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的落点在一个很偏僻的高山上。
山门古朴,树影森森,细看旁边树枝上还挂着很多形状颜色各异的香囊纸条,风一吹,沙沙的声音就揉进了脚下的影子里。
“这些都是宗门里的修士们挂上去的,每一个第一次下山完成任务的青云宗弟子,都会在这颗守山树上留下什么,长老们也有给树干周围布置法阵,让这些东西只会被风吹响,不会遗失。”
“很有意思,”祝漓感叹了一句,又瞥向身边的江玄清,问:“其他宗门也有这样的仪式吗?”
江玄清摇头:“每个宗门的特色都不尽相同。”
就像这棵树上挂着的并非都是前路的指标,偶尔也有修士们对于所修道路的小小抱怨。
青云宗是修士种类最多最杂的地方,最出彩的莫过于阵修符修与药修,和其他底蕴更深的宗门相比,属于后起之秀,底子薄了点,也没有属于宗门自己的灵脉,但又因为四面开花而勉强能够维持运转。
“师兄!”
山门内有个姑娘远远朝着他们招手。
仇源表情一下就缓和了,还没说话,眼睛就忍不住亮起来。
“诸位就是来青云宗办事的修士吧,我是三长老门下的弟子季雅,”季雅笑容灿烂,目光扫到闭眼的朝夕,视线就再也没能放到别人身上,但嘴上的话还在继续,“接到师兄的传音符,我去找了宗主,宗主知道你们的来意后让我给你们指路。”
忍了忍,季雅还是没忍住,一把从仇源肩上接过朝夕,又问道:“朝夕师姐这是怎么了?”
“她喝醉了,”看出小姑娘眼里满到要溢出来的敬爱,人已经死了这种话祝漓也不可能说出来。
幸而被召唤出来的亡灵消散前都与寻常人无异,能让他们的悲伤来的更晚些。
祝漓:“带路吧,先把朝夕送回自己的地方。”
……
朝夕待得最久的位置是自己的洞府,自一个巨大的山洞中开辟而来,门口刻满了各种各样的防御阵法,一旦有生人踏入就必定会拉响警报并驱逐。
看上去很担心被人打扰。
季雅拿出自己借来的宗主令牌,江玄清拂开遮挡视线的碧青色藤蔓,别有洞天的内部终于裸露出来。
堆满了药材但井井有条的柜子,桌上熬了一半已经凉透的药,墙角圆润可爱的炼丹炉……甚至还有开封了一半的酒。
“她能喝酒?”祝漓发出了朴素的疑问。
季雅点了点头,说:“师姐很喜欢味道清淡的梅子酒,梅子要取用后山上的引香梅,工序也很讲究。”
“引香梅自身无香,却会沾染身边浓烈的其他味道,”江玄清解释了一句,又拿起开了一半的酒坛,得出结论,“你们后山的引香梅身边可有一颗槐树?”
“槐树?过去是有的,”季雅思考了一会,又摇了摇头,“但之前大师兄外出炼药时不慎将药水洒在了槐树上,长老们为了救树,就把它先行移走了。”
檀生也觉出味来了,问:“这坛酒味道清淡,大概是新酿不久,但上面的槐香……”
“少宗主是不是弄错了?”
“这坛梅子酒是我亲手给师姐酿的,师姐不喜欢酒味过浓,我酿酒的梅子也是前些日子才摘的,这一树的梅子不该有槐花香味的。”
不该有,但是真实存在。
季雅也凑上去闻了闻,一缕似有若无的槐香环在鼻翼挥之不去。
她自己都有些惊了,“这怎么可能……我摘的时候明明只沾了些药材的味道。”
引香梅的枝叶本身就是一味能够入药调味的药材,身边就是青云宗修士们的药田,又因为药田周围的阵法,四季常青,三年一结果子,自槐树走后,引香梅的味道就不再固定了。
祝漓合理提出怀疑:“被掉包了?”
“这怎么可能啊……”季雅慌忙摆手,辩解道:“这坛酒我随时盯着的,后山的引香梅味道不算好,大家要炼药也会选择枝和叶,除了朝夕师姐喜欢这样酿的酒,其他梅子几乎都是掉在地上又成了养料。”
祝漓:“以前也是这样?”
季雅诚实的摇了摇头:“往常给师姐酿酒的是大师兄,若不是我听说这件事主动去询问,这样的好事也不会轮到我的。”
提到师兄,她的眼神也柔和了些,似乎依旧在为当初的事情感到温暖。
“朝夕师姐酒量不行,这种梅子酒还是师兄特意给她研制的呢,我也是他手把手教会的。”
“可惜师兄最近不在宗门内,要是他知道师姐出关了,一定会赶着过来见她的。”
“师姐很少踏出洞府的,出关也只会在外面挂上一支引香梅的枝丫,告诉其他修士可以找她请教了。”
江玄清:“的确如此,她的名声早就传到其他宗门了。”
祝漓:“……”
祝漓评价:“好稀奇的一款修士。”
“诸位来找朝夕师姐是有什么事吗?”季雅听见身后传来的细小呼吸声,不自觉压低了语调。
祝漓:“仇源没告诉你?”
季屿很诚实的笑了笑,说:“仇师兄只说是宗主的贵客,关于他之前送到佛宗的那只香炉。”
想着或许是什么不能说出口的事,她得到宗主指令之后也没找人细问,不想却遇到了意外之喜。
“看到朝夕师姐就把其他的事情都忘掉了。”
祝漓幽幽叹了口气。
小姑娘的喜欢和仰慕都来的如此直白,让原本简单勾勒的真相变成了散零零的骷髅架子,无论往那边碰触都会戳到毫无防备的心脏。
“做一些简单的调查,”檀生接过了话茬,他抬眼,墨色的眸子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慈悲,让被注视者一下子就摒弃了不安的想法。
江玄清看了眼祝漓的表情,顺势转移话题:“朝夕的酒气似乎就要散了,等她醒来在进行其他的调查吧,毕竟是和香炉待得最久的人。”
季雅觉得奇怪:“那个香炉不是仇师兄捡到的吗?”
江玄清解释:“那是朝夕遗失的东西。”
“……”祝漓稀奇的看了眼突然会说话的江玄清,跟着点头:“他说的对。”
朝夕和香炉……那可是真正的毫无距离接触。
“你们在说什么……这是……我回来了?”
朝夕睁开了眼。
她脑海中的记忆还停留在被那烈酒放倒的时间点,一晃神看见季雅亮晶晶的眼睛,瞬间被迫清明。
“朝夕师姐!”季雅高兴地窜了上去,音调都软了好几分,“你前几日不还说要闭关吗?怎么突然出关了呀。”
朝夕求助的看向其他人。
祝漓朝她摇了摇头,指了指季雅的背,示意她对方还不知道那些消息。
朝夕更为难了,说谎对她而言是一门不能及格的功课,尤其是提到自己完全没有记忆的时间点,语气也不确定飘忽起来。
好在,季雅的盲目信任救了她。
祝漓又漫不经心提起梅子酒,“这酒看着还不错,就是不知道尝起来味道怎么样。”
“掌柜大概不会喜欢的,说是酒,其实也只保留了很淡的酒意,我以前就很……”朝夕盯着那坛子酒,忽然不动了。
这是她记忆中最喜欢的酒,但为什么,现在看到的一瞬间,想到的居然是远离?
“师姐!”季雅紧紧抱住了她颤抖的手臂,眼神肉眼可见的慌了,“师姐,你怎么了师姐……”
“我……”朝夕有些说不出话,像是被什么恐惧的手扼住了咽喉,贝齿紧紧压着的唇色也越来越淡。
“我来,”祝漓直接走了上去,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琉璃瓶,也不先说两句话,卡着下巴就是灌。
“江玄清,把酒放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去,”祝漓环顾四周,目光又落到季雅余震未消的瞳孔上,拍了拍她下意识抱紧的手,说:“你先去把仇源找来,朝夕不会有事的。”
仇源一进山门就去找宗主和三长老禀报这一路上发生的事,现在估计也知道差不多了,又和季雅熟悉,无论是隐瞒还是安抚都是最好的人选。
朝夕大概也不希望师妹看到她不受控的样子。
“你发现了什么?”檀生猜到朝夕的恐惧必有缘由,疑问的看向了祝漓。
“亡灵见到自己生前最恐惧或与死亡相关的物品都会情绪激动,”祝漓说,“朝夕喜欢梅子酒,这种激动大概率不会是前者。”
“可她自己就是厉害的药修,梅子酒能杀死她的可能无外乎就是某种毒药,”江玄清理智接话道,“整座青云宗,能在炼药上强过她的,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还是已经算了单独列项的情况。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祝漓将人重新放在床上,语气冷淡很多,“强烈的情绪没能唤起她的记忆,这样看来,或许正是缥缈的预感和对真相的无知让她恐惧异常。”
因为不记得,但对于死亡的情绪却又深深根植在灵魂深处,因而……连看到与之相关的一星半点都会有所预感。
——记忆和灵魂警示完全脱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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