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吹入窗来,桌上毛笔滚落,墨水溅起涟漪,踏下推开的书唰唰翻动,躺在床上的人慢慢睁开了眼。
头晕目眩,云淮不由捏了捏眉心,坐起身来。一身冷汗直迎拂面而来的风,湿衣贴着肌肤渐生寒意。
什么天气这是,太热了。
云淮扯了扯衣领,心中忍不住吐槽。
床下的狐狸赤颜忽地醒来,跳到床上蹭着主人的手。
云淮觉得又热又痒,看它那颇为享受的模样,心中生出一个邪念。于是任由着这个想法,一手把它给提前来,将满脸汗水擦在了它那干净柔顺的赤色绒毛上。
赤颜被折腾得嗷嗷直叫,在主人利用它时却没有挣扎,生怕伤着主人。于是在它被放下后,便对着主人在木床边疯狂磨爪龇牙,以表示它的愤怒。
“哈哈哈哈,”云淮乐开了花,“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
说罢,她便对着那怒发冲冠的“小东西”脑袋弹了弹,一时要它遏制住了愤怒,快速捂住了头,露出两个圆溜的眼睛楚楚可怜的看它。
“嗷……”
听着它细微的哀嚎,云淮理会,等笑够了回头看它,发现它已经依偎在她脚边睡着了。
云淮笑着给它顺了顺毛发。望着窗外生机盎然却被风吹落的树叶,她心中有些触动。金色的残阳洒入屋中,投下斑驳日影,床踏赌上温暖的金光,云淮眼中却只倒映出过早零落入土的细枝嫩叶。
元道一和她说了,上界不允许下界之人飞升,而神界又不允许上界的人飞升。层层划分,一级接着一级地打压,所以多年来,众多新生的天才还未露出头角,便似这刚生出的绿叶夭折埋没在尘土中。
修行一道,何为尽头?她又是否会早早地,便倒在了这条路上?
出神许久,屋门也不知在何时被敲响了。
“小淮,你神通广大的师兄回来了,怎么不见开门?”
门口的宋锦安再度叩门。
远游的思绪收回,云淮轻轻收开了脚,将赤颜推到了床中间,随手披了件衣裳便前去开门。
等候多时的青年有一搭没一搭地抛着几枚铜钱,伸出的左手悬在了半空。
“师妹,可算舍得开门了。”宋锦安收回铜钱,将手藏在袖中。
他身着一件泼墨似的衣袍,腰带上挂着一串铜钱,面上洋溢着年轻人独有的张扬活力。
云淮回屋找出两坛陈年酒酿摆在桌上。宋锦安随她坐下,见她提酒欲饮,手指轻敲桌面:“小淮,我回来有要事办,不能沾了酒水。你才多大个人,也别喝了。”
两位师兄对云淮都格外照顾,每次外出回来,都会给她带一些新鲜玩意儿,顺便处理那些欺负过她的弟子。宋锦安人狠话不多,能用武尽量不用嘴;苏漾温润如玉,能用宗规压人尽量不用武。二人每次都一唱一和,将那些死性不改的都给收拾一遍,才安心回到综合院求学。
综合院与单个宗门不同,是四大宗门联合创建,每年四大宗门都会筛选出一批精英弟子前往。那些弟子可以在里面学到各个门派的法术,可谓一举多得。
“我都十五了,再说不是你教我喝的?”云淮转手沏了两杯茶。
宋锦安见她动作,忽地忆起少年时,带着个不到他肩膀的孩童深夜去膳房偷酒菜的往事,不禁笑出了声:“那时不知道你是女儿身,要是知道了,我定然不会带你去做那种事。”
云淮嘴角微微上扬,邪恶道:“哦,我记得师兄还给我看过你私藏的春宫图。”
宋锦安喝到一半的酒水喷了出去,即便羞耻也鼓足勇气抬头看她,说道:“你知不知道羞耻啊,这也要说,那时我不知道你是女子哇……”
多年过去,眼前之人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可她肆意的举止却看不出半分端庄女子的模样。琥珀色的眼瞳似装有一片荒芜的沙漠,就算面对惊天大事也不会掀起多大的波澜,眸光只是轻轻地扫过,通透着漫不经心。
宋锦安瞧着她,收敛了笑容。
小淮若是早些暴露真容,或许以前就不会受那么多欺负了——她易容也肯定有难以启齿的原因。
云淮见他一脸忧愁的模样,手中的茶杯停在嘴边,未咽下的茶水差点就笑喷出来:“你莫不是被哪个姑娘甩了?神通广大。”
宋锦安道:“我是在为你思考。”
闻言,云淮身子往后一靠,来了兴趣抬眸望他:“为我,有什么好想的?我过得可舒坦,你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将天星盘上的星辰全部归位,变成天知地知的神通广大吧。”
话语不轻不重,却字字句句砸在了宋锦安身上。他不免轻“哼”一声,道:“没心没肺。”
对面的人直接笑出了声:“师兄,我也在为你考虑。”
宋锦安承认他说不过。
“小淮……”宋锦安再次面露难色,“你苏师兄忙着晋升综合院长老核心弟子,都没空回来看你。我好不容易回来,真是多半为你着想。全峰小比在三日后进行,我帮你打探过,掌门亲传弟子陆寒笙还未入高峰学术便已是凝气十一段的实力。那等天骄,开宗以来也找不出几人。”
全峰小比年年都有,是宗门为挑选精英,给未学过术的少年弟子设置的比武。拼的是肉身强悍和对“气”掌握的熟练程度。
宋锦安从袖中拿出一个圆盘,轻轻放在桌上道:“师兄也替你惋惜。唉,小比打不过,到了高峰还有大比。小淮你是先天魔体,道骨神纹奇奥,比常人修行慢得多,但也不要因此气馁。”
“师兄专门在综合院为你求来了一个天星盘,我知道你从小就想得到。”
云淮见他脸上写着“小比输了,你依旧前途无量”几字,眉毛轻挑:“我对小比不感兴趣。”
“师妹,”宋锦安抢道,“小比前三能进藏星阁拿取玄阶法宝,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是找到天阶的。还能去聆听小尊境祖师的教学,你不能放弃啊!”
云淮目光一滞:往年不曾听闻有祖师教学,他今年来的什么兴致?
难道师傅嫌弃她,想另寻新徒?
“你们不说祖师爷已经死了很多年吗?”
此话一出,宋锦安立马肃容:“这可不兴说,身死道未消,意识长存。陆寒笙都不能被人轻说,更何况是小尊境的祖师!”
云淮听笑了,那么说来,就是要小比前三去拜鬼呗。
她百无聊赖地听着宋锦安为祖师辩护,时不时也跟着敷衍上几句。宋锦安猛然回神,好奇问道:“话说,你现在凝气几段了?”
云淮面不改色:“十三段。”
宋锦安神色僵住。
先天魔体乃阴阳先生体质,体质强悍,不经练体期,便是先天凝气三段。其体质道骨蕴含两种极端力量,为此提升境界需兼修互逆功法,极易灵气逆乱走火入魔。
“师妹,你磕了丹药?”
有些人在修行路上受到挫折,便想急于求成,想在短时间内快速提升境界。一时快感的代价就是,根基受损,修炼困难,严重的甚至会丧命。
云淮故作郑重:“我还年轻,不想死。”
宋锦安:“……”
他这师妹是什么怪物?
几年不见,师兄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屋中的茶水都被烧煮完了。直到深夜,宋锦安才欣然离去。
月光淌入屋中,木筛上的影子不断跳动着,地面似铺上薄薄的银霜。一只流莹的彩鹤悄无声息地飞到窗棂上,翅膀微动,在空中转了一圈,最终停留在云淮掌心,化作了一张纸条。
泛黄的纸上潦草地勾出几笔墨色:想见我,先挑两桶水。
云淮轻笑一声,眼底露出几分不屑。
师傅酒水喝完了,又找我做苦力?
自从她暴露女儿身后,便不用去老木那里训练了,自然也没机会偷到酒酿。元道一之后便只好自己腌酒喝,奈何空间里没有天然的河水,他偏说灵力化的水酿酒不好喝,找水这个重任便落到了云淮肩上。
云淮提笔蘸了蘸墨水,学着那龙飞凤舞堪比天书的字迹,在白纸上随意划过:不挑。
她抬袖轻挥,静止的白纸便自折成形,化作纸鹤飞出窗外。
也不知师傅会乐成什么样。
元道一说了,她境界提升的太快,难免会根基不稳,这段时间必须静下来自己巩固。故而他找自己也没什么正事了,无非就是要自己给他挑水酿酒。
日子久了,云淮也懒得理会那么多,满意地躺床睡去。
次日晨光熹微,睡意本就不深的人便抬手揉了揉眼睛。床头的彩鹤被细微的余波震飞,在空中盘旋,“砰”地炸开莹花,变作同昨夜一样泛黄的纸条。
云淮觉着那一段天书格外刺目:
不行吾令,永不相见。
“……”
师傅好像……生气了。云淮“啧”了声,挠头起身,打开床头的柜台。一根被绳摆在了里面,菱形的结界将它给保护住。
多年过去,云淮始终不相信,比她小了两岁的妹妹在她之前便已死去。既然宗门迟迟不帮她查当年石家镇一事,那她便自己查!
她伸手拿过床头的占星盘捣鼓起来。
巴掌大小的黑盘置在手中,它表面遍布蓝色符文,指示南北的指针相合不动。
云淮抬指触及盘表,细碎的灵力从指尖流出。长短不一的指针飞速转动,盘面上出现一幅宏伟的星图。每颗星辰均垂下一条蓝线连接星盘坐标。大小星混杂成堆,密得近乎不透间隙的细小线条也错杂成面,目不暇接。
云淮闭目端坐,神游在星海中。直到晌午暖阳普照,北极引路星才回归原本坐标。
玄道宗的东西可真难玩,照这般下去,她何时才能让所有星辰坐标归位,找到云雁?
云淮顿感头疼,揉了揉太阳穴,打了半会儿小盹才挑着角落里的两个木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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