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宴（七）

裴家办了葬礼，从零碎的语言里钟离宴才知道，是顾和雍将裴时月带回来的，据门卫说，顾和雍当时满身的血，浑身透着一股寒气，以前顾和雍没少和裴时月一同回去，门卫是见过顾和雍的，那日的他和平时很不一样，背着一口大大的像棺材一样的东西，把东西交给家主后，只说了两句后便走了。

顾和雍消失过一段时间，钟离宴想，他来见自己时虽然下着雨，但他身上只有淡淡的泥土的味道，钟离宴又扭头去看顾和雍，他站在人群中并不起眼，眼神迷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就这样躲着吗？钟离宴向人走去。

“子雍？我以为你不会来”。

顾和雍没有回答，自顾自的问：“葬礼大致是什么流程？收敛？出殡？安葬？抱歉，我不太清楚”。

或许是觉得钟离宴没办法理解他的意思，顾和雍又换了个方式问，“我还要站多久才能走呢？”

“你若要执意陪到最后，今天怕是走不了了”，钟离宴压低声音，“我以为你会很难过，回去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吗？”

顾和雍抬起头，淡淡的盯着钟离宴，“我有什么好难过的”。

“你是这般冷漠的吗？”

“这不是正好”。

钟离宴觉得顾和雍应该有些生气，可他的声音就淡淡的，没有任何波澜，关于魔界，其中必然有隐情，可顾和雍不愿提起，他也只能将人看着，别无他法。

顾和雍忽然很认真的提问：“若是我死了，埋在哪里好？”

钟离宴奇怪，只随口附和，“怎么突然想这个？”

“这一次，应该是埋在顾家吧，不过埋不了”，顾和雍结束了喃喃自语，说：“那便埋在顾家，很符合礼法”。

“别分心”，钟离宴只是不解的看顾和雍，顾和雍见人没理他，接着说：“仔细看看是哪些人到场了，宗门，世家，魔族，散修，一个世家女的葬礼罢了，我很确定，并不是意外”。

的确，这事太奇怪了，为何偏偏就那么巧，裴时月要往魔界去，刚好又死在了那里，可裴时月涉及到什么利益，才会让人下如此狠手，倒也不对，钟离宴想了想，死的人不止裴时月，而是这一批去魔界的人，看来这是给修者的警告了。

钟离宴还是打算向顾和雍询问，却发现人不在身侧了，这是……跑了？

钟离宴也顾不得什么阴谋了，叫上路乾阳，两人分头寻找，准备往山脚下去时，顾家……顾家！这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真去给自己挖坟了吗，怕人出事，钟离宴没想太多，直接往顾家去，好在之前陪顾和雍回过家，否则真不知道往哪里找。

顾家已经没有人住，但由于是先皇御赐，所以也没人破坏这里，可能下一次就会有人来修缮了吧，钟离宴还是从门口走了进去，一路上都没有人，看来人往后山去了，其实就在不远处，有几个浅浅的坟包，上面写着顾家人的名字，悼文是夸赞抗敌有功的，早些年并不太平，钟离宴想，幸好规定了修士不得打仗，否则战争只能变成屠杀一般。

“师兄，来得真巧，我挖完了”。

钟离宴循着声音走去，那里有块空地，上面还插着一把铁锹，短短的时间里，顾和雍挖出了个坑，像模像样，够他自己躺进去的，不对，或许他早就准备好了，毕竟里面还有棺木呢，顾和雍此刻躺在棺木里，发呆的看着手里的八卦盘，钟离宴问：“你现在就要把自己埋了？”

“我就试一试”，顾和雍爬了出来，仔细欣赏了一下，拔剑，然后将剑鞘丢进棺木里，没有剑鞘的执吾无处安放，顾和雍将其收了起来。

钟离宴看完顾和雍的动作，说：“虽然没有剑鞘不是什么大事，但剑不能随时拨出，需要召唤，会降低你出手的速度”。

“嗯，正是我想要的，少用或不用剑，都可以”。

钟离宴知晓他想要的，掏出一块玉佩来放进棺木里，“大抵有些帮助”。

“封棺吧，若是我死了，这大抵就类似于我的衣冠冢了”，顾和雍边说边填土，后面他还是得将剑鞘拿回来，只是暂时封在这里，这算是一个小小的谎言。

见顾和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钟离宴气笑了，顾和雍专心的挖土，钟离宴望着他的背影说：“若是你死了，我会把你带回来”。

“做不到的，身为神，我死后不会有尸体，而是会直接转下一世，然后就像我们年少时那样，早早的去死，周而复始”。

钟离宴像是被人扼住喉咙，只是回了一句，“这算什么？”

“我有做出改变的”，顾和雍填完土，拍了拍衣服，说：“其实这就是个保护机制，只要启动四方法阵就行了，只是开启会比较麻烦，开启会变弱，但只要够快”。

“我不明白，为何要画出这么奇怪的阵法来”，钟离宴问。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打算行动了，师兄，要陪我一起吗？”

“一起？”

“是啊，接下来，就得师兄保护我了”。

顾和雍说话总是云里雾里的，回去的路上，顾和雍说：“等到问仙大比，我们去送轩辕剑，到时候陪我一起吧”。

“是因为顺路吗？”

“也有这个道理，倒也不是很顺”。

“现在的你，不需要我保护”，钟离宴肯定的说出自己的想法，“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你的力量变回以前了”。

顾和雍摇摇头，没接话，只是坚定的说：“师兄，拜托你了，再会了”。

顾和雍直接跑了，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他先一步回到院中，就是为了见人一面，眼前人悠然的坐在石椅上，顾和雍看见了，说：“难得，见到了你，闻曦”。

闻曦放下茶杯，用很夸张的语气说：“是啊，真是好意外啊，恰巧遇到了魔主，把封印撞掉了大半，来吧，我帮你封印好”。

两人都没有把事情挑明，只是互相试探，“不必了”。

“哦哦”，闻曦凑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虽然表面完全一样，但闻曦还是发现了，“我还是更喜欢身为人的你”。

顾和雍坐下来，说：“嗯，没有责任的人的确很轻松”。

“坐着干什么？起来谈啊”。

“你也坐”，顾和雍自顾自的开始泡茶。

闻曦只得顺从，问：“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聊的吗？在你同意我的观点之前，我们可是敌对关系，你为什么恢复记忆了，虽然我不太明白你用了什么手段，不过就算恢复力量你也应该没有记忆才对吧？别说是你了，就算是我都做不到，你又藏了一手吗？”

“意外，是回转之环碰到了魔主，我知道，只是想见见你，如果有机会，还应该见见云岩间，可惜，时间不够”，顾和雍回答完，就马上开始自己的话题，“我知道我们无法达成共识，但闻曦，你阻止不了我”。

听到在乎自己闻曦还挺高兴的，可一听说人转移话题，就明白是在敷衍了，“哦，是来宣战”，闻曦没好气的说。

“不，是提议”，顾和雍纠正，“我并非不认同你的做法，不过，魔主是什么样的存在你是知道的，身为清理者的神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你也察觉到了，对吧，你能撑多久？”

“我不在乎”。

“作为神，不应该这么说”。

“别讨饶，顾玄”，闻曦将顾和雍泡的茶全都喝光，说：“不用用你的角度里判断我，来试试看，我们赌一场，你能维持多久的记忆？试试看，我不觉得我会输，我会用我的方法，做到你想做的事”。

“嗯，接受你的挑战”。

闻曦有些吃惊，本以为顾玄会不在乎他的说法，“真的？这让我很怀疑啊，你究竟见到了什么？”

“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有缘再会”。

“好……我这就走！”，闻曦扭头就走，他也不愿意待在这人身边。

顾和雍开始闭门不出，对钟离宴交代他该做的事，就是把他带去问仙大比，走过去，做完一切交代后，顾和雍将自己这几年的记忆全都封了起来，等被人发现到时候，他又变了回去，甚至变得更往前了些，大多数人都以为是裴时月的事对他造成了影响。

钟离宴问过，却得到了否定的回答，直到他们看到了现在的顾和雍，他才知道接下来需要他是什么意思，钟离宴试探过很多回，最后确认顾和雍的记忆停留在几年前闭关的时候，在裴时月表白之前，就算是知道真相，钟离宴还是觉得顾和雍至少有一点，因为裴时月变成了这样，尽管他不愿意承认，钟离宴找了借口，以散心的借口将人带下山去。

从道光宗往下走，石阶隐在云层里，等到了山脚，太阳也快落下，残阳如血，周围又是一派好景象，顾和雍像是太久没说话憋得慌，问：“师兄，你怎么不修无情道？”

为什么？钟离宴顿住，无情道，对一切事物不倾注自己的感情，收敛一切情绪，这么想，他做不到，见钟离宴好像认真思考起来了，顾和雍赶紧说：“师兄，你不想……”。

“师傅说，我不适合无情道”，钟离宴说，勉强算作回答。

顾和雍乐呵呵的接话，“师傅还说我适合无情道呢，师傅的话不可信”。

“不尽然，师傅自有她的道理”，甚至可以说，师父对他的了解比他自己要深。

“那师兄觉得呢？”

“我觉得……”，钟离宴又久久没了下文，他认真的比对起自己认识的所有人，又看了看眼前人，无论是小时候的他，还是现在的他，“大概是心中有执念，有无法割舍之人，做不到毫无牵挂，自然，修无情道就是毫无助益的”。

心有所念，自有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