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昭今晚也是女孩贴贴，不过难得，贴的对象并非女子乐园的元老成员，而是新来的何樱敏。

她仍十分欢迎，而且，十分熟稔，自己往床里一拱，拍拍身边的空位。

“来！”

而当何樱敏躺进来，她又熟悉地贴过去，像年糕贴住铁板似的难舍难分。何樱敏起初不大习惯，但很快无奈地笑起来。

“你最近定又和她们一起睡了。”

“嘿嘿。”

“今晚本来轮到谁？”

“今天和明天都是轮空！”

陆昭昭冲她眨眨眼：“我就知道你要过来了。”

何樱敏又忍不住笑：“所以是留给我的？……那我也亏，才只两天。”

“谁叫你之前不来。”陆昭昭嘟囔：“好吧，我知道你也为难……”

之前去玄天剑宗，陆昭昭本也邀请了何樱敏，但她以自己有事为由推拒了。当然，以陆昭昭的了解，有事可能是真的，但对于野心家而言，有个去别宗作客拓展人脉的机会，她是不会放过的。

但何樱敏仍旧婉拒了，陆昭昭就知道，她大约是不想自己为难。毕竟她去人家宗门还拖家带口十来号人……多少有些不妥。尽管这其实是司空琢的锅——陆昭昭本来打算游历之后再登门，他先强烈要求把他们一队人打包过去了……

咳。

总之，何樱敏婉拒了，陆昭昭想想她的专精似乎在玄天剑宗也得不到什么成长，便没有强求。但后来出来游历，便又发了邀请……

这次她同意了。

这就是为什么，何樱敏会来此加入游历小队，会亲亲热热同她挤在一起，熄灯后叽叽咕咕些悄悄话。

“上次睡一起，还是在宗门哩。”陆昭昭叽咕：“你规规矩矩躺被窝里，我贴过去把你吓一跳。”

“我不习惯和别人睡一起。”

何樱敏说：“我又不是沈素书。”

“？”

这又关素素什么事？

陆昭昭能够隐约察觉，何樱敏对沈素书似乎颇有敌意。但这敌意好似也并非真实的恶意……在陆昭昭的感觉里，似乎更像是某种别扭，一个需要时间解开的结。

何樱敏的性格本就有些别扭。

在陆昭昭的亲友里，不缺乏傲娇，但何樱敏的别扭和傲娇又大有不同。陆昭昭不是很能准确地形容，但那想必与她的成长经历高度相关——

相比起身为富家子弟的陆昭昭等人，她的童年与他们截然不同。

不同的经历塑造着不同的思想与人格，而何樱敏的人生塑造了何樱敏。她不曾说自己的过去，陆昭昭也无从得知，但她知道，何樱敏不是凭空变成现在这样的。

她的敏敏是小拧巴。但是没关系，因为她牵住了她的手，所以慢慢地走下去，总会解开的。

“笨蛋不需要搞懂这些问题。”何樱敏说：“你只要别把我和沈素书分到一队就行了。”

他们这队人多，搞不好就会分组行动。虽然都不熟，何樱敏却唯独不想和沈素书一组，这点得先跟陆昭昭说明白。

陆昭昭试图眨着无辜的大眼睛：“那我们三个一队呢？”

何樱敏：“……”

她默默无声地瞪了她一眼。陆昭昭就眼睛眨呀眨地看她。看到何樱敏叹口气，伸手捏她的脸。

“你就是仗着我对你没办法。”

“唔唔——明明是我对敏敏没办法。”

“哪有？你这不是把我吃得死死的。”

何樱敏这话说得绝对出自真心。她成长至今，也算遇到无数坎坷，但这些所有的坎坷，都比不上陆昭昭这个【天敌】。

该说天敌，还是劫数？她本对自己的人生有很清晰的规划，只差按部就班地实现，但她闯过来拉着她就跑，现在也不知道拐到哪条路上去了。

把她的人生搞得一团糟，还要无辜地嘟囔：

“我知道敏敏想往上走……但是不用找别人呀，你看，这世上难道还有比我更好抱的大腿么！”

“我不想拖累你。”

“哈、哈，你放心，我的腿可粗了，养一个敏敏绰绰有余！”

陆昭昭看着傻，其实也傻，但她绝非听不懂她的话，只是以一种傻乎乎的方式作为坚定的回应。

告诉她——

【你可以放心地依靠我。】

那还是她们和好之后第一次睡在一起、夜半谈心。或许是因为下定了决心，也或许只是因为夜色散漫，何樱敏着实坦诚了许多，也和陆昭昭讲了许多。

“陆昭昭，我要当人上人。”

说到最后，她甚至哽咽着：“我要当宗门管事，我要成为厉害的修士，我要所有人仰视我，我要没有人能忽视我的存在——”

她要当人上人，她要权力，也要实力，她要不断不断地往上爬，不断不断地往上爬，只有这样——

……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再被人看不起，不会被人主宰命运，不会一无所有地站在街角，只是远远地注视光鲜亮丽的人生，自己却艰难活着，身为人却如同蝼蚁。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她说：“凭什么——”

凭什么有人生来应有尽有，而她生来卑微如尘？

她不甘心，她不认命！

“我要……我一定要……”

而陆昭昭只是抱着她，温柔地抚摸她的脊背，包容那一切的不堪。

“我帮你。”

她说。

她终于还是拖她下水。

何樱敏心里知道，陆昭昭是和她全然不同的人。她们的追求不同，抱负不同，观念亦不同。可命运……命运如此奇妙，让这两个不同的人相遇，让她向她伸出手，而她决定去握住那只手。

这会拖累陆昭昭吗？但何樱敏已做出决定。她和易禾一样，做了最后的决定，就不顾后果，再不回头了。

“我会成为配得上你的人的。”她说。

“可你只要存在于这里，就是配得上我的人啦。”她说。

“敏敏？”

何樱敏回过神来，不再回忆那些过往：“你说。我在听。”

“我说啊——我们进去古战场之前，先去天道盟领点任务顺便做做。天道盟有一部分内部任务是会给功勋点的，这部分可以转回宗门内部……到时你多接两个这种任务，我们做了之后，回去你转成贡献点，回头竞聘也有优势……”

宗门内部其实是有很多职务的，如崔玄麒几人便是阵峰阵堂的堂主副堂主，下领一群弟子，负责诸多事宜。陆昭昭自然是不必在乎这些，她也不太想像崔玄麒他们时不时被工作绑住；但何樱敏既然想拥有权力，还是要规划一下升职路线的。

陆昭昭为此特地问了一下温影承天衍宗的职务系统，也问了何樱敏所属的药峰升级路线，大约知道她下一步目标就是拿下一个药园内部的副管职位，要求倒不高，但需要贡献合格。

何樱敏这些年也不少积攒贡献，但药园的职位抢手，她年岁小、资历不够，只能多攒一些看有没有希望。陆昭昭于是也想办法帮她凑贡献，正好出来游历，就把主意打到天道盟头上。

正好也好久没做任务了！

她掰着手指盘算：“我们这么多人呢，我运气也好，总能挑到几个合适的任务完成……我会尽量把贡献点多分给你，但如果大家有出力，那资源就多分他们一些，可以吗？”

何樱敏点点头：“理应如此。”

她长袖善舞，经营多年，暂时并不缺修行资源，相比之下，自然更愿意拿宗门贡献点，与其他人也算各取所需，毕竟……宗门贡献主要是作为竞岗参考以及兑换宗门内各种物品，可苏栗衡等人和陆昭昭一样，不打算被工作绑定，跟着陆昭昭捡捡捡，身上也不缺资源……

就，对贡献没什么特别需求，正好两全其美。

“然后然后……”陆昭昭想了想：“敏敏你好像很少出门游历？”

何樱敏大多时间会用来在宗门中活动，偶尔外出也多半是为了经营人脉，真正说来的历练也就化雨秘境那一次。何樱敏点了点头，说：

“我不会拖你们后腿。”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昭昭哭笑不得：“只是想说……古战场危险，你跟紧我，注意安全，注意保护自己，安全比什么都重要……我也会保护好你的！”

何樱敏哑然，又不禁笑了笑：“……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她说：“我有你送的【那个】，不是吗？”

她俩对视，都笑起来。然后陆昭昭抱住她的胳膊，把脑袋扎她肩膀上。

“来来，跟我说说，敏敏这两个月在天衍宗又干嘛啦？”

-

一日后，陆昭昭亲友冒险小队正式出发。

由展飞光作为领队，十三人租用了两辆灵兽车，前往东古战场西门入口，也是现今东古战场最大、最安全的官方入口。陆昭昭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天道盟办事处的位置，她也是在展飞光带领下才找到。

其实离正大门很近。只是门头有些小，乍一看要淹没在街道里，并不是十分起眼。

“西牛贺洲这边的天道盟装修似乎都差不多是这样……也许为了保持低调。”迟星文说：“这里魔修出没挺多的。”

这话他其实不用说，大家也能看到。其实在陵场城内，大摇大摆的魔修还不算多；但在这古战场门口，放眼望去，十个里怎么也有一两个。

他们皆不作什么掩饰，就如其他人一般坦然自由地行走。可见西牛贺洲的确是魔修的地盘，即使是天道盟也不会无故招惹地头蛇，也因此，西牛贺洲的主城是整个修仙界唯一能看到正道修士和魔修和平相处的地方。

自然，在野外，干架的正魔两方，也绝不少见。

“这地方就是如此，平常面对就是。魔修也是人，也会正常活动，不至于随时随地惹事……至少通常在城里、还有这街上的天道盟办事处附近，都不会动手。”

展飞光说：“但能不打交道，还是不打交道的好。走吧，先去接任务。”

他们细细地挑了几个合适的任务，展飞光又带他们去找天道盟人员，拿灵石买了一样东西。

“这东西是司南。”

“指南针？”

陆昭昭当然知道，古代有类似指南针的器物，便叫“司南”，《寻仙录》里也有类似的东西。但她手中这个，与指南针或她见过的司南，样貌都大不相同，只是一块造型奇特的石头，足有掌心那么大，外壳是半透明的，里边似乎装着一种粘稠的液体，由于只占据了80％的空间，摇晃起来会随之流动，而这些液体中，大约一半是黑色，而另一半是蓝色，两者并不相融。

“指南针……？未曾听说此物，不过听起来，功能大抵是相似的。”

展飞光摇摇头：“这司南是用古战场内的某种矿石与油料制作的，内容物有些危险，不过一般不会损坏，注意一下就是……古战场内天象与外界不同，拿着它可以辨认方向与时间。”

陆昭昭好奇地看，并把这块“司南”在掌心颠倒来去：“怎么辨认？”

“等进去古战场后，司南就会开始生效，黑色的部分，会始终流动到指向战场中心的方向；蓝色的部分，则会始终指向大门的方向。”

展飞光解释得很耐心：“而如果进入夜晚，蓝色的部分便会散发出一些荧光……只说也没用，届时看看便知道了。”

众人都点点头。这司南价格不算贵，几乎人人都买了一块，除了迟星文师兄弟。待买完司南，这最后的准备才算做完，东古战场的游历才真正要开始。

站在那门前——或者说，站在那广阔的界线之前，凝望着被结界所阻隔，而些微显得朦胧的另一侧，陆昭昭深呼吸一口气。

迈出了步伐。

-

东古战场。

盘踞西牛贺洲北部，占地面积高达300万平方公里的古战场遗迹的一部分。相比起西古战场，面积要小上许多，但也足有78万平方公里，绘作地图，足以在西牛贺洲的东北角占据一个醒目的位置。

相比起西古战场，其声名似乎要小上一些。但这并不是说它是个籍籍无名之地，事实上……

这里正是千年之前，那天魔之战的最终战场。

秦令雪的断剑之地。

或许是因此，从一踏入这个地方，陆昭昭就由衷地感受到了一种苍凉。这当然也与此处的地理风貌有关——尽管入口处附近人声鼎沸，但抬眼望去，仍可见那广袤的荒原。

荒芜，苍凉，整个世界都是灰黄色，就连天空，也在迈过界限之后，霎时从外界时的湛蓝，变成一种灰蒙蒙的颜色。地面上多见碎石，植物却很少，草丛都稀稀疏疏的；远处才能见到一些林木，再远处伫立着一些低矮的山丘。

“这里……好荒凉。”

“入口附近是这样的……这附近也没有什么东西在，所以得往里走。”

展飞光说：“我们先去坐车，在公共路线上深入一段。”

他说的车，便是入口站台处的灵兽车。由一种类似骡马的兽类牵引，连篷子都没有，更像是加了座位的大板车，主打一个实用；分了大小两种型号，大的挤挤攘攘能塞二三十人，小的约莫十来人左右，看起来条件好一些。

陆昭昭注意到，在站台附近，还有不少牵着灵兽的商贩，灵兽脖子上挂着牌子，写着不等的租用费用，明显比站台内的要高一些。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她观察了一下，才发现站台内的灵兽车，横杠上有三个标记，其中一个，正属于天道盟。

“这是天道盟的车？”

“天道盟与本地势力合作的车，安全性还是有保障的。”

注意到所有人都有些好奇地张望，展飞光多解释了几句：“这里有很多代步灵兽与灵兽车租用，但最好是只坐天道盟的公共兽车。这些车只在公共路线上定点往来，会在各个站点停靠。我们先坐一段，再下车步行。”

陆昭昭懂了：噢，公交车。怪不得费用低廉许多，那看来其他个人租赁的兽车，就算是某种出租，乃至黑出租了。

他们等了一辆十人小车发车，蛋黄酥变回猫咪，挂她身上，不占位置；在主干道上坐了两站，又转乘一站，才下车去。

这里的人烟就稀少多了。

展飞光取出自己的司南，稍微确认了一下，便又收起，对众人道：“这里的天色虽也有变化，但有时并不准确，所以日夜要看司南来判断，避免出错。”

“走吧。”他说：“别在站点停留太久了。”

他绕开推荐灵兽车和地图的商贩，抬步向前，众人便跟在他身后。恰巧后头又来了一辆大车，停稳后散下二十来人。陆昭昭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他们似乎都目标明确，有的看了司南，有的没看，但都很快选定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地走去。

有独行客，也有小队，但彼此之间并没有任何交流，哪怕他们才从一辆车上下来。不仅如此，他们之间似乎也刻意保持着距离，起初还不明显，越是行走，便越可显然发现拉大的距离，即使是同一方向的两支队伍，也刻意保持着超过两百米的距离。

为什么呢？

“因为路线。”

看出她的疑惑，迟星文低声道：“在这里，路线很重要。”

“东古战场很大，也有很大一部分面积十分荒芜，所以在此地，路线格外重要。”

展飞光代他补充：“一条能有收获的线路，就是最大的财富，因此，所有探索出自己路线的人，都会防备——”

别人尾随，得到自己的路线，乃至抢夺收获、威胁人身安全。

展飞光道：“在这里，尾随是非常忌讳的，不同的小队或独行客都会不约而同远离彼此。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除非在公共路线上、偶然碰面或其他特殊情况，绝不要靠近其他人，这会被认为是抢夺的前兆，很容易发展到不死不休。”

“这么严重？”

“嗯。”

展飞光说：“对这里的很多人来说，路就是命。所以，不要靠近任何人，也不要相信任何靠近的人，记住这一点。”

陆昭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路线很重要……她之前就听司空琢提及过，但具体有多重要，还是此刻才真正有所体会。

东古战场的神秘面纱，已对她掀开一角，可这一角却已见残酷，让她甚至有点想起现实里所在的非洲大陆。

是否，他们现在，也算一种Safari？

自己也加入角逐的那种。

“我们要走很远。”展飞光说：“外围太荒凉了，做好准备，今天得在路上度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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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8章 408.夜聊 初入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