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留守(中)

临近巳时,今年学武的弟子陆续赶到,瞧见缩成团晒太阳的女孩俱是一愣,然后纷纷围上来搭话。

“哎,这不是小师妹么。”

“瞧瞧,人家小师妹都知道早些来,懒驴还必须踹屁股上才会动弹。”

“嘿,你小子真阴险呐,昨晚大家约定不醉不归,你中途不讲义气跑了让我顶着,现在又来埋怨我?”

“小师妹的伤怎么样了?公审之后就没再见过你。”

“去去去,哪壶不开提哪壶。”

“就是,守岁宴上阁主还夸过师妹来着,什么记性。”

……

安陵从未受过如此热情对待,彻底懵了,腿都有些哆嗦,只能硬着头皮一一回应撑场面。正当时,山路尽头冒出个少年,张嘴便嚷嚷:

“哎呦呦,这么多人,诸位早上好!我没来迟吧?”

“楚林!”

仿佛看见救星一般,安陵匆匆截了话头,逃也似的奔出人群,窜到少年身旁和他碰拳。碰完拳,楚林哼一声撇撇嘴:

“休沐七日,阿姊单在第一日来找过我,是不是有了小叔就不要我啦?”

“岂敢。”安陵连忙告饶,压低声音道,“师父今天去凡间,总共在阁中停留七日,我得跟在身边伺候不是。”

“小叔又走了?”楚林一愣,“有说何时回来吗?”

“约莫明年初夏。”及笄礼之事尚未与楚仪清商定,所以暂且不提。

“大忙人,来来去去的,好像只有外面的事算正事,家里的事就可以一概不管了似的。说好教我厉害的法术,这都拖延多久啦。”

少年不满地嘀嘀咕咕,安陵好笑劝慰道:

“总归只有一年多,再忍忍,迟来的糖更甜。”

这边叽叽喳喳闲聊,那边朔榕从灵殿中走出,喝一声“时辰到”,众人迅速噤声,麻利地在校场上排成一列。两个少年人初来乍到,虽摸不着头脑,也像模像样跟着补到队尾。女郎的目光从每人身上挨个扫过,末了,气势稍稍缓和。

“不错,看来都打听过我的规矩。不许用修为加持,先绕五圈活动下筋骨。”

闻言,队首那名弟子跑动起来,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毛虫似的队列围着校场打转,速度不算慢,但尚可承受。等跑完各归原位,朔榕点名叫某位弟子出列,然后对其余弟子道:

“见过马步怎么扎吗?”

“见过。”

“扎一个让我看看。”

安陵确信自己听见了令人牙酸的吸气声。众人面露难色但依言照做,其间有谁偷工减料想偷懒,朔榕都亲自上手调整一番。等纠正完各人的姿势,女郎抬头,绽出透着残忍的笑容,命令被叫出去的弟子:

“三圈,你什么时候结束,我什么时候让他们休息。”

那名弟子浑身一震,拔腿就跑!

不止是他,所有蹲着的人脸色都变了,咬紧牙关互相以目示意,不约而同摸索起省力法子,或曲腿略微挺直,或手臂稍稍低垂。然而朔榕来回走动巡视,那双眼睛锋锐如鹰,半点风吹草动都能立刻察觉,接着毫不留情地戳破幻想。

“我知道仙界轻视武学的风气由来已久,总以为那是凡人掩耳盗铃的把戏。太白山以外如何,我管不着,但凡是通灵阁弟子,学武学文必须一视同仁。”

她在某人肩上一按,那弟子蹲姿下沉,面色越发涨红。

“可能有人心想:‘我修为通天,靠仙术荡平四海,不学武又怎样?’呵,大错特错!哀牢山、绝崖谷,天地间有的是灵气断绝之所,单我去过的就不下四五处。一朝不慎,误入其中,熊罴虎豹遍地,等着沦为野兽腹中餐?”

“或者被仇敌追杀,血战三天三夜片刻不停,没有任何调息之机。一身修为耗尽,又无拳脚功夫傍身,准备束手就擒引颈受戮吗?”

楚林早已坚持不住,整个人好似风中蒲草,抖得摇摇欲坠。眼看即将失衡,朔榕忽然抬脚,从内侧撑住他一条腿。

“膝骨不能内扣,伤筋。再抖一会儿,现在休息,刚才出的力可全白费了。”

终于,在众人的虎视眈眈下,那绕场狂奔的弟子翻着白眼踩完最后两步,咕咚跪倒在地。

“元……元……元……”

“停。”

啪!

不约而同,所有人像落下树的柿子,齐齐烂熟于地。见状,朔榕抱着手臂冷笑:

“往后每天挑一个人轮流计时,谁自觉跑得慢会拖累同门,闲暇里主动抽空多练。休息一炷香的时间,稍后挨个测资质。”

嗯?测完之后呢,分开练?安陵心中的疑问刚冒个尖,便见女郎踱到她和楚林面前,低声道:

“你们两个,爬得起来吗?”

她点头,楚林摇头;见她点头,楚林闭眼哀嚎。果不其然,朔榕压根不理睬少年的抗拒,搁下一句“别装死”扭头就走。不得已,他们只能颤巍巍起身,一步一摇地晃到校场东北角。还是熟悉的竹竿,各自一根,不过恰巧能充当拐杖,使两人不至于在女郎训话期间腿肚子哆嗦得瘫软在地。

朔榕先看向楚林:

“之前传你的那套剑招练了么?”

“呃,啊……这个……”少年汗流浃背。

“记得几成?”

“不不不,招式半点都没忘!”楚林急忙辩驳,而后嗓门越来越小,“不过是些许细节之处没有彻底吃透,但只要勤加练习,想必不出半月必有成效……”

噗,安陵没憋住笑了一声,然后迅速捂住嘴。以她对楚林的了解,这个“些许”恐怕并非常人理解的那种“些许”。显然女郎也深知这点,但她仅仅哼一声并未评价,转而问安陵:

“刀法要领你都记住了?”

“回师叔的话,都记住了。可那只是劈斩之类的基础动作,我还不知道该如何用招式连起来,也不知每一击该在何种情形下使用——”

“你不需要学那些。”

朔榕说得斩钉截铁,安陵不由得一怔。

“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把每个动作练会、练熟,练到刻在骨子里,练到即便忘了自己是谁、你的手也能把刀挥到该挥的那一点——至少每日三百遍,加不加量随你。”女郎再次看向旁边惊得张大了嘴的楚林,“你也一样,剑招每日五十遍。期间不会抽查,只看效果,是否下了功夫一验便知。如果让我发现你偷懒……”

楚林狠狠打个寒战,点头哈腰诚惶诚恐地表示一定不偷懒,继而又颤巍巍举手询问:

“那、元君,练完五十遍我是不是就能散学了?”

“再加半个时辰,你和安陵对练,用全力。”

“啊!”

他两眼一翻,险些当场晕过去,朔榕在他小腿上踹一脚。

“接下来告诉你们修士习武与凡人不同之处。”

这话题有点意思,安陵立刻精神紧绷,楚林也不装死了,好奇地竖起耳朵。

“任何能引气入体的存在,无论是仙、妖,还是什么精怪,灵气都会在体内自发地均匀散布并保护身躯,像是披了层甲,仙界称之为护体灵气。”

这属于修仙的入门级常识,两个少年人齐齐点头表示知晓。

“但神识可以操控灵气,使其在体内分布有多有少,这层甲便随之有厚有薄。至于具体能增益多少么——安陵,把手臂伸出来。”

女孩依言照做。朔榕又碰一下楚林的竹竿:

“在她手臂上劈一棍。”

“这不好吧……”楚林摆摆手连忙退后。

“让你劈就劈,废什么话,你那点力气还能伤了她不成?”

朔榕伸手在少年脑袋上一敲,楚林哎呦一声,违拗不过,只好歉疚地望向安陵:

“对不住了,阿姊。”

“没关系,来吧。”

少年轻描淡写地用竹竿在那截手臂上碰了一下,朔榕不耐烦地啧一声,说句“你不行就换我来”。这下楚林可慌了,他力气小无妨,可元君亲自动手阿姊焉有活路?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许多,心下一横,闭起眼睛举棍胡乱一挥。

“嘶!”

安陵霎时抽回手,没忍住发出一道痛呼,表情略微扭曲。楚林慌得语无伦次,倒是朔榕反应平平。

“有事吗?”

“没,只是有点疼。”

安陵咬牙活动几下手臂,五指张开又合拢,确实除了疼没打出伤。朔榕点点头,接着命令:

“现在把全身修为其中在手臂。”

《窥渊》心法运转,安陵屏息凝神,将灵气聚拢在挨打那一处,然后道一声“好了”。旋即,朔榕从楚林手中夺过竹竿,不留情面地反手劈了下去。来不及阻止,楚林大骇,捂起眼睛不敢去看——

咚!一声闷响。

这动静不像是砸在人身上,倒像是竹竿敲了石头,听起来**的。他“欸”一声放下双手,却见安陵也是微微错愕,翻来覆去盯着毫无变化的手臂看。

“阿姊,什么感觉?”楚林小心翼翼问。

“没感觉。”女孩蹙眉。

“没感觉是什么感觉?”

“就像……真有一件臂甲挂在上面。”

“哦,我懂了!”楚林右手猛地一捶左掌,“只要将灵气凝聚在一处护体,一分修为便能有十分效果,任他什么刀枪剑戟来攻,真挨上几下揍也无妨。”

“所言极是,‘只要’,这词用得相当讲究。”朔榕扬起单侧眉梢,“颅顶、双目、心脉、肝胆、丹田,不知你想护哪一处?”

楚林扯动嘴角,萎靡下去。

“师叔的意思是?”安陵眨巴下眼。女郎既然主动提及,那就自然会讲解决之道。

“没有捷径,必须实战里多挨几打,对面眼神一动,你自然会猜到下一招落在何处。我叫你们对练只为两条,一是活用招式,二是调配修为护身,能做到吗?”

“能!”

不远处传来说笑声,朔榕瞟向那边,见弟子们已经陆陆续续从地上起身,甚至有余力打闹或探头朝这边张望,她笑笑,收回目光,叮嘱道:

“你们二人该做的事方才我已经讲清了。安陵,楚林交给你监督,不能太纵容他,我去教其他弟子,得空了会过来瞧一眼。”

“弟子遵命。”

目送朔榕离去,楚林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用手肘顶一下安陵,小声问:

“阿姊,你不会真不打算对我高抬贵手吧?”

“那是我不放过你么?”安陵咋舌,“万一师叔抽考,你敢不合格?”

“长太息以掩涕兮……”

楚林嘟囔着,退至一旁空地,拔出长剑,招式标准但毫无干劲地挥动起来。

体育课是这样的(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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