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兰哥哥……”

“别叫我哥哥。”

“兰兰哥哥~~~”

“找你阿继哥哥去！”

“呜呜……”

陆昭昭是真没想到，兰形会气得这么厉害。她也没干什么呀！就只是——在和韩继玩儿了一天回来之后，跟他复述了今天发生的事，并给他看了韩继送她的礼物。

礼物——这说来很巧。临分开时，韩继递给她一个匣子。陆昭昭打开一看，吓了一跳。

那是一套首饰。非常漂亮的首饰。但漂亮不是重点，重点是它非常、特别、极其的眼熟……

“就当是哥哥给妹妹的见面礼，也不算很贵重，你就收下。”

韩继有点不自在道：“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按自己想的来挑的，但要是你不喜欢……我就再给你送新的，这次让你自己来挑！别跟我客气，我们家什么没有，这些首饰珠宝啊……多得很！你想要什么样的，我都能搞到！”

他叽里呱啦一大堆，但陆昭昭的惊讶，并非因为它的价值如何，而是……

“我没想到，会这么巧。”

“啊？”

“这套首饰……就是我自己当出去的呀！”

“哈？！”

才进幻境时为了换钱周转，陆昭昭当掉的那一整套喜欢的首饰，如今竟原原本本又回到了她的手中。这是一种怎样的巧合……缘分？当初她当掉首饰的当铺，正是韩家的产业之一！

而这些死当的珠宝，在韩家四少想为心仪女子挑选首饰时，登上了他翻阅的珠宝名录，又恰恰好被他选中，成为赠送给她的礼物。

怎能不惊讶呢？连韩继得知前因后果时都十分惊讶，然后懊恼：

“哎呀！那这个你先收下，之后我再给你挑个新的做礼物！”

虽然说是很巧，可要是韩继知道她当了喜欢的首饰，也肯定会给她再赎回来的，和礼物就是另一码事了，自然要再备一份才好，甚至当即要带她去店里自己挑选。陆昭昭哭笑不得拦下他，只收了这套原本属于自己的首饰，回家与兰形说了这件巧合。

只是她未曾注意，少年越听面色越是冷漠，最终把碗一拿，站起身。

“我不吃了。你自己吃吧。”

“哎？哎？？”

陆昭昭就是再迟钝，也能看出，兰形这是生气了。可为什么呢？她也没做错什么事呀——啊。

后知后觉地，她才意识到：

【莫非，他是吃醋了？】

身为兰兰哥哥，吃阿继哥哥的醋？似乎也只有这种可能性比较合理。可是……为什么呀？明明兰形之前一直不愿意给她当哥哥，结果现在又生闷气吃醋……

就，就还挺可爱的。

呜哇！但是可爱归可爱，看样子他确实真的生气了，这可不妙！陆昭昭立刻想办法哄他开心，但兰形这次真是气得厉害……

还要冷漠嘴硬：“我没生气。”

然后把头别到一边，说要去休息，径直进屋，砰地关上房门。

陆昭昭：“呜……”

她眼巴巴地看了一会儿紧闭的房门，踌躇了一会儿，转身悄悄离开了家。

——————

兰形在生气。

怎么能不生气呢？小姑娘出去玩了一天，回来小嘴叭叭的就只剩“阿继哥哥”“阿继哥哥”了，眼里、心里只有韩继，又哪里还有他这个兰兰哥哥的位置？

哈。自然当是如此。韩继与她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交情，她叫韩继“哥哥”已经叫了许多年，而他——兰形呢？

只不过是她好友的，哥哥而已。

过往的数年中，她从不知他存在，他们也从无任何交际。尽管从前兰形因此感到庆幸，也从未想过会和她真的产生什么交往……

可为何此刻，心中会如此难过？

【陆昭昭是骗子。】

兰形想。他本没有打算和她亲近的，是她自己说，要在幻境里和他做兄妹。而如今他当了真，她为何能那么自然地又叫起“阿继哥哥”来呢？

是。他知道。韩继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哥哥”，韩继也的确比他做得更好，陆昭昭为了他不得不当掉的首饰，韩继却能再给她买回来，也怪不得她“阿继”“阿继”个不停……

可是——

【陆昭昭是骗子。】

少年把自己蜷缩在床上，难过地闭上眼睛：

【明明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从多年之前，决意化作一抹复仇的亡灵，顾兰形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放弃了自己的身体，放弃了自己的人生，放弃了可能会拥有的一整个广阔的世界与未来，把自身拥有的一切，都交到自己最宝贵的妹妹手中。

他自愿如此，他从不后悔，芝芝是他仅剩的、唯一的、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的珍宝。但当这个幻境突如其来，当她切实地触碰到他——

顾兰形灰暗逼仄的小小世界里，闯入了如此明亮的色彩。

即使拼命地压抑与拒绝，却最终还是被轻轻叩开的心门。从决定答应她当哥哥那一刻起，顾兰形终于打算破例放纵自己——

哪怕未来终是末路，至少在这个幻境里，圆彼此一个美梦。

他的所求从来不多啊。

不该有任何奢望的亡魂，已鼓起自己的全部勇气，来换这一点虚幻的时光。可为何——

就连这么一点小小的奢望，都不能够被满足呢？

明明韩继和她还有那么多的未来时光，而他……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越想越是难过，少年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扎进被子里，直到喘不过气。他开始像以往任何一个时刻一样压抑自己的情感，迫使自己变得冷静，终于从席卷全身的痛苦里稍感清醒。

然后他意识到，似乎从方才开始，就没有听到声音了。

这很不对劲。陆昭昭不是那种别人生她的气，她就要冷脸怼回去或置之不理的性格。相反，以她的性子，假使惹了谁生气，一定要黏着哄着，一直到对方消气才好。

可她虽然也哄了他，在他自己躲进房间之后没一会儿，却就不听声音了。

仔细想想，方才隐约间似乎听到了开关门的声音。他那时心里正难受，只以为她回屋去了，现在再一回想，那似乎并非隔壁房门传来的声音，而是……

院门？

少年猛地翻身坐起：

她出去了？！

天色已晚，她这是去了哪里？都已经过去好一会儿了……城中有妖，晚上外面并不安全——

这么想着，竟是把方才的难过一下子全忘记，匆匆披上外衣正打算出门寻人——

“咚咚。”

自窗台传来的声音，吸引了少年的注意。兰形抬眼望去，只见窗户紧闭，但在外面逐渐亮起暖黄光辉。

“话说上回——”

女孩子的声音，清脆地在窗外响起：“星星仙女和小灵芝、老树一起踏上了旅程。离开了深山之后，他们来到无限广袤的世界——”

伴随着“噔噔咚咚”的拟声词，三个剪影经由灯光，被模糊地投射在窗纸上。三个小小的人形手拉着手，依稀可见两个是女孩发式，一个像是男孩子。

“他们经历了许多奇妙之事，认识了许多亲切的人，每一天都过得非常快乐。可是有一日，他们不慎落入一个上古幻境之中……”

小小的剪影被举起，从高处慢慢落下去，如同从云端坠落。再出现时，就只剩下一个小女孩的影子。

“星星仙女醒来后，发现自己在陌生的地方。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感到十分害怕。尤其是有几个坏人盯上了她，想对她做不好的事。”

窗户上女孩的剪影被晃了好几下，往一边撤走的样子，就好像害怕得一边后退，一边哆嗦。但在此时，另一个男孩的剪影突然出现，掠过她身边，和她一起奔跑起来。

“星星仙女多害怕呀！但就在这个时候，老树突然出现，拉住星星仙女的手，带她逃离险境……”

兰形：“……”

他怔怔地看着窗户上的景象，听着少女一本正经的话语，慢了半拍意识到，她是在表演他们进入幻境之后的事。一时也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只慢慢在床边坐了下来，安静地看着那场“演出”。

他看着两个小小的剪影互相依偎，相互取暖；看着他们一同努力，并肩作战……

一幕一幕，如同记忆在眼前回放。哪怕这出表演十分简陋，也多有概括之处，看着看着，兰形却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啊，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和她拥有了这么多的回忆。

“……但是星星仙女太笨了，这天，她不小心惹了老树生气……”

兰形唇角的笑容忽而又隐没，抿着唇垂下了眼，听少女的声音也低落下来：

“他大概是真的真的很生气吧，都不要搭理星星仙女。可星星仙女知道，这不是他的错，而是她——”

“……从来没有告诉过老树，他对她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

兰形怔怔地抬起头，注视着窗上小女孩的剪影。

“她没有告诉他，突然落入幻境，要担当拯救所有人的职责，她也是害怕的。星星仙女不是真正的仙女，她有血也有肉，会失败也会害怕，是老树的存在让她能够鼓起勇气，面对一切未知与困难。”

“……”

“她没有告诉他，在那个遇到蝙蝠妖的晚上，她其实不介意自己的生死，可她知道有人在等她回家，她必须好好的回家。”

“……”

“她没有告诉他，他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小女孩朦胧的剪影，恍惚间仿佛能与一个少女的身影重叠。她的真心在话语间流淌，隔着薄薄的窗纸毫无掩饰地传递。

“星星仙女和老树的缘分源于小灵芝，却绝不止于小灵芝。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在很久很久以前，老树自己都还不知道的时候，星星仙女已经察觉，并开始好奇他的存在。”

在很久很久以前，陆昭昭看到【一体双魂】特质的一瞬间，就开始对另一个灵魂产生了好奇。

“在老树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星星仙女就已经在想——”

在兰形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陆昭昭就已经在想——

TA是谁？TA是什么样的人？TA……

【会和她，成为好朋友吗？】

“而当终于见面的那一刻，只有星星仙女知道，这不是乍然相遇，而是期待已久。老树甚至比她预想之中还要更加亲切可靠，如同她梦想中的家人。”

“所以，她叫他，兰兰哥哥。”

小女孩轻轻拉住了小男孩的手，在窗台上与他低声絮语。

“但【哥哥】只是一个称呼，她真正想要告诉他的是——”

“他是她的重要之人。”

隔着薄薄的窗扉，她轻声说：

“每叫一次兰兰哥哥，她的意思都是——”

【顾兰形是陆昭昭的重要之人。】

“所以——”

他对她来说如此重要，无需与任何人相比。陆昭昭想这么说，但还没说出口，窗户就“吱呀”一下被推开了。

少年站在屋内，低头看她。陆昭昭举着小人偶蹲在窗台下，仰头看他。

灯光映得少年如玉的面庞如此朦胧。他垂着眼睛，看了她片刻——

伸手把她手里的三个小泥人给拿走了。

“哎哎，我的磨喝乐！”

“没收。”

夜色与垂落的发丝遮掩了少年通红的耳尖，他努力绷着脸，把三个小人偶收好，又伸出手。

陆昭昭不解：“啊？”

“你出去那么久，就只买了磨喝乐？”

陆昭昭：“……”

呜呜，她就说兰兰生来该是她哥，真是把她拿捏得死死的！讪讪笑着从怀里掏出小布袋，打开给他看——

是一整袋金灿灿的星星糖。

样子有些像现实中的金平糖，但凸起要少一些，个头要大一些，颜色也只有少少几个。陆昭昭买了一把金色的，黄澄澄金灿灿，好似一把小星星。

“星星仙女贿赂你。”她眨巴着大眼睛看兰形，试图用眼睛也发射小星星：“你就不要生气了嘛？”

兰形：“……”

他叹口气：“我没生气。”

又补充：“……我不是生你的气。”

他之前的确生气，甚至迁怒了陆昭昭，但打从心底里，他并不是在生她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气自己太容易吃醋，早知韩继和陆昭昭关系好还要自讨苦吃；气自己不够坚定，轻易答应陆昭昭当哥哥，又完全没有代入哥哥心态。

气过往除了复仇和照顾妹妹外心无杂念，如今却忽然好似生出七情六欲的自己，气——

……可当他低头看向她，看向眨巴着大眼睛试图打动他，努力地举着一小捧“星星”的少女时，顾兰形并不惊讶地发现：

他已经一点也不气了。

他只是伸手拿走了糖。

“你原谅我啦？”

“都说了没有生你的气。”

兰形伸出手，把蹲在那里的陆昭昭拉起来。她腿有点儿麻了，撑着窗台缓了好一会儿，才又扬起笑脸。那样子，真有点儿傻乎乎的可爱，兰形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捏一下她的脸蛋。

“呜呜——”

陆昭昭瞪大眼睛，以示抗议。少年却是笑了，眸光格外温和。

“离宵禁还有段时间，想不想吃臭豆腐？”

——————

大半夜出去吃臭豆腐，是陆家兄妹的作风。陆昭昭还挺高兴：臭豆腐吃着香但闻着臭，接受起来有点门槛，她的朋友都不怎么喜欢，兰形还是头一个愿意主动跟她一起吃臭豆腐的亲友。

一场吃醋风波，也好似就在二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分享中彻底消弭。直到次日，兰形注意到陆昭昭戴着的首饰。

步摇，耳坠，璎珞，手链……并非韩继送回的那一套，而是这段时日兰形一点一点给她凑齐的新首饰，金红明艳的色泽，衬得少女熠熠生辉。

少年禁不住翘起唇角，又努力压下。尽可能平静地问了句：

“怎么不戴韩继送你那套？”

他自觉问得毫无波澜，但陆昭昭只是偷偷笑。笑得他有点不自在时，她才一本正经道：

“我答应某人，要天天戴他送的首饰嘛。”

摇头晃脑：“人不能言而无信！而且——”

“而且？”

女孩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而且，要是我戴了别的首饰，某人可又要吃醋咯？”

“……我有那么容易吃醋吗？？？”

兰形嘴角一抽，听到女孩轻快地笑起来，然后道：

“不过，吃醋的兰兰哥哥，我也很喜欢。”

兰形：“……”

他发间的耳朵又红了，一直红到脖颈。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吃饭。还有事要做呢。”

“噢～”

生死时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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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1章 321.难过 重要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