘埃在这亮黄色中缓慢而轻盈地飘浮。

君逑坐在尘埃中央,执笔思索,在他身旁,文火缓慢地燃烧,草药的清香伴随着雾气的升腾在室内蔓延开来。

等到雾气布满室内又开始淡去,君逑才关掉火,掀起帘子,拿着药碗,走入室内。

卫琅此刻躺在床上,尚在昏睡中,还未醒来。他眉头紧皱,肤色白得不健康,额头上浮现出冷汗,仿佛沉浸在噩梦之中。

自他昏迷已经近十天,君逑用了现有的所有材料,在医治卫琅同时不断根据卫琅身体调整药方,才堪堪有几分成效。

君逑估计现在手里这份药喂完,卫琅也快醒了。

想到那日见到的卫琅体内的场景,君逑不由皱眉。他看见卫琅额角的冷汗,耐心擦去,才把温热的药汁喂入他的口中。等药碗空了后,君逑又用灵力梳理了一遍卫琅身体里的脉络。

做完这一切,他调低了枕头,将卫琅凌乱的发微微理好。放下了床边的纱帘,挡住阳光,方离开。

*

早晨的阳光总是很好。

君逑在室外的竹林里慢悠悠地给自己泡了一盏茶。茶泡好了,他便用左手拿出通讯玉简,划开。

不到一秒的时间,通讯玉简被接通了。君逑对玉简那边的人唤了一声:“母亲。”

“球球有什么事情吗?”对面的女声柔和并带有一丝调笑的意味。

君逑面对这样的称呼面不改色,仍然淡然处之,他回答道:“有。我收了一个亲传弟子。”

玉简所在的另一面,季轻羽的呼吸显然停滞了一下,她身边的容亭双手放在她的肩上以示支撑。季轻羽勉强冷静下来,回过神,语气却难掩急切:“什么时候收的?为什么想要收对方做亲传弟子?”

“在十天前,现在拜师礼还没有办,严格来说,他还不算我的弟子。我想要收对方为亲传弟子。”君逑耐心而有条理地一一回答着母亲的问题。

季轻羽非常清楚她这个孩子的性格,能够让他产生想要的心情已经是一种莫大的进步了。

她迫切地追问:“他叫什么名字?是哪里的人……拜师礼要不要我们来参加?”

“卫琅,三笔的卫,琳琅的琅,出生瀚海……”君逑顿了顿,“拜师礼我不建议你们参加。”

出于某种敏锐的预感,哪怕没有去特意探寻卫琅的情况,君逑也能从卫琅的种种表现意识到这次拜师礼不会平静。倘若他的父母在场,恐怕会更添波折,以致事态朝极端发展。

这并非君逑愿意看到的。

季轻羽却误解了君逑的意思,联想到他们两人现在的身份确实不方便出席拜师礼,她有些遗憾却也干脆地应了一声:“好。不过记得把那个孩子带过来给我看看。”

君逑同样干脆答应了。

“那么你找我还有什么事吗?”季轻羽从激动的情绪挣脱后,就知道君逑这次找她还有别的事情,否则以他的性格,一定会等拜师礼举行后也就是事情尘埃落定以后再通知他们的。

“有。我需要一些药材。”君逑斟酌片刻,报了一连串珍稀药草的名字,“立刻需要。”

季轻羽听了药草的名字,皱眉:“他的身体很不好吗?”

君逑回答:“非常不好。”

季轻羽在脑海中转了须臾:“你要的药材我这里最多有四分之三。你那剩下的四分之一……”

基本已经绝迹。

君逑猜到对方想要说什么,开口:“我会自己找到的。”

季轻羽闻言放下了无谓的担忧。她向来知道自己这个孩子只要想要什么就必然会达成。也正因如此,她格外害怕他会走岔道。

她正要关掉通讯,另一侧的君逑抿了口茶,开口说出了自己的另一个目的:“母亲,拜师礼快到了,我不知道该送给他什么拜师礼物。”

在卫琅昏迷的这十天里,君逑除了研究帮助卫琅增强体质的方法外,就在想拜师礼物的事情了。

关于该送给卫琅什么样的拜师礼的问题,君逑其实少有地思索了很久。

送礼不在乎是否名贵,而在乎是否符合被赠礼者的心意。但卫琅的想法难以捉摸,心意更是摸不着。

君逑反复思索后得出自己无法做出决定,便选择求助于身边最善于交际的人。

季轻羽哑然失笑:“你不是号称什么都有吗?普天之下,何其之大,怎么连一把合适的剑都找不出来了?还是说就这么关心你的弟子?这么犹豫?”

季轻羽用的是调侃语调,嘴角的笑容却怎么也遮不住。在季轻羽的身旁,静静地听着对话的容亭也异常欣慰。

君逑的性格问题始终是这对夫妇心头大患。如今见到有生之年,这问题可能得以解决,他们自然高兴。

通讯另一边,君逑却神色淡淡的,并不说话,只等着季轻羽回答。

茶的热气还在上升。

季轻羽问:“你的弟子几岁了?”

君逑沉吟半晌,答道:“或许是十六岁。”

季轻羽为这个“或许”无语了片刻,又问:“他在日常生活中有表现出什么喜好吗?”

如果有君逑也不至于这样纠结了。

他坦率地答道:“没有。”

君逑停顿了一下:“可能是我和他接触还太少。但也不太可能。”

季轻羽为他矛盾的话蹙眉,追问:“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一点君逑倒可以回答,只是他的答案季轻羽恐怕不会感到高兴。

君逑从容道:“一个和我很像的人。”

要给一个和君逑相像的人送礼物,那真的是无比困难的事了。因为或许你把世界上的每一件东西轮换着送给他,也不能让他高兴。平添烦恼。

季轻羽和容亭均陷入沉默。原先的喜悦淡去,焦躁浮上季轻羽的心头。

容亭长叹一口气,失望的次数多了,就有了抵抗力。他率先开口问:“你的弟子有本命剑吗?”

君逑:“没有。”

“你是剑峰峰主,不如你送他把剑吧。香花赠美人,宝剑赠少年。只是要适合对方。”容亭挑眉,“放在手里久了,迟早会喜欢上的。”

送卫琅剑倒是不错的主意。卫琅体质太弱,自身的武力亟待加强,剑能帮助他防身。

君逑不是没有考虑过赠剑,可容亭的建议正是他犹豫的点。

君逑不是一个会退而求其次的人。他送礼物也要送得最好。这倒不是什么挑剔,只是生来如此而已。何况是对待自己唯一的弟子,本就该好好准备。

昔日剑君迟越和将自己的本命剑送给道侣,与之互赠佩剑,所求一为相护,二为携手。虽未如愿,但这份心意却切切实实地尽到了。

君逑却不知道选什么样的剑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意,才能适合对方。

他沉默半晌,方才他给自己泡了一壶茶。如今茶水正热,雾气袅袅升起,君逑握着茶杯,目光顺着雾气落到了茶杯中的茶水上。

君逑掀起茶杯,将茶杯中的水泼向空中,下一刻水凝结成冰,而后化成飘渺的雾,融入空气中。

他盯着雾气消散的地方,若有所思。

自然之体……

“我明白了。”君逑回答。

虽不知道君逑究竟明白了什么,却感觉到他有了思路,容亭点头:“你自己明白就好。”

*

空气中水灵力莫名浓郁,太过舒适,让人想沉入其中,不能动弹。耳畔仍有模模糊糊连成一片的声响,无法分辨,却仿佛在柔声安慰他。

卫琅在睡梦中皱起眉,想要摆脱这种令他不安的舒适。

几番试探,集中注意力,他终于睁开眼睛,摆脱了那睡梦,可眼前还是一片黑暗。只有鼻翼隐隐闻到的一股药味提醒着他现在身在何处。卫琅勉强分辨出耳旁是君逑和其他人的声音,却没有办法了解他到底和别人在讲什么。

他觉得自己像落入了云端,飘飘欲仙。身体是久违了的轻松,松开了桎梏,软软地躺在云朵中,不想起来。

卫琅活着的每分每秒都生活在无尽的痛苦和折磨之中,这样的轻松,让他觉得仍在梦中。

可这,好像是现实。

卫琅茫然片刻,而后下意识地动动鼻子。他从空气中分辨出药味中的成分之后,轻轻蹙眉。

他伸出手碰到了镂空的木质雕刻,攥紧,又伸出一只手,碰了碰前方,碰到了一层轻纱,轻纱从他的手中滑开。

“父亲,母亲,阿琅醒过来了。我先去看他了。”君逑感觉到卫琅的举动,得到应允后,关掉了汇报消息的通讯玉简,转身走向卫琅。

*

另一旁,季轻羽望着挂掉通讯的玉简,按按眉心,终于不再掩饰焦躁,对容亭说:“我有点担心。”

主要是君逑的描述——一个和他很像的人。

季轻羽十分清楚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性格,而一个和他相像的人,那又是怎样的……

容亭闻弦歌而知雅意,安慰对方:“别担心,万一负负得正呢。”

季轻羽还是没有办法放下忧虑的心情。

容亭笑笑,眼神促狭:“再糟糕也不会差得过现在。何况,不是还有我们吗?”

季轻羽肩膀放松下来,和容亭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笑容。

是的,即使事态变得更糟糕,不也还有他们吗?

这是为人父母的基本责任。

不过这回,这对夫妇是操心过头了,事情没有他们想的那样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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