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或隐从大殿离开,直到深夜众人入睡阒寂之时才从弟子房中悄悄出来。
小道幽静,脚步声清晰可闻,她快步朝徐叶住宿的方向赶去,但在一个拐弯处,雪或隐看到了什么,登时停下了脚步。
呼吸暂停,身体立即紧绷,微微后退半步,身体戒备。
簌簌声响,从阴暗树丛中走出来一个人,站定,抬眼,呼吸之间,雪或隐看到了他的面容。
出乎意料的一个人,看到来人之后她不仅没能放松,反倒比最初更为紧张。
来人和雪或隐对视,静默两秒而后倏地笑开。
雪或隐被这笑容惊醒,低声急忙道:“你怎么在这里?!你疯了!”
——是胥九欲。
雪或隐几步走到胥九欲的面前,伸手就拽住他的胳膊,一双眼睛中满是惊讶。
紧张环绕一周,看到没人后也没感到放松,抓着胥九欲的胳膊就钻进了方才胥九欲躲身的小道里。
“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雪或隐知道胥九欲大胆,但没想到他这么大胆,在修为被压制的情况下也敢孤身进入青城山,若是被人发现了身份,恐怕就是喊打喊杀,能不能活着都是件事。
她的焦急胥九欲似乎不能感同身受,闻言只是笑笑,不怎么在意的模样,但好在知道自己独身闯进来过于莽撞,安抚性解释道:“……我听说你受罚了,就想过来看看……你没事吧?”
雪或隐愣住,却不是为胥九欲语气中恰如其当的关心,而是觉得荒谬。他冒着危险闯入青城山就是为了知道她到底是否安全?雪或隐觉得他疯了。
她这么想的,面色也是这样表示的,一脸复杂地看着胥九欲。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是没办法说什么话的,现在的她除了脏话什么都不想说。
松开握着胥九欲的胳膊,雪或隐压低声音道:“我自然是没事的……与我相比,我觉得你更有事!”
只有脑子不清醒的人才会有胥九欲这样的行为。
她又看了胥九欲一眼,眉头始终皱着,“我现在没时间和你说话,这里太危险了,你不该来这儿,为了你我的安全,你还是赶紧离开吧。你是怎么进青城山的,我这里有腰牌,你拿这个赶紧下山!”
说完看样子不打算和胥九欲叙旧,反应很快地在腰间搜寻着什么,掏出来一个手掌大的令牌递给胥九欲,当他拿着这东西离开青城山。
但胥九欲没接。
“……我只是想着你可能会需要我帮你,本意不是给你添麻烦。”
胥九欲见雪或隐准备离开,忙不迭加话阻拦,补充道:“我知道你现在处境艰难,但正是因为艰难,你才需要我,……我们之前就配合的很默契,不是吗?你对我有恩,我不能视而不见。”
在人间,躲避修士们追杀的时候,他们配合地天衣无缝,很是默契,胥九欲不觉得他帮不上雪或隐,好歹是原本的修仙界天才之流,再怎么样也比雪或隐一人要好。
他一脸的真诚与祈求,像是被雪或隐需要是一件紧要的事情,能够帮上雪或隐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黑暗中,雪或隐准备离开的身形停住了,挨着胥九欲的肩膀两人对视,半晌,身体已半是酥麻,心中五陈杂粮。
她知道胥九欲之所以对她这么挂念是因他觉得他欠她三条命。
雪或隐救了胥九欲和他的父母,他想要报答她,她在人间的时候,在三年前和胥九欲分离孤身来青城山的时候,有事找他,这话胥九欲说过不止一遍。
但在这之前,雪或隐对胥九欲的决心感受并不明晰,毕竟承诺很容易说出口,真要卖命却不见得守诺。当初救胥九欲一家人的时候根本没想着要未来的帮助,她不在乎。
何况要说卖命的事,她雪或隐只相信自己。
但如今,时轮已转够三圈,胥九欲再次出现,还孤身闯入青城山,就是为了想知道她是否安全,重新提到当初的承诺,她这才对胥九欲口中说的报恩有了实感。
——他似乎是认真的。
她紧紧盯着胥九欲,看到那双眼睛中充斥了坚定,讶于他心灵的干净,心思翻涌……
*
“坐。”
雪或隐到徐叶房间的时候已是深夜,她偷摸摸来到徐叶闭关的地方,就看徐叶在等她了。
岩上松□□强壮,清冷月光下增添几分寒意,半圆的月亮透过枝丫现于众人眼前,半遮半掩,反倒勾人心弦。
雪或隐坐在徐叶对面,心思是千回百转,山路十八弯。
她叫她过来为的可是何事?白日在大殿中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徐叶要她做什么,又为何要帮她掩盖?
虽然心中乱麻,但好在面色正常,徐叶倒了杯净水推给她,抬眼瞥了她一眼,道:
“不必紧张,我叫你来不为折磨你。这是昆仑天池的水,喝了能清洗体内浊气,对未结丹的修士很有好处,我记得你还未结丹,尝尝?”
似是在自己地盘上感到安全,徐叶脸上的阴郁消减了不少,但眼下的青黑还是显出她的不健康。
她那一双眼睛像是装满了仇恨,看人的时候不自觉就带上几分狠厉,瞥视之间就让人心脏紧缩。
雪或隐低头看了杯子里的天池水,能感受到这是好东西,不再推辞将那水直接饮尽,开门见山问:
“师姐约我来可是为了什么?再过几日我就要起身去悬山为大师兄寻惊魂草,若师姐在途中恰好需要我办事,可尽管吩咐,只要能办好的,师妹定然竭尽全力。”
徐叶笑了,她这一笑更是朝外散发出一股阴森的味道:
“师妹倒是直爽,符合我的脾气,我也不是拐弯抹角之人,便直接给你说了。”她手中出现一只玉瓶,推到雪或隐面前,“拿到惊魂草之后,我要你把这瓶药滴到惊魂草上。”
雪或隐愣住,和徐叶对视。
她看起来很淡定,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这话有问题,甚至还对雪或隐发出一抹温和的笑容。
雪或隐自然不会傻到认为这是一件大补的对惊魂草顶好的东西,十有**是毒药,是针对大师兄的一种毒药。
——徐叶想要害大师兄,或者说,她不想要他痊愈。
“这个表情做什么,雪解唐仇人那么多,多我一个不想让他活的也不奇怪吧?师妹难不成忘了我和他向来不对付?……还是说师妹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件事,在人间消失了一段时间,就把自己年少时候的记忆都灭没了?”
徐叶似是不经意间提起,却让雪或隐背上蹭地出了一层冷汗,汗毛直立,心脏猛地一缩,放在膝盖上的手掌揪紧腿上放置的衣服。
“……我只是没想到,师姐会这时候动手,还让我去做。”
雪或隐不能直面回应徐叶这恍若试探的话语,只得假装明白徐叶和大师兄之间的恩怨。
她这时候才想起,她在青城山的这三年里的确听过关于大师兄雪解唐和徐叶之间的仇恨。
那时候只视做含沙射影,当不得真,这下被当事人自己提起,雪或隐像是被人轰地砸了一拳,豁然开朗却又战战兢兢。
徐叶听到雪或隐这样回应倒是没再笑,扯了下嘴唇:“让你去做不过是你合适,要不是我身陷囹圄,我早就动手了,哪儿还轮得到雪解唐活到现在!”
她明显想起了不愉快的经历,整个人都被阴沉的气息所笼罩,似是憋得狠了,张口就将自己这些年的不甘说了出来。
徐叶像是认定雪或隐和她是一伙的,丝毫不担心她的叙述会给自己带来不利。
这时候雪或隐才明白为何徐叶这么多年来一直闭关,不是因为她性格,也不是为了追求大道,而是被太霄掌门禁锢了。
徐叶断的那条腿就是因中了雪解唐的阴谋才被凶兽咬断,因那凶兽口中的不可解之毒,直到如今她还遭受着毒液的折磨,连带着肢体也不能重生,她也只能当了这么多年的瘸子。
而且,这些年待在这里闭关,不是为了疗伤,而是因太霄掌门为了避免宗门自相残杀的血光之灾,强迫徐叶待在这里,断了雪解唐和她的来往。
这么多年孤影独钓,怎能不让徐叶心生怨恨。
说到这里,她用那双一点说不上友善的眼睛盯着雪或隐:
“如今的你也是如此,你一样被掌门放弃了,你觉得雪伏弓是怎么死的?是掌门为了治疗雪解唐故意放任而死的!不然就凭一只巴蛇,宏泽和青宜都去了,若是他们有意相救,怎可能让雪伏弓就这么死了?他们要让雪伏弓献祭救雪解唐,但是一人不够,又轮到了你……
“你不用怀疑,等你从悬山将惊魂草带回来,等待你的不是掌门的原谅,而是被献祭的结局!”
“所以掌门他才对我腰间的荧惑珠视而不见,不是因为他没看到,而是因为没有必要?”
反正东西已到了他眼皮底下,在仓库放着还是在雪或隐身上放着没有区别,到最后用的时候都是他的,他没必要戳破雪或隐的谎言,雪或隐喃喃道。
徐叶冷笑一声,满是不屑:“他是修仙界的大能,若非他故意放任,怎可能认不出你的伪装!”她眼球一转,意有所指,“在他面前,你所有的伪装都像是笑话。”
她这话似是在说荧惑珠,又不像在说荧惑珠。
在雪或隐耳中,这话像是死亡通告,她只觉得方才堪堪下去的冷汗又重新冒出,比刚才更为猛烈的架势,争分夺秒从她的毛孔中钻出来!
一时间觉得天摇地晃,袭骨的恐怖爬上身体,简直就要无法呼吸。小腿控制不住地抽搐,胆颤,扯着筋肉拉扯!
雪或隐不敢深问徐叶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太霄看出了荧惑珠还是也看出了旁的,她睁着有些发散的眼睛看徐叶,一时有些看不懂徐叶如今嘴角弯弯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走的时候,心思不宁的雪或隐脑海中只盘旋着徐叶的一句话:
“你我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们应该联手,你帮我把东西洒在惊魂草上,杀了雪解唐!这样,你能活,我也能报仇,双赢的事儿,你没道理拒绝。
“今日见面,除了你我,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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