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觉察到卫琅睡得很熟后，被他们举动深深震撼的凤临炙终于开口：“你——”

君逑望了凤临炙眼，那种静止的姿态终于被打破。他不吝惜于灵力，在卫琅耳旁布了一个隔音结界，又在自己和凤临炙之间布了一层隔绝任何窥探的结界。

卫琅却像是被吵到般，蹭了蹭君逑的脖颈。

或许对于卫琅，周围灵力的一丝动静远比声音更让人敏感。

君逑到底没有再撤掉结界，只示意凤临炙小点声。

凤临炙不耐烦，但还是放低了声音：“你们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吗？”

没有。

虽然不能从君逑的神情看出他想表达的意思、却大致推断出的凤临炙抽抽嘴角：“你觉得没有，就没有吧。”

他确实没有想到传说中星海新诞生的帝君居然是这个德性。

君逑见卫琅睡得安稳才开口：“我在给卫晞施加符咒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事情。”

事关卫晞，凤临炙的神情显而易见地谨慎起来。

“她的灵魂，似乎是有人的转世。”

君逑说了一句废话，凤临炙也没有不屑一顾：“然后？”

“你和我都能感觉到此界轮回道是完全的，但根据史记典籍看，无人意识到轮回道已经补全。我后来调查发现，大约在两三百年前，有人补全了轮回道。”

时间太近了。

而凤临炙自长眠醒来也不过十年左右，这期间发生什么事，他不知道，也从未追究。凤临炙随口问：“谁做的？”

君逑淡淡：“我来到这个世上，少于这岁数，当然不知道。”

“不过她的灵魂转世，起码超过万年。”

万年啊……万年前的修士中的强者是真正拥有通天彻地之能的。

听到这里，凤临炙反而不计较了。

卫晞先前是什么人，经历过什么，并不在凤临炙的关心范围内。他所在乎的是现在还有未来的卫晞。

凤临炙回望了一眼君逑： “你徒弟说的事情，我并不在意。”

凤临炙听到了卫琅说的话。他在夸君逑厉害。凤临炙同样承认君逑的本领。

堂堂星海帝君，还不至于分不出这片沙漠存在的乱流。只有可能是特意引诱他们到乱流中。

俗话说，不怕神一样的队友，就怕猪一样的对手。他们之间实在太没有默契，危机恰恰是使人增加默契的最好方式。

凤临炙不置可否，但也不干涉君逑的选择。起码现在来看，君逑的决定不是毫无意义。

君逑点点头：“我猜到了。”

猜到你会反应过来。猜到你不会在意。

凤临炙咋舌：“行吧，你心里有数就好。”

“但那口井还有那个阵法……”凤临炙皱眉，“恐怕不只那些功能吧。”

君逑看凤临炙。

凤临炙耸耸肩：“别这么看我。我对阵法是没兴趣，但是我有朋友精于此道，好歹了解些。”

“你应该再去问问你的朋友。”

凤临炙听到君逑的答复，压下变化的神情。

君逑垂眸，换个问题：“你对修补天道一事怎么看？”

凤临炙愣了下：“我，我还能怎么看？晞晞想要修补，我就陪她呗。”

“说实话，最开始我以为这个修补天道不知道哪个傻子提出来的笑话。天道要是这么好修，人人都可以成仙了。直到认出了你。”凤临炙陈述。

“你对天道倒是没什么恶感。”君逑淡淡地说。

凤临炙挑眉：“还能怎么着？它残着缺着和它好好着对我的约束都是一样的。除非能彻底弄死它。”

凤临炙话还没说完自己就笑了：“这可能吗？”

“照晞晞的说法是，天道有缺，不利于人世安定。”

“她嘛，一直觉得修士对人类太坏了。”凤临炙口吻轻佻而不屑。

君逑：“你不这么想。”

“当然。你我都知道，什么是轮回，什么是因果。在小世界，它们密不可分。罪者转化为畜牲，善者投身富贵之家。偶有机缘，拥有灵根，便可以修仙，若运气好，就可到至高境界，脱离小世界羽化登仙，享受长生不死。”凤临炙讥诮地说，“但是现在因果全无，轮回也曾陨落。任何人都一样。不得成仙，不能解脱。便没有来生，只有今世。有能力者自会不甘，所以前去求延寿。前去兴风作浪。”

“可即使有因果轮回呢？仍有人要超脱五行之外，不愿轮回失去记忆变成另一个人。”

“归根结底，造成一切的是个人的**。而**这种东西，恰恰是最不能消灭的。因果轮回只是上了层最简单的锁罢了，它不能改变本质。”

凤临炙笑笑，以他素来的态度随口说出自己的观点：“我不觉得有没有天道有什么区别。”

“你并不是因为一界众生受苦而来到这个世上的，而前去修补天道的，不是吗？”

凤临炙想君逑为什么来，自然而然地接道：“能让你过来。应当是因为因果。”

话都说到这里，他意识到什么，惊异地看了眼君逑，对方毫无反应。

凤临炙不由迟疑，又皱了皱眉，改了说法：“或者是天河。不是这个就是那个。我不知道。”

君逑不说话，不承认不反驳更不打断。

凤临炙也别开这个话题，继续说着些对别人来说离经叛道的观点。

“如今，凡人为凡人的苦而不甘，觉得修士蔑视凡人。可从头到尾，他们却不曾怜悯被吃入口中的鱼虾、被肆意践踏的草芥。”

“当然，几乎所有人不知道那些鱼虾草芥有灵，能用无知来辩解。可这不算是无形的因果吗？看修士对人类，人类对比他弱小的生物。”

“有的人只知为自己不甘，觉得强大者欺凌自己。不但看不见弱小，更觉强者无忧无虑。可是看看我和你，哪怕到了现在的地步，也依旧不能随心所欲。”

凤临炙指指君逑，又指指自己，指指天上，笑着说：“他们看不见头顶那张无形的网。即使知道，也不能如何，只是自以为是地同情。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任何意义。

这就是凤临炙对卫晞以及诸如此类人所做种种努力的评价。

君逑见到凤临炙停止了讲述，开口问：“你不甘吗？”

凤临炙摊手：“有什么需要不甘的吗？旁人对我，我对旁人。弱肉强食而已。”

弱肉强食是妖族秉持的理念，凤临炙作为妖族的顶端，是贯彻它的人。

所以凤临炙不能理解卫晞，更不能理解卫晞的理想。过分点说，他轻蔑她的理想。

尽管他那样喜欢卫晞。

君逑咀嚼着凤临炙的答案，简单地回答：“如果可以回到上界，你可以去天理教的遗址看看。”

思想和天理教最初的教义截然相反又相似。

“遗址？那个宣扬众生平等的教派终于被歼灭了？”凤临炙眼眸一亮，显然对这个话题比之前那个感兴趣多了。毕竟是难得在下界见到一个和上界有关的人。

“战时宣扬反战，哄动顺其自然，放弃战争，导致人心背离，因而歼灭。”君逑回答。

凤临炙摆摆手说：“有机会我会去看看的。”

即使这个机会可能永远不会出现。

凤临炙去休息。

一行四人，休息了三个人，君逑自然留下来看守。

他凝望卫琅，回想着自己和凤临炙刚刚的对话。

*

与此同时，林落雪歇息了，江陵还站在房间中，他也打算歇息，但在歇息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解决。

江陵目光落在虚空的某一处，他隔着空间，看到君逑凝望的样子，嗤笑一声，轻声道：“感谢我吧。”

江陵裸露在空气中的一圈深色皮肤上亮起了错杂的纹路而后又无力地暗淡下来，他右眼在纹路暗淡的一瞬间化成了相对左眼浅一些的金色。

与刚察觉的卫琅不同，江陵一直能清楚地看见君逑身边快要冲破天际的赤红色业力。

这么大的业力，这个人活着就是被天道针对，难为能活到现在了。

江陵比卫琅更清楚，这份业力从何而来。

“活该啊。”

江陵轻笑着说，伸出手，指尖轻触带来业力那一根因果线，然后将它埋藏在了深处，隐藏了踪影。

江陵带着浅笑看着对方的眉微微蹙起。想必他是察觉了自身的业力被遮掩了。

江陵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刚刚没有忍住而喷出的血，然后轻轻感慨：“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啊。”

如果不是魂体状态，应该能够弄断因果线，而不是仅仅掩藏吧。

那是谁做的？

君逑心中有几分估量。他浅色的瞳孔中带上了些许执拗，想要追查到底。

于是他突兀地抬眸，视线就隔着空间落到江陵身上。

彼时江陵低着头，扯了下嘴角，靠在墙边，按了按眉心，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的指尖疲惫地动了动，用了一丝力气，将记忆中的安眠曲复制出来。

空中凭空出现古琴，琴前无人，琴弦却微动，琴声轻轻响起。

伴着小调，江陵坠入了梦中。

陷入睡梦的他，没有看到君逑首次无法遏制情绪、清晰表露在眼中的震惊。

但即使看到，江陵恐怕也不会有太多情绪。

与他不同，君逑心中的疑问接踵而至。

琴弦奏响的歌曲温柔而清浅，生得和卫琅几乎别无二致的人或者说是魂魄正在浅眠。

但哪怕是君逑也能感觉到江陵和卫琅之间的差别。卫琅让人想起春日拂面而过的清风，江陵则让他回忆起秋天树干上的枯叶。

但某一刻，不，不只一刻，卫琅给他的感观与眼前的魂灵重叠在一起。

他用双眼，试图探寻一切的因果。

在继续追溯时，坚定的屏障如山般隔绝到了这中间，能看见的只有空茫一片。君逑无路可进，不得不收手。

假使有足够的媒介，他说不定还能找到些什么。缺乏媒介，又被规则阻碍，君逑无从下手。

然而刚刚见到的魂灵，足以说明很多了。

猜测繁多复杂，盘旋在君逑的脑海中。最大的那个可能性，跨越一切，跳到君逑的面前。

君逑困惑不解，他的视线又回到卫琅身上。少年身边的酒香依旧，似在安眠。

如果，如果这一切真如他所想，那这究竟是为什么？

君逑还记得江陵对他的杀意，还记得卫琅的拥抱。

他渐渐地见到了很多人，很多事。墨小宗主对他父亲的恨，他父亲对他的宽容，卫晞和凤临炙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缘。

每个人像是棱镜，原本是透明的，在阳光下却反射着不同颜色的光，每转一面，色泽不一。面对不同的人，不同的事，那些反应并不一致。

君逑也渐渐地明白了他的父母和卫琅对他的期待。

可是他依旧看不懂卫琅。

“你在想什么呢？”君逑低语。

君逑想起那些不得而终的对话，想起那些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试探，想起那个吻。

他低垂眉眼，看着卫琅。

卫琅是如此如此的复杂，以至于君逑在他身上投注了那么多的心力，却像将顽石投入到湖中，除了湖面上转瞬消失的涟漪外，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即使忽略上江陵，只联系这一次对天道的试探，君逑也能猜到卫琅已经见到了他身上的业力。既然如此，他更不可能对业力从何而来毫无察觉。也就是说，卫琅分明应该猜到了真相。

那么他为什么给他那个吻？

若将卫琅换作其他人，任何受这尘世所苦的人因为君逑曾做下的事而想要手刃他都是轻的。

但他为什么分毫不讨厌，反而给了他一个吻？

还有……

君逑看着卫琅，不解而困惑，声音很轻：“你又在逃避什么问题呢？”

又是谁放弃追问关键，选择放纵呢？.jpg2

作者：你们这么做一定会愉快翻车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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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