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冥洞府在大凡境绝地,此为郸叱朝化交界,可怖风象多有,常人无可及,可及者,还要被书冥的阵法戏弄,便也无人能入。
所以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聪明的阑赤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赤尊大人。”惨兮兮的书冥呆愣地瞧着那蹲坐在自己洞府前的蓝袍少女。
那袍子比之她原本的粉衫看着灰败许多,叫人都失了气色。
实则阑赤也确实心绪不佳,她今日也是特地避开了少尊,分毫不敢相见,才灰溜溜地坐在了门前。
“打搅了。”她歉意又敷衍地应着,仍旧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那我能坐下么。”书冥的声音又在头顶响起。
于是阑赤这下不得不抬了头。
属实是因为他听上去,太过悲伤了……
“好,好的。”阑赤被他那神情吓得有点慌张,这人的面色怎么好似十分痛苦?
便是身上的衣衫也旧旧脏脏,大家都是修仙者,本是最下阶小小术法一个诀掐了便能周整,他这般模样,倒像是看来是根本无暇顾及。
那么……
“你怎的这般狼狈?”阑赤连自己的那点纠结都抛诸脑后,看着眼前的书冥,生怕他一会儿便要难过的晕厥去了。
书冥本就是沉重心情,这会儿听得有人关心,竟是止不住抽噎了起来,可他路上已是哭了不知何多个时辰,这会除了抽,也只有抽,半滴眼泪都已经掉不下了。
“唉……”他仰望那灰蒙蒙的天长叹一口气,“我好似从未瞧过这地界的天,原来它从未晴过……”
阑赤被他莫名其妙的一番抒情搞得更是摸不着头脑,但那股子怕他下一秒自断仙根的恐怖念头却越来越重。
“书,书……”阑赤有些尴尬,想安慰却又记不太清少尊叫他什么来着。
“书冥。”书冥自报家门,耷拉下来的嘴角还微颤抖着。
“书冥,你这般是为……?”阑赤问到此却又蓦地顿住。
她想着他本就还在伤心,这会儿再问,自己这脑子不清明的样子,也当是没法纾解他的难过,反而弄巧成拙。
于是她情急之下一把扣住书冥手腕,直拉起人便冲进了洞府。
可书冥只是一颗活了二十多年的豆芽,他开慧算是机缘,属实没甚本事,这一百多岁的赤尊莽撞扯走了他,他只觉得浑身气血翻涌,好似谁人不要钱似的给自己灌那真气。
以至于到少尊眼前时,他恍惚间只瞧得了一个高贵身影,便就这般昏昏沉沉地倒了下去……
‘咚——’的一声,少尊看着砸在自己脚边的脏豆子,还有那个躲了自己一日夜的人。
“他……”阑赤眼神飘忽,有苦说不出,她本也不想出现在他眼前的,可这会儿不光出现了,还解释不清楚了。
少尊倒是没什么心思关心倒在地上的书冥,因着他大抵能猜出这狼狈模样是何缘故。
倒是阑赤……
“躲我,作甚。”躲他?当他是和她一样愚钝么,如此刻意。
阑赤听他质问,不由得撅起了嘴来,脑袋里神游之下,想着这人也问得太过直白了。
“回答。”
居高临下的人逼视着,又追问了一句,毕竟看着她在眼前失神,他比谁人都气。
“我……”骨碌着眼珠子的人支吾着。
说‘没有’?
阑赤有些说不出口。
毕竟她不想骗他,违心。
“莫要说那无谓的谎话。”少尊像是吃透了她那点心思,一双眼睛犀利的很,属实叫阑赤不敢多瞧。
于是她这才敛了神,便一眼看去像极了做错事一般。
“我的小册子上,书了一件事。”阑赤的面上情绪复杂,说来也更纠结。
“哦?说来听听。”少尊倒是快要忘记她还有那么个羊皮小册了。
阑赤于是犹豫了仅片刻,便抬手将那小册化出。
册子还是很新,大约她也没再翻看过,只少尊瞧见的那一侧,写满了有些文辞不通的话。
不是诗,非是词,只是些杂七杂八的唠叨,竟是比在去阊阖的路上,又多了许多内容。
然……
“本尊何时说过,嫌弃不喜你?”
少尊微眸闪着不善,如果对面的人不是阑赤,当是要毛骨悚然了起来。
可对面的偏偏正是阑赤。
她得闻少尊所言,灵动双眼忽而闪了闪,似乎心中也坚定了什么信念。
于是便小心觑着他,而那一双睫毛在夜灯下倒影着,像是落了小小蜘蛛,惹得人手痒似要去捉。
然她却不知,正是这副狡猾的模样,却叫少尊心中微动。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阑赤,生动的似乎久望的画人活灵活现。
所以那一瞬他竟是有些恍惚。
似乎从前那个残碎的灵魂真的被拼凑了起来一样。
可这也只是假象,他知晓。
于是他冷笑一声,走下阶去,随手扯了那册子在眼前摆弄。
几十年,不过寥寥三五事,却偏偏把自己‘不喜’她这事书的如此磨叽。
他拧着眉撇头看去阑赤,不由问道,“本尊不过少有埋怨,你怎的如此心胸狭隘,记了少说百十字。”
阑赤对他的抱怨有些错愕,说不得是心虚还是胆寒,小小撤了两步,正好踩去了昏在地上的书冥。
好在少尊埋怨归埋怨,到底没叫她在眼前跌倒丢脸。
“我,我也不知,我大抵是……是……”阑赤状似在脑子里思来想去,可却又时时瞥着少尊脸色,摆明了就是没话找话。
说实在的,她怎会知自己是在何情景下书了这么一段话,昨日瞧见这记录时,除了震撼,第一时自脑袋里冒出来的念头便是不信。
可看那书划字迹,又确实是自己,更遑论这东西没得价值,谁人会冒充来记载这般‘无聊’的东西?
所以她笃信这定是真的,可心中却又有个声音,似乎不希望这是真的。
于是她这才纠结了一日一夜,一面不信,一面又记不得真相,就这样,才躲到了洞府门口去。
“哎——?!你做什么?”阑赤见他要丢了那书册,这才回了神,忙攀上了他手臂阻拦着。
“怎的,书的有错,本尊不能抹去?难道任由你这混沌脑袋,将来记不清辨不明,无端给本尊造了谣?”
“不不不,当然不。”阑赤哪敢应了这话,简直天大的黑锅。
“哦?”少尊举起那书册,点名道姓,“你言说要告知你那位四方师兄,提点你不见本尊,是假?”
“嗯嗯嗯。”阑赤当下自然不认,乖巧应到,“假的假的。”
少尊得闻这承诺轻挑眉梢,算是堪堪满意,可转头瞥见她那过于坚定的神情,又忽而沉默了下去。
于是阑赤便第一次在那张惯常臭着的脸上看到那了一双温柔眼,竟是险些叫人溺毙其中。
“……如若阊阖外,你我离散,你回了桑野呢。”
他声音飘渺的像是自远古而来,空空荡荡,叫人软了心肠,也叫阑赤心底一轻,像是跌落云端,下坠无限。
这算是质问么?
但大抵又不会这般温柔。
于是阑赤平静下来后,思量许久,才幽幽道。
“如若阊阖外离散……”她会回到桑地,经年后再也记不得过往,信去了那书册所载,也会叮嘱了四方师兄,从此他二人大抵是不能再见了。
想到此,阑赤心中多了一分惆怅。
只她也说不得到底在惆怅些什么,却又在少尊要起手抹去那字迹时,还是下意识拦了下来。
“我书上自己错怪了阿厘就是,何苦抹掉呢。”
阑赤的笑映在少尊眼底,他便也依言松了那手。
他想,这倒也算是个不错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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