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山云雾缭绕，满山碧色被白茫茫地拢住，不是仙境，胜似仙境。
还星蹑手蹑脚靠近树后，探头看见一行人正缓缓进山。
“大哥，这里真有神兽能捕？怎么看都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为首的大汉抹了一把脸，调整了一下肩上的弓：“就是因为人迹罕至，神兽才会在此栖身。你个小毛头懂什么，跟着老子就是了。”
他又招了招手朝落在最后的那人喊道：“哎，你的，快点，若今日猎不到神兽，你吞进去的金子，我可是要翻倍收回来的。”
还星好奇地瞪大眼睛，想仔细看看那人的长相，却发现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分不清，更别说看清那人的脸了。
只听那人用一种怪腔怪调慢悠悠道：
“急不得，急不得，你们若是惊扰了神兽，给它跑了，那小老儿可不负责。”
咦，他们是来抓什么的？
还星竖起耳朵听。
为首的汉子挠挠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晦气。”
可他们要的情报掌握在这怪人手里，能耐他何？只能悻悻地继续跟着走。
才两步，突然觉得不对劲。
“你来带路，你怎么不走前面？”
那人又怪笑一声：
“你们家伙带得这么齐，害怕走前面？可你们后面没长眼，小老儿才好心为你们断后。”
几个人想不了太深，觉得的确有道理，便都不再多言，全凭他指挥行事。
最开始发话那青年摸了摸下巴，奇怪道：
“这也不是仙山，怎么会住神兽？你该不会诓我们吧？”
那大哥这才反应过来，狠狠道：“好啊，你这骗子！”
怪人不屑一哂，“你们几个没脑子的莽夫，若真是天上的神兽，给你们逮了去，你们还以为自己会有好果子吃？只怕才套住神兽的脖子，就被天雷劈死了。”
几人一听，不约而同缩了缩脖子，好像这样就能躲开一道已经劈下来的无形天雷。
“行了行了，别打草惊蛇了，赶路吧。天黑之前最好能出林子。”大哥嘟嘟囔囔地，继续闷头走。
那青年好奇心可就重了。
“这位兄台，似乎不单门道广这么简单啊，你连寻踪也不必，该不会真与这山中的神兽有什么渊源吧？”
怪人道：“知道就好，小老儿挣你这凡间两斗米，还真以为是多大恩惠？”
青年一看有戏，继续捧着：“失敬，失敬，我们兄弟几个竟能遇到得道高人，这辈子也算见过世面，值了！”
怪人得意道：“别高兴早了，等你们见了那神兽，才是真真儿的这辈子值了，那血可是大补，喝了能直接羽化登仙。”
青年身后跟着的人闷声道：“这种好事你怎么不一个人独占了，还要找我们来当打手。”被青年一肘子戳闭嘴了。
怪人冷哼：“真是不识好人心，小老儿这是助你们登仙，给自个儿攒功德哩。登仙？哼，小老儿五百年前就功大成，还需要这点神兽血？”
青年陪笑脸：“兄台所言极是，我们走到这里了，应该差不多了吧，怎么还不见那畜生的踪迹？”
还星咂舌：前一秒还是神兽呢，这会儿已经成畜生了。
不行，他们是冲着山中来的，也不知那神兽在何处，既然住在山里，那和她就是邻居，她修为弱小，帮衬不上什么，通风报信还是可以吧。
她继续竖起耳朵听。
怪人娓娓道来：“这可是天禄，西王母座下护法，有灵性的，警觉得很，保不准现在就在哪处暗中观察着咱们呢。”
还星稍微抬起头，机警地环视四周。
没动静呀。
那头又开始说话，声音更近了些，还星赶紧躲了回去。
“好在啊，它犯了事，已经被打回原形了，估计现在表面上也就是个不开窍的小鹿妖。”
鹿妖？还星睁大眼睛。这附近除了她，还有别的鹿妖？没听小山精野怪们提起过呀。
“什么？被打回原形？嗐，那还叫什么神兽啊，果然是只畜生，那不就是只普通畜生了，血还有用吗？”
那怪人又桀桀两声：“你们问题这么多，觉得不靠谱，大可现在打道回府。小老儿可事先说好了，你们主动退出，那定金可是不退的。”
为首的大哥总算来当和事佬了：“他说了不算，我才是做主的。”
随着他们越来越靠近，还星认真思考起现在换位置会不会打草惊蛇这个问题。
然而他们在十步开外停住了。
是那个怪人扬手喝止道：“别往前了，就在这儿吧。”
众人纷纷卸下家伙。
怪人从腌菜一般的破旧斗篷里摸出个物件，还星没见过，还眼巴巴地盯着看呢。
那物件金灿灿的，特别漂亮，比她在山里看过的任何一块石头的光泽都美。
若是弄来打磨成坠子送给小狸妖，她一定很喜欢。
眼巴巴地看着的不止还星，还有那几个莽夫。
他们死死盯着那东西，脸上有些微泛红，满心满眼的期待溢于言表。
叮铃铃——叮铃铃——
怪人轻轻挥动掌中的金器。
随着金器晃动的是还星的心脏。
一股异常的鼓动激得还星全身僵硬，滞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铃铛有什么用……”大哥才一开口，被青年也捅了一肘子。
“别动！别吱声！没看大师忙着呢吗？”
大哥嘟嘟囔囔一阵，总算安静了。
叮铃铃——
叮铃铃——
还星浑身发抖，几乎控制不住人形。
“哼……哼……”
一阵微弱的鹿鸣，夹杂在风中，差点被忽视。
“来了。”怪人朝着还星瘫倒的方向走来。
“总算找到你了，小畜生。”
那金器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还星痛苦地捂着胸口，现了原形。
小鹿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此刻显得灰扑扑的，一副病弱的模样，让人好不怜悯。
“小畜生，有位大人托我来收了你的命，要怨可别怨小老儿。”
他悠悠然收起金器。
“你……你是谁？”
还星想不通她一个小小鹿妖能得罪什么“大人”。
怪人没搭理她，似乎在准备什么阵法，口中念念有词：
“你也算可怜虫了，天有天理，地有地法，那位大人偏偏要你当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你说说你说说，你好好的当你的西王母护法，怎么落到这种境地。小老儿心善，给你个痛快。”
说完，招呼身后几人。
“还愣着干嘛？不想登仙啦？”
几个莽夫迟疑着，领头的大哥当了代表：
“这头鹿瘦不拉几的，当普通吃食都填不饱肚子，这血真的能有用？”
他们视野受阻，没见到还星化形，不信是自然的。
怪人啧了一声：
“你们临阵脱逃，是想赖账？说好了找到神兽付剩下的银子，神兽血都送到你们面前了，跟小老儿说不要了？哼！区区凡人，胆敢出尔反尔，小老儿送你们去阎王爷面前打杂！”
“你这糟老头子，分明是骗人，想拿头骨瘦如柴的鹿来换二百两白银，我看你才是做梦，我们就不给了，怎么了吧。”
怪人早已不耐烦了：“既然这样，将刃器放下，你们就走，有多远滚多远。赶紧的！”
说罢就要抢那几人手中的利斧短刃。
“之前已经付的五十两还没还来，还想讨我们兄弟几个的兵器？”莽夫们哪里肯从，几人莽撞出手，打成一团。
九州三界，早已成约，人族对神妖魔毫无反抗之力，故禁止施暴于其。那怪人想必与天界或地府脱不了干系，招招狠戾，却不打算伤人性命，莽夫们以多对寡，纵使是身无武力空有体格，也没让那怪人讨到好处。
还星被刚才那金器震伤内腑，无力逃走，只得瘫软在地，努力挪远了些，避免被他们波及。
一边的草丛里似有微光，还星扶了扶晕眩的额角，定睛一看，是方才那怪人摆阵时取出的一卷竹简。
偷偷看向另一边，那几人正打得难舍难分，无暇顾及毫无还击之力的她，更没注意到她强撑着化回了人形。
竹简的边沿经年被摩擦得有些毛躁，曾经精致的封边也剥落得不成型了。
只是指尖轻触，她便觉得眼前朦胧的一切忽然清晰，却已身处他处。
有别于山林的狂野，周遭金碧辉煌的亭台楼阁令她陌生又熟悉，好像曾经生活在这里千百年一样。
有个俊美的华服男子转过身，余晖铺满他的眉眼，他笑看着还星：
“那么说好了，今夜我在这里等你。”
“小事情！仙君放心，包在我身上！”
画面一转，那华服男子不见了，她跌倒在地。
一抬头，白玉色的宝座上一名丰腴高雅的女子看她如蝼蚁。
“还星，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不是，我没有，我不过是……
不过是替她的好友焚了一笼香而已……
还星动了动嘴，没有发出声音，仓皇地回过头，没有她熟悉的身影……
“此事严重，本座也保不住你，”女子长叹，“但念你服侍本座多年，玉帝开恩，赐天罚，往方寸山。”
还星闻言，惊惶仰首。
女子拂袖：“去吧。”
眼前景色再次扭曲，还星回到了方才的山林，手中还握着那卷竹简。
她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哇地一声呕出一口血。
血液呛进鼻腔里，咳得快背过气去了。
她终于醒了。
还星一头冷汗，似乎真的被什么呛住了一样，还在一抽一抽地咳着。
哇，这个梦，也太恐怖了吧，还以为真的有人来追杀她。
还星挣扎了两下才坐起来，手背抹了一把满额头的冷汗，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赶紧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和胸口，一点血痕都没有……
嗐，瞎想啥呢，谁会来跟她一个小喽啰过不去。
大概是常常幻想自己是特别特别厉害的大人物，才会做这种梦吧。
这么想想，现在这样平平凡凡也挺好，大人物的苦恼可比她多太多了。
她皱皱鼻子，一骨碌爬起来拍拍手打算找个泉眼洗一洗因为冷汗沾湿到满身的泥沙。
“嗯？”
丛林那头有一阵异响，还星眼睛滴溜溜一转，微微矮身藏进树后。
迟疑了一息，她缓缓探出脑袋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
人数不少，她听到了交谈声。
“大哥，这里真有神兽能捕？怎么看都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为首的大汉抹了一把脸，调整了一下肩上的弓：“就是因为人迹罕至，神兽才会在此栖身。你个小毛头懂什么，跟着老子就是了。”
才这两句，树后躲着的还星已经一脸苍白，一身血液凝固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